种衣服

亚平

一个小小的摊子在书店对面的空地摆上了，简单的桌子，褪色的桌布，一点也不起眼。

但是偌大的招牌却把大家的眼光都抢过来了：

种衣服！

半个小时后，摊子前已是人山人海。

老猫鼬坐在摊子前闭目养神。任凭声势沸腾，他还是气定神闲。

“种衣服？衣服可以种吗？会不会是噱头？”

“一定是骗人的！衣服哪能种？我还种锅子种铲子呢！”

“那可不一定，天下无奇不有，搞不好只是我们孤陋寡闻！”

“如果衣服真能种，多方便。不用缝，不用剪，还不用花一大笔钱！”

“眼见为凭，总要亲眼见过，才能相信！”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高声议论；当所有人的焦点都集中在摊前的猫鼬身上，他突然伸了个大懒腰。

他指着众人：

“想看，对不对？”

“是呀！是呀！”大伙喧闹着。

“不相信，对不对？”

“是呀！是呀！”

“没看过，是不是？”

“是呀！是呀！”

“今天就让你们大开眼界！”

猫鼬说完，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普通的花盆，花盆里已布好一些土；接着又从小布袋中状似机密地掏出一颗种子，在众人眼前亮了亮，然后将种子埋进土里，洒点水，摆在晒阳处，一切的动作就和種瓜种果的程序一模一样。

“明早来看就发芽了！”老猫鼬轻松地说。

“你──都在这里？”

“当然在这里！”

“不会走？”

“不走！”

大家哗的一声散开了，这是连续剧，好戏可以连看好几天呢！

只有猫卡卡─这个裁缝，舍不得离开。

她早就在这摊子前徘徊良久。

她可不相信什么种衣服！

衣服若是可以种，那么全天下的裁缝不就失业了！

她摸了摸花盆里的土。

“这是真的土？”

老猫鼬点点头。

“这是真的花盆？”

猫鼬还是点点头。

一切是那么真实，她挑不出破绽。

“好吧！明早一来，就知道葫芦卖的是什么药了！”

隔天一大早，书店都还没开张，摊子前就有些人在探头探脑。

老猫鼬来的时候，依然气定神闲。

摆上桌椅，铺上桌布，他从怀里拿出了那个花盆。

黑黝黝的土中已经有一个绿芽儿在对大伙儿挤眉弄眼了。

“只是个芽，看不出什么！”有人出声了。

“那么中午再来吧！”猫鼬瞧了瞧天色，“中午的时候，袖子应该长出来了！”

大伙儿哗的一声，有的走了，有的留下，脸上的神色多是半信半疑。

猫卡卡挤在最前面，她碰了碰绿色的芽，“这是真的芽？”

“掐下来还可以炒芽菜呢！”猫鼬相当淡定。

“我不信一个芽可以长出一件衣服！”猫卡卡虽然喃喃自语，老猫鼬却是听得很清楚，他露出个古怪的笑容。

绿色的芽，慢慢地抽成了两片叶子。

随着太阳越爬越高，叶子也慢慢地舒展成两条袖子；当太阳高挂空中，长长的袖子还随风飞舞呢！

摊子前可火热啦！

大家你争我抢就是为了看一眼“绿袖子”！

“大开眼界！大开眼界！”

“简直是奇迹呀！”

“没想到衣服还真能种，我看也别种菜种花啦！种衣服，挺好的！”

“是啊，是啊，我也想要种种看！”

一波波啧啧称奇的语句，把猫鼬捧得胡子都翘高了！

可是接下来的却又是另一波疑问句：

“衣服是种出来了，可是，能穿吗？”

“该不会一穿就破？”

“我的身形这么大，得种到什么时候？”

“可以穿多久啊？”

猫鼬捋了捋漂亮的翘胡子，信心满满地大声宣告：“这衣服当然能穿！我猫鼬带来的东西可不是纸糊的！只要耐心种下去，袖子长成长腰身，腰身长成长裤脚，当它长得够大够结实，只需轻轻拧下，就像拧菠菜、拔荠菜一样，剪掉根须，拍掉泥巴，在太阳下再晾晒晾晒，保证当天就可穿！而且我这衣服越穿越软，越穿越轻，当然无法穿很长久，不过，穿得舒服总比穿得久来得重要，不是吗？”

猫鼬一席话，说得大伙儿频频点头。

“来吧，要买就趁现在！今儿个我只带来了100颗种子，一个只卖100串钱，卖完就没了！识货的人赶快下手啊！”

