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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米恩仇

2017-02-16肖崇东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17年1期
关键词:白米大胡子周家

肖崇东

祸从天降

楚州首富周季鸾谦和善良,一向扶危救困。

这年春上,楚州大灾,很多农民或逃荒他乡,或被逼上山为匪,多亏周季鸾联合了一些富户搭棚施粥,才救活不少灾民。可万没想到,等饥荒渐渐缓解时,周季鸾却被衙差抓进了大牢!说是前时官兵剿匪,在山上抓到身负重伤的匪首,此人自称周青,在严刑拷问之下,招说他是周家的下人,还说周季鸾家中巨富、心怀异志。周家名为富户实为土匪窝点,土匪下山抢劫的信息是周家提供的,土匪打劫的浮财也在周家保存……

因周青招供后的第二天就死于创伤感染,待官兵回城后将俘虏的土匪和供词文书转给地方官府时,此案已是死无对证。按朝廷律法,周季鸾久蓄异志、勾结土匪乃是杀头抄家的大罪。幸亏知县正直且熟知周季鸾的为人,加上周家花钱上下打点,上头才没逼着结案。

可饶是知县故意将这案子拖了三年多,周季鸾还是被问了刺配抄家之罪,充军辽东大营,房屋田地财产收缴入官,家人被官卖为奴。

周季鸾刺配万里,从南方到北国,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午夜梦回之时,他总是会想,究竟是谁这么阴毒地陷害他。

病困军牢

周季鸾刺配到辽东大营,被安排去放养军马。一个南方人到冰天雪地的北国,短期内难以适应。更何况他原是富人,享惯了清福,从未参加过艰苦的劳动,因此除了成天忍饥挨饿到处奔走,还时常会被健壮暴烈的军马踢得遍体鳞伤。

这几日,暴风狂卷漫天飘雪,周季鸾受了凉卧床不起,夜间没去马厩检查,一匹脾气暴烈的公马发了情,挣脱缰绳撞开厩门跑了。军营派人寻了三日,不见马的影子。

按军法,囚徒弄丢战马要罚五两银子,还要囚禁七日,若无银两赔偿,得打五十军棍抵罪。周季鸾一来一贫如洗,二来体弱多病,看来这次是必死无疑了。他被押到大帐中受审,吓得连头都不敢抬,只听一个凶神恶煞的军官怒喝:“将这个贼配军拖下去,重责五十军棍!”

周季鸾一听,顿时绝望道:“周季鸾啊周季鸾,你哪辈子造的孽,今日要死在这里?”

堂上的军官似乎听到他的喃喃自语,忙叫他抬起头来。

周季鸾胆战心惊,抬头见上面坐了个铁塔般的黑胖大将军,身穿铠甲威风凛凛,好像天上凶神,恰似地府恶煞。他全身筛糠似的颤抖,却听那军官对手下说:“这个囚徒面色苍白,想是重病在身,且记下五十军棍,押下去囚禁起来。”

这转变太过突然,周季鸾于牢中反复思量,始终想不通那军官为何肯放过他。不一会儿,有营兵送来棉衣、棉被和厚棉垫。后来又来了个军医,给周季鸾仔细号脉后说:“你受了风寒,我开一服六和汤给你。喝下以后出身汗,三日就会好转。只是你身子虚弱,要多吃白米粥和青菜,暂时不能见油荤。”

周季鸾苦笑,自己一个囚徒,连白米粥都吃不上,哪还敢奢望油荤?

没想到,军医走后没多久,便有营兵送来煎好的药,傍晚时分又送来白米粥和青菜。周季鸾平时在大营比军马吃得都差,哪里见过白米和青菜?现在吃到嘴里,感觉无比舒服。接连好几天都有好粥喝,周季鸾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有这待遇。

军营奇遇

这天,周季鸾的禁期到了,看守放他出牢,有两个兵士牵马在等他。兵士见了他,说:“千总爷有请。”便把他强扶上马。

周季鸾心里还担忧那记下的五十军棍,他惴惴不安地被带进千总府,只见里面摆了一大桌酒宴,先前那个凶神恶煞的胖大将军见他来了,竟快步出来迎接,跪拜于他的马下。

周季鸾吓得滚下马来,结结巴巴地说:“大人,使、使不得……”

那人扶起周季鸾说:“拜你是应该的。恩人,记得那年你用一升白米救了我一家两口的性命吗?这样的大恩大德,张某永世不能忘啊!”

