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大文学院作家班学员作品选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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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没有脚的鸟

◎宁晓馨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没有脚的鸟，它一生都在天上飞啊飞啊，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

——《阿飞正传》

这句话写在璇子的笔记本里，一本装订精美的本子。很多年过去，这句本不属于她的话，仍然深深地刻在心上。本子在她手中，纸张已经微微泛黄，却始终没有填充任何内容。最初是不舍得，后来是慢慢遗忘。

几个小时以前，她正坐在办公桌前忙碌着。短信铃声响起来，她没在意，以为又是垃圾短信。下班等公共汽车的时候，翻出来想要删掉，才发现短信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内容只有简单的几个字：没有脚的鸟，终于要落地了。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内心纷乱异常。回到家后，她立刻去书房找出深藏在抽屉最里面的笔记本，那是十八年前茉莉送给她的最珍贵的礼物。没错，这条短信是茉莉发来的。

璇子是十六岁那年结识茉莉的。那个秋天，她读高二，被迫转学到寄宿学校。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她是插班生，其他同学之间的友情早在高一年级就已经建立，他们没有多余的精力来结识新的朋友。所以，璇子总是一个人，来去匆匆。

八个人一间的宿舍，由三个不同班级的学生组成。大家都是各自班级的“多余成员”——被边缘化的一类。茉莉刚好在璇子对面床的上铺。开学三周以后，璇子才第一次见到茉莉。

那天是周日，茉莉背着一个黑色帆布旅行包风风火火地进来。宿舍里的其他女孩都出去了，只有璇子一个人在看书。

“你怎么没出去玩？”茉莉开口就问，好像两人已经认识许久。

“什么？”璇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你是谁？”

“新来的吧？”茉莉指着上铺，“我叫李茉莉，他们都叫我茉莉，你隔壁班的。”

真是个拗口的名字，璇子心想，她从来都不喜欢女孩的名字跟花花草草有关系。而且，单从外表来看，留着长发的茉莉却透出一股玩世不恭的痞子气。所以，璇子对茉莉的第一印象真是糟糕透了。

茉莉不到五秒钟就迅速爬上床，扭过头来问：“你叫什么？”

“张晓璇，朋友都叫我璇子。”

“哈哈哈……”茉莉笑得很夸张，“咱们俩的名字可真不怎么样。”

璇子的脸上红一块儿白一块儿的，心里默默地说：这人还能不能正经聊天了，哪有这样说话的。她有点儿不高兴，没再搭理茉莉。只是不曾想到，第一个走入她生活的人，居然是茉莉。

茉莉是那种不按常理出牌的少女，就连叛逆的表现也跟多数同龄人不同。学校里的小混混们无非就是翘课、玩游戏、混酒吧，但茉莉从来都不做这种事。她成绩很好，虽然也会在课堂上呼呼大睡，也会偶尔犯懒不去上课。她的课余生活很丰富，一有机会就往校外跑，但从来不去娱乐场所。几乎没有人知道她的步调究竟是怎样一种节奏，除了璇子。

第一次相遇之后，璇子也是刻意躲着茉莉的。

冬天即将来临的时候，璇子忽然生了一场重病，发高烧到40℃，嗓子红肿到说不出话来。深夜，宿舍里其他人睡得正香，她躲在被子里迷糊，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一个黑影从对面床上爬下来，趴在她耳边问：“嘿，璇子，你怎么了？”

“好……难受……”她挣扎着说话，大脑快要失去思考的能力。

她一辈子都忘不了，茉莉那晚上拖着她去医院的情景。她先是奋力大喊着敲开楼管的门，再穿过校园跑去路上叫车，当她最终把自己安置在急诊室门口的长凳上时，汗水已经湿透了她的衣服。那一晚，若不是茉莉，璇子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渡过难关。

从那以后，璇子似乎一下子看清了茉莉的世界。茉莉的善良，茉莉的勇敢，茉莉的另类，以及茉莉的苦涩。是的，大大咧咧的茉莉并不洒脱。她出生于普通的小城之家，还有一个比她小六岁的弟弟。当年弟弟的出生，还是给茉莉带来很大的伤害。在那个不懂心理学为何物的年代，极少有父母真正关心孩子的内心世界，所以茉莉只能任由自己的伤口留下丑陋的疤痕。