猫鼬一吆喝，大家纷纷伸手掏钱，种衣服的种子说什么也要买一个回家试试。

100颗种子很快去了一半，还有一半的人在观望。

猫鼬也不催促，收了花盆收了桌子，“明天，明天就可以收成啰！”

猫卡卡有很深的落败感。

自从看见两只绿袖子迎风招展，她的自信心就像转开的水龙头，哗啦哗啦的全流走了、流光了、一滴不剩。

“如果衣服都能种，那还要裁缝做什么？”

原先的设想竟然成真，没想到猫卡卡也有穷途末日的时候！

每个人都抢着买种子去了。

娜娜、蒂蒂、犀牛先生、松鼠花花，连向来对穿着不太注重的黑熊先生也买了。

真是个沉重的打击。

她原本还希望娜娜蒂蒂会跑来她的店里一起数落着猫鼬先生可能是一个世纪超级大骗子，但没想到的是她俩早已站在他那边。

现在完全没有人和她同一国，好惨。

米其带了块蛋糕来看猫卡卡。

猫卡卡劈头就问：“你也来嘲笑我吗？”

“什么事啊？”米其搞不清楚。

“种衣服的事啊！”

“哈！猫卡卡，你想太多了！”米其大笑，“我是你的忠实盟友兼超级好朋友，怎么会嘲笑你呢？”

猫卡卡先是呆了一会，接着也闷闷地笑了。

“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的。我以为全小区的人都被种衣服吸引去了。”

“种衣服是很吸引人，不过，我倒是没像你想得严重。”米其像发表演讲似的：“一颗种子只能种出一件衣服，一件衣服能穿多久呢？搞不好没两天就穿破了！没衣服穿时怎么办？还是得来找猫卡卡你啊！说到底，大家只是图个新鲜，换换口味，当热潮一过，这事就淡了，谁还记得种衣服种裤子什么的！”

猫卡卡听了扑哧一笑。

“谢谢你，米其。你的话，让我心情好多了！没想到你这么善解人意，早知道该让你入股的！”

“现在入股也不迟啊！”米其眨眨眼。

窗外响起了一片欢呼声。

“第三天了，衣服可能种好了，出去看看吧！”米其说。

“我不想去！”猫卡卡还在赌气。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不了解他，如何打败他？走吧，猫卡卡！”

果然是衣服引起的骚动。

猫鼬的衣服长得很快，昨天才长出袖子，今天一早就长出腰身，看来，到了下午，裤脚也会长齐。

猫鼬将花盆高高举起：“这盆，就卖给最漂亮的小姐啦！不用自己动手种，明天就可以穿上身。最奇特的布料，最新式的剪裁，穿上它，就是穿上流行、時髦和独特，识货的快出价吧！”

众人一片喧闹。

最后是由狸猫娜娜拔得头筹。

她捧着花盆开心地说：“这款‘新鲜货，舍我其谁？”

昨天没卖完的种子也几乎是以“秒杀”的速度马上卖光。

虽然价格提高为一颗200串钱，大家一点也不喊贵，你争我抢，好像是没买到就吃大亏了！

猫鼬一身的行头全卖个精光，他收起桌子，拉下桌布，仿佛解决一桩大事情似的。

有人开口问：“您的东西都卖光了，该不会就要走了吧！”

“万一这些种子不发芽……”

“是啊，会不会买到假货？”

大家有些疑心。

猫鼬哈哈大笑：“怕我落跑是吗？我猫鼬可不是这样的人！放心，我会在这里待到最后一颗种子发芽才离开！这样够诚意了吧！”

“唔……”

好戏散场。

接下来是自己的戏要上演，大家更期待。

猫卡卡的心情还是很沮丧，她没买任何一颗种子，也不再上前问东问西，只是随着众人的身影默默离开。

她不知道的是猫鼬的眼睛正热切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隔天一大早，猫卡卡才打理好店里的一切事情，客人上门了。

是猫鼬先生。

猫卡卡欢迎光临的话讲到一半，不知道要如何接下去。

猫鼬倒是很怡然自得。

他走到店里的布柜前面，自在地浏览触摸。

“啧啧！真是舒服的布料啊！我猜这是棉布，上好的精梳棉，触感多细致！”

“麻布，这款是麻布吧！没想到你店内的麻布品质特好，柔软轻盈，用这块麻布裁件裤子穿，应该会越穿越贴身吧！”

“丝，丝，天蚕丝啊！裁条丝巾围着，多么有质感……”