听军官说到这里,周季鸾这才认出此人来。此人叫张大胡子,原是楚州一个穷人,曾在周季鸾家做过短工……

过去,周家在楚州有良田千亩,农忙季节要请农民耕种、收割。周季鸾请的农民中,有两个极穷的,既无田地又无家产。其中一个是上村的小王,另一个就是这个张大胡子。小王年十八,自幼丧父,母亲拉扯他和妹妹长大。母亲年轻时给人家当奶妈,后来在家带着女儿做点针线活贴补家用,三口人挤在两间破草房里。张大胡子是北方逃荒来的,租了人家的牛棚住,一身硬骨头穷得叮当响,靠卖苦力谋生。

小王为人随和,会讲话又勤快,很称周季鸾的心。周季鸾知道小王家境贫苦,就经常照顾他。每次来做农活,除了给足工钱外,还让小王带些米面饭菜回去。

北方大汉张大胡子,虽然穷得做鬼叫,却是一身的臭脾气。他性格暴躁,讲话粗声粗气、脏言脏语,长得人高马大,跟别人一句不合就开口骂娘,两句不合就抡拳揍人,没有几个人喜欢他。

说实话,周季鸾也不喜欢这人,只因他干活儿卖力,才在农忙时请他过来,平时一直疏离他。

腊月,周季鸾请人杀猪宰羊准备过年,老远望见两个人匆匆赶来:一个是小王,一个竟是张大胡子!

小王因为周季鸾对他青睐有加的缘故,常来周家帮忙做点小事儿,顺便蹭点吃喝,是周家的常客。张大胡子除了做农活,平时从不登别人家的门。

周季鸾正觉蹊跷,两人已一前一后进了院落。他本不想见张大胡子,但碍着小王的面,只好一见。

小王一见周季鸾,小心翼翼地行礼问安,张大胡子也跟着行了个礼。周季鸾问二人有什么事?

小王先开口:“因我母亲害病,无钱医治,便卖了过年的粮食换钱。新年将近家中无粮,特向老爺借白米五升度年关,春上来老爷家干农活,折价在工钱里扣除,求老爷救助。”

周季鸾又问张大胡子:“你又是为了何事登门?”

张大胡子也是来借米的,他老婆即将临盆,家里缺粮少衣,想求周季鸾接济。张大胡子为人硬气,平时从不求人,现在确实到了紧要关头,才厚着脸皮来周家。他借的也不多,就一升米,作临产时救急之需。

周季鸾对张大胡子说:“一升米是小事,你也不用借,先回家照料老婆,明天我派人送来就是了。”

张大胡子千恩万谢而去。周季鸾见他走远,对小王说:“你这个小王,怎么邀这人一起来我家借粮?你不知此人脾气臭,我一向不大喜欢他吗?再说,你们一起来,我想多给你点,他在一旁看见,心里怎么想?所以让他先回去,明天送他一升罢了……”

小王忙说:“老爷,不是小的邀他,是在路上碰上的。我们只打了个招呼,也没问他去哪儿。没想到一前一后,齐走到老爷家来了,小人向老爷道歉!”

周季鸾说:“你又没做错,道啥歉?张大胡子这个人,我只不喜欢他粗暴脾气。不提他了,倒是你,年关还有十来天,开年是春荒,你一家三口,五升米怎度得过?我给你一斗,你不用还。只要孝敬老母,好好过日子就行。”

周季鸾说完便让管家量了一斗米,正好年猪杀了,周季鸾又叫管家砍五斤肉,让小王一并带回去过年。

接着,因家里来了贵客,周季鸾天天陪客,忙了点儿,酒喝多了点儿,忘记派人送米给张大胡子,记起这事时,已是三天后。

周季鸾从来说一不二,答应第二天给人送米,现在迟了三天,觉得自己失了信,心里过意不去,便叫人量了一升白米,亲自送到张家。

仆人引周季鸾到张家门外,只听得屋里有人呻吟,声音极度虚弱。

周季鸾怕出了什么事,没敲门就闯了进去,才知张大胡子的老婆临产,在房里痛苦呻吟。

周季鸾急问:“有人吗?”张大胡子匆匆出来。

张大胡子说他老婆临产,可家中已断粮三天,产妇身体虚弱,孩子根本生不下来。原来,他前些日子到周家借米,周老爷一口答应,可等了三天都不见周家人影子,本想去催一催,但他为人硬气,想周老爷堂堂一条汉子,一向说一不二,不会为一升米失信于人,因此在家久等到现在。