对璇子来说，茉莉的疤痕是一种禁忌，也是一种距离。她避免接近，小心翼翼地拿捏分寸。

寄宿学校的冬天很冷，璇子毫无防备，茉莉笑着将自己的黑色长款羽绒服递给她。放假那天，茉莉一大早就起来收拾行李箱，又对着仍然懒在被窝里的璇子喊：“璇子，我能去你家过寒假吗？”

前一秒钟还迷迷糊糊的璇子瞬间清醒：“怎么？你不回家？”

“不想回。”

就这样，茉莉突然变成了璇子家的临时成员。作为回报，茉莉送给她一本精美的硬皮日记本。她小心翼翼地捧着，爱不释手。

那个寒假，是璇子有生以来最特别的一个寒假。茉莉陪她看电影、逛街、吃吃喝喝，生活便不再寂寞。某天她们窝在沙发里看《阿飞正传》，茉莉说：“璇子，我好迷旭仔，迷到不行。”璇子只是笑而不答，她看不懂。

偶尔，茉莉也会自己出门，璇子不问，她也不说。临近春节时，家家户户都在“忙年”。虽说年味是一年比一年淡漠，但总有些事是要做的，哪怕觉得无趣。璇子也没闲着，帮父母做家务，买东西。而茉莉再次背上她的黑色帆布包，跑向远方。

“你要去哪儿？”璇子有点担心，“外面人多，乱糟糟的。路上不安全。”

“没事的，我不会去小地方，放心吧。”茉莉微微一笑，不容璇子再劝，扭头便走。

“那你要赶回来吃年夜饭啊！”璇子对着已经关上的门大叫。

那时的璇子不能理解茉莉为何热衷于奔波，始终都不愿停下来。她不能问，也不知道该怎么问，只好默默地守候着，为茉莉保留一小片可以随时停歇的空间。

直到除夕那天的中午，茉莉才急匆匆地赶回来。出现在门口时，她面红耳赤，对着来开门的璇子大笑：“哈哈，火车站人太多了，票很难买，差点儿没能赶回来。”

夜里，四口人围坐在桌前吃年夜饭，像一家人一样。茉莉突然小声说：“我觉得，没有我的存在，我们家才更像一家人。”璇子才意识到，茉莉的家人似乎并没有试图与她联系，就好像她根本不曾存在过。

璇子说：“茉莉，你明年还来我家过年吧。”

“好啊好啊。”茉莉放肆地笑。

又一年春夏过去，璇子与茉莉迎来高三时光。开学时，班主任苦口婆心地讲了很多，但无非都是老生常谈。璇子百无聊赖地发呆，茉莉偷偷地翻开小说，读得不亦乐乎。璇子原以为自己可以与茉莉相伴，度过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可是两个月之后，茉莉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那天早上，璇子像往常一样叫着茉莉一起去教室。“我今天不想去上课了。”茉莉吃过早餐，又重新爬回床上。璇子以为，茉莉只是想偷一会儿懒，就兀自先走了。

午休时，她回宿舍，茉莉不在。晚自习开始之前，她又回去一趟，茉莉还是不在。在忐忑不安中度过晚自习，一下课，她就往回赶，茉莉仍然没有回来。

璇子的心开始加速跳动，她爬上茉莉的床，试图寻找蛛丝马迹，最终在枕头下面捡到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没有脚的鸟，它一生都在天上飞啊飞啊，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

从那以后，璇子再没有见过茉莉。老师和周围的人对她的事情守口如瓶，没有人再谈起她，就好像她从来都不曾存在过。有那么一段时间，璇子觉得憋闷，似乎整个人生都要停滞了。她无处宣泄，只得拼命将自己淹没在题海里。渐渐地，也就麻木了。

十八年来，璇子并没有将茉莉清除出她的世界。事实上，她偶尔还会收到来自茉莉的一点点消息。她的手机号一直都没换，偶尔会收到陌生的号码发来的信息，没有署名，只有一些似懂非懂的地名和句子。

