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忘书(外二章)
2017-02-18新疆
弥 唱(新疆)
笑忘书(外二章)
弥 唱(新疆)
当夏天终于露出锁骨,当饥饿感成为安全感,她又重新爱上了镜子。镜子虚怀若谷。那总是罩住她的一道光,是墙壁还是钟表发出的?镜子里有鱼玄机的假象。
“昼夜都是一样的疏淡。”她这样想着的时候,镜子忽然暗了下来。镜中的眼影和唇彩暗下来,白衬衫领口那钻坠暗下来,耳后的“香奈儿五号”暗下来。她哼出的一句《西风的话》也暗下来。她的眼中,玻璃的隐喻和远方的屋脊全都暗了下来。三十七度的早晨,她需要垂下头来,把愿望降到最低才能打开门走进他们的尘世。
从来都只有这束着马尾的影子陪伴着她。在虚妄的晨光里,在背离夏日的树荫下,在拥挤而空无的经过桥和隧道的班车上,她反复自我磨损着:被人事数据覆盖的她对峙着被钢琴旋律淹没的她;与肖邦起舞的她躲避着与文字纠缠的她。那人群中的寂静之声不是她的。在路过的这段人间,七月的讶异声总是先于她预知落日。
她其实不知道还有没有远方。这个七月,蓝山的消息都被庸常之风吹散了。那途径芦苇荡的风,染上蝴蝶颜色的拉扯江水规避经文搅动理想的风,韬光养晦的风,把远方变成了一个词。她的哲学被风弄乱了秩序。
她依然低着头,想要垂直于一张稿纸。在镜子的深处,中年的风暴被七月拦截。万物都凝滞成那一个潮湿的词。
白鸟湖
其实,我从未见过它。在初夏的清冽和优柔之上,它始终活在我的想象里。被光折断的树叶上,绿色昭示着六月的意义,绿色簇拥住这整个湖泊。这一面希望的湖水与我连绵的惶惑对峙,这一面神谕的湖水定义着我眼中的万物。湖水中,这我写满年少情景的日记本早就被浸湿了——那些与你有关的青涩光影。
湖水知道一切。当手中的请示被六月的汗渍模糊;当通往九楼的电梯里,调匀了的呼吸一再被同窗的秩序打乱;当那门前拥堵,历史的风吹皱了两个人的政治;当会议室里,一把椅子沉默着改写课本上的指纹……湖水看懂了一切:那扎着小辫朗读童年的人不是你,那镜片之后以纯白凝视黑板的人不是你,那总在左边的供我倚着被我挽住的异己不是你,那与我合唱过花季的少女不是你。
湖水必定荣辱不惊,深藏天空的密码。湖水保存着两盏身影。而白鸟来过多次,带来闪电也带来叹息。在这同一只白鸟身上,你纯粹的嗓音已经被时光磨旧了。
我从未见过它。这被你命名的水域,承载着玫瑰的回声。六月,薄暮和霞光会泻进人间。远处的白鸟湖上,两个少女翩翩。她们牵手,相视。她们就此别离。
乌托邦
不再有什么需要忘怀的。早晨的光线像每一次鸟鸣般柔软,不容分说地浸入墙上的那一面镜子。八点钟是一个事件,允许镜子和我继续相互磨损并抵赖着——岁月依然一声不响。之后的呈现也合理得不动声色:树影倒退、天空凝顿。车窗内没有音乐。手包里,狄金森的知更鸟看穿了一切。
不再有什么令人忧伤。白衬衫上的第二粒纽扣早已被时光之手锁住了。白鸟湖和光同尘。办公楼前的蓄水池里空无一物,静水载着寂寥也载着欢腾。有什么会到来?一杯咖啡缓解着白昼,另一杯咖啡总结着白昼。向日葵一直仰着脸。手机里,阳春和白雪、下里和巴人轮番叙述尘世。一切都是空空——除了暮年的眼神,什么都没有来到。是的,暮年——这许我虚度的镜子中的尤物。
没有什么需要被宽恕。暮晚降临时,房间的灯是亮着的,暗黑携带的罪隐匿在无常中。我心怀明日像一个寓言。没有什么需要说出。在明日到来之前,没有什么需要确认。晚星有圣母的眼神和耶稣的心跳,晚星破坏着一切也修改着一切。
此时,没有值得恐惧的事物。我沉溺于你的帝国,没有枪声,也没有梦想。你是那万物,是万物悬置的一个空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