周季鸾忙让仆人递上一升米。张大胡子顾不上说话,当即生火煮稀饭。他老婆是穷苦女人,身体虽虚但没啥病,张大胡子连盛三大碗米汤,她喝下后有了力气,最终顺利生下了孩子。

张大胡子感激周季鸾的大恩,周季鸾却是万分惭愧,说:“不要谢我。要不是我米送迟了,你老婆也不会受这么长时间的苦……”

自张大胡子的老婆生子后,因多了一张嘴吃饭,家里就更为贫困了。可他不愿轻易求人,因此楚州大饥荒时,张大胡子家又断顿了。他决定带家人出外逃荒。

古话说“树挪死、人挪活”,张大胡子带着妻儿北上要饭,来到辽东,恰遇北番犯境,辽东征兵御敌。他安顿好妻儿后便去投军,凭借自己的天生蛮力和敢拼命的劲儿,在战场上屡屡立功。朝廷要巩固边防,这种敢冲敢杀的人,自然会得到重用,张大胡子不几年便当上了千总,现为大营兵马总管。

周季鸾怎么也想不到,昔日窘迫的张大胡子如今成了威风八面的军官,而自己却成了他手下的充军囚徒,一时间感慨万千。

张大胡子恭恭敬敬地把周季鸾请上首席,自己在二席作陪,席上殷勤敬酒,问恩人为何沦落至此。周季鸾含泪说出了自家的变故,张大胡子听罢,道:“天幸恩人发配到这里,让我来报大恩呐。”

在张大胡子的照顾下,周季鸾调到军营当伙夫。过了半年,张大胡子又出钱打通关节,把周季鸾的徒刑减了,让他跟在自己左右当个军官,后又为他谋到了个肥差。不几年,周季鸾在军中发了点小财,退伍后就开始做军需生意。最后发了财,在辽东置田买地当财主,找到并赎回了被卖的妻儿。

意料之外

现在的周季鸾只有一个愿望,就是找出当初陷害他的那个人。他花钱多方打探,终于弄了个水落石出。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诬陷他的土匪头目周青,竟是他从前非常喜爱并照顾有加的小王。

祸根,是那年腊月他送给小王的一斗米。

且说这周季鸾送给小王一斗米、五斤猪肉,这在当时的农村穷人看来,无异于发了一笔小财。可这事却让村里的两个小混混知道了。他们心生嫉妒,便想拉小王去赌博,哄骗他的白米、猪肉。小王本不愿去,但是经不住花言巧语的诱惑,终于被引到了赌场,最终将过年的一斗白米、五斤猪肉全部输光。小混混见没有油水可榨了,就把小王踢出了赌场。

眼看新年将至,老母、小妹要挨饿,小王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厚着脸皮再上周家借米。因主人格外照顾小王,早就惹得管家心中不满,碰巧周季鸾外出,管家便刻意冷落小王。当听小王说要借米,管家便沉下臉,道:“你怎么像喂不饱的狗,一斗米给你才几天?不借了!”

小王满脸通红,说想找周老爷。管家便骗他说:“老爷知道你赌博,把米肉都输光了,他对你非常失望,现在不想见你。以后你也少来蹭吃蹭喝白拿东西!”

小王信以为真,心怀不满却又无可奈何,只好离开。管家之后也将这事抛诸脑后,因此周季鸾根本不知道发生过这样的事。

小王没借到米,家里自然过不下年。自古人穷起盗心,他走投无路之下竟跑去做贼,后被抓到县衙治罪。县太爷见他年轻初犯,便从轻发落,只关了他七天。可他家人没见识,胆小怕事,母亲见儿子做贼被抓进大牢,就像天塌了一般,觉得无脸见人,大年三十上吊死了。小王的妹妹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急得乱了分寸,为了葬母竟卖身,给大户作了小妾。

等小王出狱归来,等待他的是家破人亡的惨境。他顿时悲愤欲绝,把仇恨尽数记在周季鸾身上。后遇春上饥荒,小王就去当了土匪,他有意对外号称周青,是因为心里早就起了恶念。他几次想报复抢劫周家,均没有成功,等到有机会时,却遇官兵捕匪。落网后,官兵对其进行审讯,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临死前故意诬咬周季鸾一口……

这真可谓“升米结恩情,斗米结仇恨;世情多变幻,人心最难测”啊!

〔本刊责任编辑 姚 梅〕

〔原载《民间故事选刊·上》

2016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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