她说：璇子，我在北京找到一份工作，做贸易的，业务员。公司说可以有很多出差的机会，我就能去很多地方了。

她说：我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生活糟透了，我觉得自己要崩溃了。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人是值得爱的。璇子，当然不包括你，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

她说：我想去澳门的酒店打工，我报了名，周末去面试呢。如果不行的话，我就考虑去新加坡。

她说：璇子，我大概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不得不靠药物维持。医生说我需要休息，我回家了，回小城去找份工作。我弟弟也希望我回去，他要结婚，要离开家。我在当地的工厂做业务员，跟印度的客户打交道，或许会长期往来国内和印度。

茉莉的每一条短信，璇子都会回复，但并没有得到回音，仿佛茉莉只是自说自话。于是，璇子只是知道了这些年，茉莉始终四处漂泊，频繁地换工作，谈无疾而终的恋爱，过时而平和、时而疯狂的生活。她说，我就像一只没有脚的鸟。

没有脚的鸟，终于要落地了。

收到这条短信之后，璇子的心里很不安。她尝试回复了信息，却石沉大海。怕是此生再也没有见到茉莉的可能了。

第二天，璇子利用午休的时间，登上公司顶楼的平台。俯瞰整座城市，深呼吸，在心里默默地念下祝福。而后，悄无声息地将手机里的短消息删除。

生平第一次，她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与无助。

苍狼

◎李淑云

三月的科尔沁草原寒风凛冽，广袤苍凉。深夜，一辆工程车减速行驶在小镇的土路上，经过邮电支局的前门，绕到后院。队长吩咐身旁的年轻人陈飞叩响院门。院里立刻响起一阵狂吠，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更夫巴图睡眼惺忪地趿拉着鞋隔着厚重的大铁门询问。邮电支局老职工巴图和老伴膝下无子，只有一条凶悍的牧羊犬，平日用铁链拴住，关在栅栏里。队长告诉巴图，自己这一行人是电信施工队的人员，白天已经联系妥了，只是路上耽搁。巴图皱了皱眉，打着酒嗝说：“明天再进来吧。”说完转身进屋又睡去。

寒夜中队友瑟瑟发抖，陈飞再一次叩响大门。巴图生气地说：“门锁已经锈死打不开，明天再说吧！”陈飞立刻说：“师傅，如果我们能打开，可以进去吗？”巴图只好不情愿地答应。电信局小楼四周围墙高约两米，三米高的大铁门结实厚重。陈飞跳上车厢，纵身跃过院墙，悄无声息地落在院内。狗吠声音更加响亮，巴图惊诧。陈飞砸开锈锁，发现门折页同样锈死，大家齐心协力也只能将门推开一个缝。陈飞侧身挤出去，用润滑油涂抹在折页上，门很快大敞四开。进入院内后，陈飞围绕邮电支局二层小楼侦察情况。一楼是营业大厅，长话、市话、包裹、信件、报刊囊括全部。二楼是机房，安装将要扩容的电话交换机设备。

大家惊叹于陈飞的身手，内心却并不惊讶，因为昨晚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这个工程施工人员原本早已确定，临出发前人事部门突然派来一个叫“陈飞”的人。同事们发现他很特别，嘈杂的人群中十米开外两个人窃窃私语，他居然能够听清楚讲话的内容。三层楼房顶上纵身一跃，落地时毫发无损。他不仅行动敏捷、思维缜密，而且遇事稳重，总能在第一时间找到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法。问他以前是干什么工作的，他只是微微一笑。

