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劫持我的歹徒，我却恨不起来

江苏省启东市检察院 高天 沈萍

他是劫持我的歹徒，我却恨不起来

江苏省启东市检察院 高天 沈萍

大学毕业，我进了检察院，在控申科上班，负责接待上访群众。才上班一个多月，老天就赏给我一个下马威。

接待室里坐着兄妹俩，哥哥周东19岁，长得五大三粗，黝黑的脸，忧郁的眼神，看起来很成熟。他让我想起一句话：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妹妹周红13岁，是个智障女孩，在特殊学校上学。梳着一根长马尾，一声不响，低着头不停地拨弄着发梢。他们的母亲因病离世多年，父亲说是到外地打工已失联3年。周东在一家私营企业打工，微薄的工资除供妹妹上学外，刚好够兄妹俩生活开销。周东是妹妹的哥哥，也是妹妹的家长。他们的案子本来是值得同情的，可后来发生的事，让人意想不到。

兄妹俩的邻居，一个84岁的老头，趁周东上班之际，几次强奸周红。周红是弱智，从未跟自己的哥哥说起此事。左邻右舍看不惯，告诉了周东。一次被周东逮个正着，后向公安局报案，公安局把案件移送给检察院。因为嫌疑人不仅年岁已大，还患有脑肿瘤，被取保候审，放了回家。可老头一回家就四处扬言：“我没有罪，所以检察院放了我，你们告不倒我。”

周东的心如针刺样疼痛，他愤恨老头子罪大恶极却依然那么气焰嚣张，依然可以在家里逍遥作乐。周东带着妹妹一次又一次要求检察院把老头关起来。办理这个案子的未检科赵科长是个已过50岁的女同志，她用母性的温情向周东讲解法律知识：什么是取保候审，什么是保外就医……并给予劝慰、疏导、关照。可周东死认一个理：把老头关起来，不然还会糟蹋我妹妹。周东看上去一副老实相，话并不多，他阴郁的眼神有时呆呆地盯着一个地方，像要把这块地方看穿。而周红我们没有听见她说过一句话，她时常低着头，或扯衣角，或弄发梢。他们坐在接待室，不管我们怎么解释，怎么劝慰，兄妹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如葫芦藤上结着的两个闷葫芦，静静地坐在接待室，不走。

人是看不到底的，好人也有发毒火的时候。最后一次来接待室，是周东一个人来的。也许是冥冥之中对我的考验，那天就我一个人当班，法警有事请假了。周东沉着脸走进来。我突然感觉到他阴郁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一道凶光。我没有多想，准备拿安检棒给他安检。当我背向他拿安检棒时，他突然从背后抱紧我的双臂，另一只手亮出一把寒气逼人的水果刀在我脖子跟前晃荡。他这牛高马大的身躯，我一个弱小女孩子被他像老鹰捉小鸡似的捉在怀里。我的灵魂顷刻出窍，冷汗直冒。

从走进检察院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做好了把青春奉献给检察事业的准备，我知道，要想当一名合格的检察官，除了有过硬的业务能力外，还应有方方面面的心理准备。比如，此时此刻那个少年对我的“赏赐”。我呼唤我的灵魂赶快归窍，到这个时候，我不镇定也得镇定。

“周东，有话好好说，咱们不开玩笑，好吗？我一直很同情你……”

“别花言巧语，我要见检察长，要求立即枪毙老头子。”周东一改往日的老实相，恶狠狠地打断了我的话。他的言语让我震惊，这枪毙人的事，哪有说枪毙就枪毙的。他或许是疯了，这让我有点后怕。可是，根据我的判断，他似乎还没有到完全丧失理智的程度。也许他预先设计好了的台词到了现场不知不觉全变了样？他只有19岁，毕竟不是小混混、问题少年。

这时，他拖着我向里面的办公大楼走去。经过门卫室，门卫保安惊恐万分：“别……别……”很快，我的耳朵里灌进了各种声音。我只听见赵科长对周东说：“孩子，千万别激动。听我说，我们正在为你们兄妹申请司法救助金，懂吗……相信我们，罪犯一定会严惩，你还有个妹妹需要你照顾……”周东的手臂开始不安起来，我知道他在迟疑。因为我的脊背靠着他的胸脯，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忐忑的心跳。突然，他那把寒光闪闪的水果刀从我眼前掉落。刀子“哐当”一声随我悬着的心同时着地。赵科长搂住了惊魂未定的我，轻拍着我的肩膀。

特警押着周东就走。周东突然停下脚步，低着头对我说：“我有个请求。”周东回过头，看着我，然后说，“你能为我唱一首《世上只有妈妈好》吗？”他的话再次让我震惊。周围发出了唏嘘声。他的不信赖与信赖是多么的矛盾，让一个检察工作者为一个嫌犯唱歌，我感觉是电影里的桥段。

这个少年为何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想听歌，而且听的是这首歌。我只有一种推理：他想妈妈。人遇绝处，往往，内心剩下的只有思念。至亲，是他唯一的念想。这是人类的共性，也是人类最本真的美。而周东与母亲，早已阴阳两隔。对他和妹妹来讲，母亲是一堵墙，墙倒了，就会有人越砖践踏。

不知怎的，他是劫持我的歹徒，我却恨不起来。相反，我抑制住眼中的泪水，却抑制不住内心的酸楚。我想为他唱，可胸口好闷，像有一块铁板压着似的难过，我想放开喉咙，嘴巴张了一下，喉咙仿佛被热铁烙过一样，放不出声来。

这是我涉世之初一次难忘的经历，也是从检以来感悟颇深的一次接访。它使我懂得检察工作非比他职，切忌马虎、大意，要对得起天天面对的检徽。

最后我还想啰唆两句：作为公民，在知法懂法的前提下，请你一定相信法律的尊严。如果在犯罪边缘，当那只脚跨进犯罪门槛之前，请一定三思。脚湿了，再给你一双鞋穿也没用，只有干脚穿干鞋，才能舒舒服服，越走越顺畅。以为人民服务为宗旨的公职人员，肩负着执法为民的重任。人民信赖你、依仗你、希冀你，请不要让他们失望，尽量让他们带着笑容回家。你给出的一点温暖，或许会照亮他一生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