猫卡卡忍不住了，她清清喉咙：

“猫鼬先生，你今天上门是来笑话我，还是看我出糗？如果是的话，请你离开，我这儿不欢迎你！”

“哎呀！猫小姐生气了。别为难一个过客嘛！我是真的喜欢这些布才进来看看的！”

“喜欢？这倒好笑了！你带些种子来，宣称可以种衣服，把我的生意抢光光，现在却进来说，你喜欢这些布？”

“卖种子和喜欢这些布不冲突吧？”猫鼬还是气定神闲。

“是不冲突！不过，我不喜欢，这总可以吧！”

“猫小姐，大家都是同行，听我一句话，和气生财，犯不着为我皱鼻子瞪眼睛的。今天我来，只是来送个礼。喏，这颗种子，是最后一颗，就送给你啦！”

“我不要！”猫卡卡冷冷地撇过眼。

“哎哟！真的生气了！别这样嘛，这一颗起码值200串钱！何必和钱过不去！”

“我不是和钱过不去，我只是不喜欢这种偷懒的方式。”猫卡卡越说越上火，“做衣服就是要实实在在的买布、裁剪、缝纫、修饰，做出来的衣服才是适合人穿的衣服。随随便便一颗种子就种出一件衣服，不只轻贱了衣服，也看轻了穿衣服的人！”

“说得好！说得好！”猫鼬拍拍手，“猫小姐有这样的理念，一定是个认真的裁缝，敬佩敬佩！”

“生意都被你抢光了，有什么好敬佩？ ”

“别这么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只是让大伙开开眼界有种衣服这种东西罢了！”

“是啦，衣服都可以种出来，裁缝也就跟着失业了！”

“裁缝不会失业的！”猫鼬做了个奇怪的表情，“有一天，他们一定会发现裁缝的重要性，到时候，嘿嘿，猫小姐，你不理人都不行！”

“你的话真奇怪，我一句也听不懂。”

“听不懂没关系。”猫鼬做了个手势。

“我喜欢收集上好的布料，这块紫红色的麻料，我喜欢得很，不如卖我吧！”

“卖给你做什么？你穿你种出来的衣服就够啦！”猫卡卡不解。

“哈哈，收集布料是我的兴趣。老身子老骨头啦，还是棉麻最舒心！”猫鼬朗声大笑。

“猫小姐，跟你谈话最快乐！这样吧，既然种子你不想要，我就加值赠送你一瓶天然草麻精油，对于红肿麻痒溃烂，一擦见效。别和我老头子计较，你就留着用吧！”

猫卡卡打开精油瓶盖，一缕芳香蹿出；再抬头，只见猫鼬已步出门外，没了踪迹。

猫鼬足足在小区里留了三天，直到所有种子都发芽长出袖子才离开。这三天小区里好像掀起了一股“种衣服热”，每个人都以穿上种出来的衣服为最高荣耀。

最先带头的当然是娜娜。

只见她穿着种出来的衣服四处炫耀，“瞧瞧，种出来的衣服多好穿啊，又轻又柔，我想，我应该是全世界第一个穿上这种材质的衣服的人吧！哎呀，也只有我这种超级麻豆，才有资格穿啊！”

有了娜娜当代言人，大家对种衣服更热衷了。

每个人都穿相同的衣服。

有买种子的人就穿自己种的。

没有买种子的就穿别人借来的。

這个小区的城市语言好像就是这件衣服，不穿就会跟不上流行，不穿就“落伍”了！

只有猫卡卡足不出户，她知道外面的情形，但是一点也不想去凑热闹，也不想让自己尴尬，她只是像平常一样做自己的事。

但是这天，当她外出办事时，大吃一惊！

她发觉她的朋友们，突然都缩小了。

穿着一件特大号的衣服在街上晃啊晃，好像是一个个布偶！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大家都没有感觉吗？

而且都是穿着“种出来的衣服”！

猫卡卡意识到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火速找到娜娜。

娜娜还沉醉在超级麻豆的自恋感中，以为自己美若天仙！

“快，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吧！”猫卡卡开门见山。

“为什么？这是第一件种出来的衣服，世上罕见……”

“你没发现吗？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什么事？”

“我得研究研究，才能告诉你！”

猫卡卡将娜娜脱下来的衣服翻来覆去检查，又对比娜娜的身形拿皮尺估量，最后将衣服扯下一小块，轻轻揉捏。

浅绿色的布料一揉捏就凝出一个小水珠，对照那些采摘下来不久就枯死的植物，这衣服既不干也不燥，显然还“新鲜脆嫩”得很，果然有问题！

“你的身形变小了！”猫卡卡开门见山。

“变小了？怎么可能？”