一晃半个月过去。当天的工作量顺利完成，夕阳西下，同事们坐在半坡上休息。陈飞脱下军用黄大衣铺在地上，惬意地躺在春日里阳光明媚的草原上。突然，他猛地坐起身，抽出别在腰间的弹弓，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钢钉。他将两颗钢钉同时错落地夹在弹弓把的宽皮筋上，“嗖”地一声射向远方。大家还没有来得及思索反应，他已经双脚点地一跃而起，冲向前去。几分钟后拎回一只灰色野兔，一颗钉子深深地扎进头部，另一颗钉子刺进大腿。同事们惊诧地围拢过来。陈飞立起架机，用8号铁线穿过兔头挂住，拿出锋利的电工刀将兔子大腿动脉挑开放血，待它不再挣扎，慢慢地从颈部开始扒皮。他仿佛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一台手术。将剥下的兔皮平铺在草原的沙地上，已经放干血的兔肉粉嫩细腻。将穿在兔头的铁线拽出，从臀部穿进躯干再由颈部穿出，挂在摆好的两个架机中间，在兔子垂直下方挖一个漏斗形坑，然后薅几把周围的枯草扔进坑里，又找来几块修车抹布也扔进去，最后投进几段废弃的电线杆，点燃。燃烧中段的木质电线杆不再冒烟了，炭火上滚动着热浪，变成原始的木炭。兔肉逐渐变成微黄色，微风中弥漫着浓烈的炭烤兔肉味儿，一顿原汁原味的野餐烧烤正在进行。虽然每人分得的兔肉也就几小口，但大家因为赶工，好久没有吃肉了，此时这普通的野兔肉，仿佛成了饕餮大餐。天色渐暗，陈飞将大家吃剩的骨头一起埋进坑里，培上沙土。他伸直腰眺望远方时皱了一下眉头，风中隐约能听到嗥叫声音，似乎看到贪婪的眼睛正在窥视，他紧跑几步捡起被风吹走的帽子。

享受完这顿意外的美餐，两个小时后工程车将施工队员载回住宿的邮电支局休息。大家刚要吃饭，院子里突然传来巴图夫妻声嘶力竭的喊叫。原来大铁门关上后，中间还有一个小铁门，平日里老两口只走此门。刚才老太婆打开小铁门，立刻缩回来，一只打前站的狼蹲在门口的不远处。巴图喊道：“谁招惹狼了？”大家惊恐万状，面面相觑。陈飞说：“我拣了一只小狗。”说罢从军用大衣兜里掏出一只“狗崽”扔在地上。“狼！”巴图惊叫。随着狼王的声声嗥叫，狼群越聚越多，夜幕下一对对绿色的眼睛恐怖狰狞，牧羊犬拼命地挣脱锁链，撞击栅栏。陈飞听到狗吠立刻有了主意，他让巴图放出牧羊犬，叼住狼崽还给狼群。巴图犹豫，面对群狼，牧羊犬肯定有去无回。情况紧急，千钧一发，巴图只好打开栅栏，解开狗脖子上的铁链。牧羊犬似乎知道自己将永远回不来了，两只前爪搭在主人肩上，伸出长长的舌头舔舐巴图的脸。巴图老泪纵横，搂住狗的脖子亲吻，用蒙古语说些什么，最后拍拍狗脑袋，用手指着地上的狼崽，一咬牙说：“去吧！”老太婆扑上来，拼命阻拦。敏捷的牧羊犬叼住狼崽，瞬间从陈飞搭在铁门上的梯子纵身一跃，从门上方飞出去。大门外牧羊犬同群狼拼命厮杀！没有狗的狂吠，没有狼的嗥叫，所有的嘴都是搏斗的利器，扬起的滚滚尘土随风飘来直呛鼻子。狼群在狼王的指挥下，一部分护送幼崽远去，一部分同牧羊犬撕咬。院子里人们点燃衣物扔出去，同时敲打洗脸盆、铁桶之类的东西。随着狼王的一声嗥叫，狼群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重伤的牧羊犬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殷红的鲜血浸染身下的沙地。巴图抱起心爱的狗，心疼得直跺脚！陈飞检查伤情。牧羊犬不愧是杰出的“猎人”，同群狼的搏斗中内脏并没有受伤，只是右前腿被撕开半尺长的大口子，虽然血肉模糊，但筋骨完好。陈飞敲开小镇唯一一家药铺，将所有的酒精、脱脂棉、消炎药全部买回来。陈飞用麻袋套住牧羊犬的头，扎紧袋口，巴图按住它的身体，给牧羊犬做完一次手术。老两口轮流抱着狗，老太婆哭一宿……

按照工程事先协调安排，每天完工后，队员返回电信支局住宿休息，陈飞请求单独住一个房间。夜里，队长隐约听到响声，察看时，所有的同事都在酣睡中。早晨装车时，细心的队长发现陈飞肩上似乎落过沙尘。工程紧张有序地进行，同事们加倍努力。听说这条新建的通讯光缆军民兼用，可以时时通过卫星上传军事演习的现场画面。工程竣工，外方设备厂家的一个“高级工程师”突然失联，陈飞也不辞而别……

陈飞带走一个谜。人们猜测他是国家安全部门的特殊人员，是谍报机构派出来执行一项艰巨任务的。从他身上体现出的综合素质可以肯定，他绝不是普通的电信施工人员。陈飞像一颗闪亮的流星在这个群体中划过，人们再也没有见过他。后来人们给他起了一个很侠义的绰号：苍狼。

是啊，无论是历史还是未来，国家和民族危亡时刻我们都会像狼一样精诚团结，浴血奋战。中华民族爱好和平，我们不惹事，但也绝不怕事！

挤

◎李妙凤

夏天已过半。一只黄澄澄的香蕉在康的工作桌上特别引人注意。陪伴这个黄色的可爱物品的则是一堆横七竖八的电脑零件。

“铃……铃……”电话铃声响起。康立刻扔掉手中的活儿，习惯性地起身接电话：“喂，您好，我是小康。”“小康，楼上贮备室的电脑系统坏了，需要安装一下。快来！”“好的……”

“铃……”刚撂下，听筒却特别眷恋康手心的余温，电话再次响起。康吸了口气，拿起听筒：“喂，您好，我是小康。”

“302办公室的电脑显示屏是黑屏。”是赵主任。

康一边拿着手机，一边提着工具箱飞奔出去。他工作桌上的电话仍响着……检查、设置、重装……20分钟后，康不仅把楼上贮备室的电脑系统修好了，而且把赵主任的电脑也修好了。可公司财务部的嘉艺心急火燎地赶到赵主任那儿找康时，却悻悻而归。赵主任说：“康刚才还在我这里呢，一句话的工夫就没影了。”

厉经理的办公室里，康正站在办公桌前。厉经理扬了扬手上的销售方案，语重心长地对康说：“康呀，公司里你算年轻的，多干干。这个方案今天晚上你做个PPT出来，明天下午我就给高层演示了。”“这……厉经理，赵主任这边的事也十万火急……”“放一放！放一放！”

暮色渐渐游来，天空被蒙上了一块巨大的蓝幕布。晚上6点，康坐进自己的车子，点开了手机上的大众点评，在板烧厨房订了一个咖喱芝士牛肉饭套餐。沿着马路，康的车飞快地行驶着，路两边的树啊、草啊、花啊一点点被抛在后面。此时，长安街上华灯齐放，映衬着两旁或古或新的建筑，辉映着在这条路上曾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的历史。王府井的小吃还是热气腾腾的，三里屯的酒吧灯红酒绿，秀水街飘荡着夜的馨香，人艺的剧院里传出阵阵掌声。

20分钟后，康回到了自己的蜗居地。这个出租房20多平米，是康两个月前转悠了两天才找到的。以前他和一个打工仔黄成羽一起合租，有30多平米。黄成羽现在自立门户了，他也不得不搬到另外一个租房里。虽然离单位远一点，但也只能凑合着。电视里天天喊着打压房价，可是房价就像被压的弹簧一样，越压弹得越高。这两年房价涨得离谱，出租房也顺风跟涨，看得上的房子起码也得每个月一千元。现在康的蜗居地是一个一室一厅的旧房，房东稍微装修了一下，谈不上什么豪华，但里面干干净净的，厨具和卫生间的配备都还很齐全。

卧室朝阳，靠里墙摆着一张单人床，比学校的单人铁床稍宽。床左边挨着一个衣柜，衣柜旁边是一台洗衣机。床右边挨着一张简陋的办公桌，办公桌上还堆满了杂七杂八的物件。客厅与厨房、卫生间是稍稍用玻璃隔开的，还摆放着一张小小的布艺沙发。月租1500元。