“看看肩线，看看袖长，大得离谱！好歹你穿衣服的经验也很丰富，难道都没有警觉？”

“我……我以为衣服会越穿越大，它是‘种出来的，当然不一样！”

“是不一样！这衣服越穿越‘活，当然不一样！”

“越穿越活，什么意思？”娜娜惊叫！

“一般植物采摘下来没几天就会枯死，可是这衣服穿了好几天，却还新鲜翠绿，一掐下去还盈盈出水，不是越穿越活是什么？”

“为，为什么？”

“应该是吸取了你身上精气神吧！种在泥土里时，它以泥土的养分维生；当穿到人的身上，就改以吸取人身上的精气神为养分，衣服有滋养，当然越长越大；人的身体成为无止尽的供养场所，自然就越来越矮小，这衣服，简直就是一种寄生虫！”

“你……你是说，这衣服是‘活的？”娜娜十分惊恐。

“看起来应该是！我以前笑人家说，是人穿衣服，不是衣服穿人，没想到现在竟然亲眼看见‘衣服穿人，真是开了眼界！”

“天啊！我把它当成宝，它竟然利用我，吃我，喝我，还让我矮了几厘米，这，这衣服，简直是恶魔啊！”娜娜气得将衣服马上丢进垃圾桶。

“还有其他的感觉吗？”卡卡问。

“背部红肿发痒，我以为是被蚊虫叮咬……”

猫卡卡翻开娜娜的内衣一看，天啊，背部一大片红肿发痒，再不处理，可能会扩及其他地方。

“该擦什么好呢？”猫卡卡寻思。

突然，她想到猫鼬临走前留下的精油，以及他所说的一番奇怪的话，一切一切，猫卡卡终于懂了。

“种衣服”灾难的收尾是靠着猫鼬留下来的一瓶精油。

只是擦上它，任何红肿麻痒均不药而愈；可是缩小的身形却无计可施，大家把老猫鼬骂死了。

娜娜哭着：“呜……我标准的身材再也不标准了，可怎么好？”

蒂蒂嚷着：“我之前的衣服都不合穿了，怎么办？”

大家只好往猫卡卡的裁缝店跑。

猫卡卡的生意再度川流不息，但因为这样的原因兴盛，却让她觉得遗憾。

她拿出之前猫鼬买走的麻布裁成简单T恤，免费大赠送。“穿穿看吧，天然材质做出来的衣服透气舒服，也许可以让流失的身高恢复一些也说不定。”

一时之间，棉麻衣服大热销。

蒂蒂说：“我就说嘛！还是穿卡卡做的衣服最合身了，不贴不紧，不涩不黏，身体都会呼吸呢！”

“是呀，每个人都穿不一样的衣服，多彩又有变化；又不是在穿制服！”娜娜也接口。

“速成的东西一定有问题，千万不要盲从啊！”花花也百感交集。

只有米其像在看热闹似的，“咦，当初当种衣服的代言人是谁啊？”米其揶揄着。

“哎呀，还不是被猫鼬那家伙骗了！”娜娜自圆其说。

“这等糗事就不用再提了！”

至于猫鼬是不是大骗子呢？猫卡卡一时也说不上来。

虽然大伙儿已经火速聘请斑马警察将他缉拿到案，但截至目前为止，猫鼬的下落仍旧是无声无息。

拿一些奇异的种子来招摇撞骗，猫鼬确实是个大骗子；但为何他又来到猫卡卡的店里暗示一番，并留下救命的精油？是否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尤其，他又表明了他是那么喜欢布料，喜欢布料的人应该不会坏到哪里去吧？

猫卡卡想不透。

唯一遗憾的是猫卡卡没有收下那颗种子，如果种子还在，也许可以研究出个蛛丝马迹。毕竟所有种出来的衣服都被烧毁了，甚至连尚未长成的芽根叶子也一并烧得干干净净，大家都怕速成的东西会造成更大的祸害，“彻底的消灭”是唯一解决的办法。

但，不想这些了。

工作室里的订单堆积如出，猫卡卡得日夜赶工。

可是她一点也不埋怨，反而自在地享受一切：选布、打版、裁切，再慢慢地一针一线细细缝缀。

把衣服当成艺术品来对待，是对穿衣服的人最大的尊敬。所以，急什么呢？

慢工出细活。

做衣服，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