康吃着刚才叫的快餐。他自2013年来北京工作，进入了果篮子公司。这年头，养生消费成了一大热点，果篮子公司深受消费者喜爱，在北京也算是有一定规模的公司。康靠自己的努力买了一辆车，并能提供房子的租金，还有一定的结余，这对于20多岁的他来说，还是可以的。

康吃完快餐开始工作，厉经理的营销方案得做个PPT。电脑桌旁正放着一份20多页的营销文件。康仔细把文件读了几遍，熟练地打开PPT，新建幻灯片，交替使用着菜单选项里插入、设计等功能选项。厉经理喜欢简洁的PPT背景，每次说话一、二、三，思路很清晰。康根据厉经理的习惯，提纲挈领，抓住了营销文件中的重点做成幻灯片。他根据对营销方案的理解插入了公司的一个营销策略视频，康在视频后录入了一个话外音……

电脑右下角的动画小狮子已经提醒他3次了。康起身，坐在那张高背的皮椅子上，抽了一支烟。他显得疲惫不堪，软弱无力，身子坐得那么低，好像要陷进椅子里似的。那样子，仿佛一连干了三天三夜的重活儿，撑不住了，瘫在了这儿。

他闭上眼，休息了一会儿。梦里他追着天边的太阳，在公园里荡秋千，和母亲一起散步。他记得朱自清在散文《匆匆》里说：“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小屋里射进两三方斜斜的太阳。太阳他有脚啊，轻轻悄悄地挪移了；我也茫茫然跟着旋转。于是——洗手的时候，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吃饭的时候，日子从饭碗里过去；默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去。我觉察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时，他又从遮挽着的手边过去，天黑时，我躺在床上，他便伶伶俐俐地从我身上跨过，从我脚边飞去了。” 时间飞逝啊！可当时读高中的康觉得朱自清先生有一颗玲珑剔透心，能细致入微地观察生活中琐碎细节的美。

康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又闭上了眼。他梦到自己在爬梯子，他感到脚很沉重，向上一级只差一点却怎么也爬不上去，脚很重很重。

康伸了伸懒腰，开始做赵主任的事，他要把昨天参观的视频切换为其他格式，并上传到赵主任办公室的云盘，以便大家共享。

时钟已然过了2点。工作完了，康一头倒在床上。明天早上7点他可以如期向两位领导交差了。突然，“砰”地一声，厕所里传来一阵声音，他赶紧起床一看，原来是厕所里挂窗帘的铁杆整根掉在了地上，窗帘掉了一地，他摇了摇头，俯下身收拾。

散文

谁是最可爱的人

◎韩海燕

夏日午后的阳光，热，烈，像一杯高纯度的白酒，让人晕眩。

上班高峰期，车子拥堵得像“移动停车场”，在公路上缓慢地前行。一阵阵热浪袭来，混杂着汽车的尾气，难闻的气味让人心里顿时烦躁起来。这时，一阵清脆的哨音吸引了我。循着声音望去，一个二十多岁的交警走到了我前面的车前。小伙子穿着长袖制服，荧光马甲，戴着帽子，满脸是汗，脸晒得黑红，嘴唇因缺水而干裂，他却全然不顾这些，耐心地叮嘱我前面的司机不要越线超车，注意安全！望着年轻的交警暴晒在阳光下的脸，而我坐在开着冷气的车里，烦躁的心顿时平静了下来，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种敬意！为他这份坚守与敬业！

不由得想起两年前的一个傍晚。我和同事下乡检查回来得晚一些，回城的路上就刮起了狂风，下起了暴雨。路两边有许多树枝被风刮断了，视线非常不好。车子缓慢地行驶，公路上车流异常拥堵，行至西拉木伦大街时更堵了，司机们都有些情绪急躁。这时一阵清脆的哨声响起，一个被暴风雨淋得全身湿透的交通警察映入大家眼帘。他站在风雨中疏导交通的身影似乎震撼了在暴风雨中焦急等待的司机们，此起彼伏的鸣笛声顿时消失了！望着那位在暴风雨中被风吹得站不稳走不直，却依然哨声清脆、坚守岗位的交通警察，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指挥着拥挤不堪的车流，这份坚韧与责任感，让人肃然起敬！如果他的家人看到他被这样的暴风雨淋着，该有多么难过与不舍！那一刻，我的眼晴湿润了，心底被深深地触动了！这样大的狂风暴雨，交通警察依然忘我地坚守自己的岗位，认真地疏导车流，这是怎样的一种敬业精神！我想，任何人看到这样一幕都会被这平凡而伟大的职业深深地打动！

谁是最可爱的人？当然是交通警察！人民的警察！无论多么恶劣的天气，任凭风吹雨打、日晒雨淋，冬天一身霜，夏天一身汗，始终坚守在一线岗位。他们舍小家，为大家，是老百姓安全出行的平安卫士！没有他们的辛苦付出，就没有城市交通的井然有序；没有他们的敬业守候，就没有百姓的平安出行。向我们的交通警察致敬！

走路的慢时光

◎陈冰维

虽然单位离家走路要30分钟，坐公交只有10分钟，但我还是喜欢步行。因为这段30分钟的路程让我真实地感觉到：世界是清旷的，是真真正正属于我的。我可以想自己的心事，每天看不一样的天空。但做得最多的，还是“把玩”路边的花草，路过花草的故事，走过那些旧事，回忆美好的过往。

红玫瑰，在我心底绽放多年。人们赋予它爱情的涵义，但在我心里，它带着强大的治愈力和安慰。5岁那年，摔倒在地上的我因手腕被碎碗片划开，被送去医院缝针。医生缝针的场景，我似乎忘了，只记得大我3岁的姐姐将医院门口那朵翻墙而出的大红花采摘下来送给我，安慰我别哭。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红玫瑰。

紫色牵牛花，我学生时代比较常见且作文里常写的一种花。记忆里，它爬满篱笆，爬满屋顶，向着太阳，经历过风吹雨打，也依然开得那么自信。顽强、不屈、有蓬勃的生命力，是它被赋予的精神标签，也是它象征的正能量喻义。当然，它也是爱美的姑娘们头上的“发饰”或“耳环”。

琴叶榕，被小孩子视为神奇而珍贵的“碗”。那时在小伙伴家门口有一株琴叶榕，碗形的叶子偶尔落在地上，我们一群小孩子会开心地将它拾起来，用它来盛水、装沙子，玩得不亦乐乎。也有小株的可以栽进花盆里的琴叶榕，我曾经养过一盆，细心呵护，倍加疼爱，是我童年最珍贵的回忆。

狗尾巴草，很渺小，十分不起眼。有人说它是杂草，也有人喜欢它。尽管狗尾巴草不清香也不妖娆，但它默默生长着，就像生命中那些无声无息滋生着的爱。世界上，总有人那么深那么深地爱着你，却无丝毫惊扰和炫耀。这平淡而朴实的小草不正是寓意着平凡却顽强的人生吗？

花草无声，记忆有情。所有的一切交织成一段奢侈的时光，心忍不住再往回追溯。那是关于上学路上的慢时光了，美好而纯真，是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读小学时，我并不喜欢走路，常常为上学要走10分钟的路而苦恼。无数次早晨醒来，我都希望家能与学校像被施了魔法一样重叠到一起，然后我就可以直接到学校而不用走路。每次不情愿起床时，我以为许多年后回想起路上的时光，我会感到厌倦，但其实再回首，一切都是那么亲切而让人眷恋。

还记得那时在去学校的路上，总要经过一个热闹的早市。早市的街边都是卖各种杂货的店，每个店口都摆放着糖果、海鲜干货、水果等。琳琅满目的货架，让我想起外地人士对潮汕的评价：经商，以食为天。那时还会有很多老人家，在店家门口摆个小箩筐，然后卖点水果。柑橘是最多的，因为潮汕是柑橘的盛产地，而且，在潮汕地区，柑橘与“吉”谐音，代表大吉大利。逢初一十五拜祭，柑橘是必备的供奉品。正月贺年，柑橘也是必不可少的赠礼。最古老的俗语是：过年时，如果有人骂你，就可以跟对方讨一对柑橘。为什么是讨柑橘，我也不知道原因从何追溯，但只知道，柑橘意义非凡。另外一种水果是杨梅，记得每到杨梅季，店家门口有很多卖杨梅的小摊口，青青的绿叶点缀着红透的杨梅，让人垂涎欲滴。那甜脆的果肉，咬下去，满是杨梅汁香。杨梅没法保存太久的体质，决定了它在其他地方是珍贵的。杨梅时节，杨梅也成了一种送礼佳品，特别是对于在他乡的潮汕人。

说到水果摊，不得不说一件事。大概是读二年级的时候吧，我身高估计比水果摊口的箩筐高半个身。有次我拿了雨伞去上学，那是我的第一把大伞，我不懂竖着拿伞，而是直接把伞横着拿在手上，经过水果摊口的时候，打翻一个小箩筐，好多个苹果滚落地上，卖水果的阿姨对我大声嚷嚷，让我走路看着点。我至今没有忘记那个卖水果的阿姨“凶神恶煞”的嘴脸，心着实被揪了一把，仿佛自己做了坏事，但事实是自己真的做了错事。而最大的收获是，阿姨告诉我伞要竖着拿。也是那次，我才懂得，不能将伞横着拿，不然会像螃蟹一样横行霸道，惹人讨厌。

往下走，道路的左边就是一条河，右边是一个废弃的抽纱厂。河并不是很清澈的那种，有时候会满是浮萍，有时也会有一些垃圾漂浮在上面。而抽纱厂大大的铁门锁着，空置了好久，但却没被人遗忘，因为在小镇上，像这样废弃的大厂还是很少，而且每天都会有人经过，它还是被人关注的。很多鱼贩子就会在道路旁卖海鲜。记得每天上学经过那里，都会有一辆大车，然后鱼贩子就会将大车上放着冰块的海鲜拿下来，抢购的人也很多，当场杀鱼刮鱼鳞的也有，讨价还价的也有，现场就是人声鼎沸。有时候，道路挤得连单车都走不过。这是一个自发的早市，虽然白天人很多，但到了我们放学的时候，经过这里，除了残留的鱼腥味、一些垃圾，就找不到早上那番热闹的痕迹了。人生，有时候就是如此，一番华丽丽的热闹哄哄，散场之后，落幕之后，就是一场无人问津的安静了，尽管它带着曾经喧嚣的痕迹。

再往下走，道路的左边，就是几棵桑树。桑树长在河边，是道路右边那几户人家栽种的。说起桑树，于我来说有无限的情结。以前感冒咳嗽，喝中药和枇杷露都很难好，每次妈妈就会帮我找新鲜的桑叶，煮桑叶瘦肉汤给我喝。也许是这种偏方真的治咳嗽有效，每次我都要喝了桑叶汤才能治好咳嗽。于我，桑叶是治病的良药，也是一种亲情的象征。桑葚，是我很喜欢的一种水果，它的味道很特别，不会太酸，也不会太甜，一吃就会让人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

桑树的前边，是一座弯弯的小拱桥。桥的名字我也很喜欢，因为感觉很有文艺范，它叫书院桥。每次经过书院桥，感觉就被一种文艺气息所包围了。书院桥的名字由来，我不知道，但我想，也许是因为旁边就是福仓小学，所以起名叫书院桥吧。它也是很多福仓小学学生必写的景点，因为它毕竟是学校附近的一处风景。

拱桥对面，是几个小卖部，都是卖零食的小店。虽是小店，但我觉得在小学生的眼里，那就是一个大大的超市。因为那里有各种小零食和各种小玩具、文具，基本上小学生的零钱就可以采购的，所以它满足了很多小学生的购物需求。

小卖部再下去，拐个弯，就是福仓小学了。这就是我的上学路。长大后，很多次再重走那段路，走路花费的时间变了，由原来的十至十五分钟，变成了七八分钟。热闹的早市，我没有再经历过，但是，那些小店、那些商家还是一如既往地在那里，还有小河、空置的抽纱厂、桑树、小卖店，一切都还在，只是，许多年后，再次走过这段路的人，桑树已经都长高了。

当生活的节奏开始快了，当交通工具不再是单一的单车，我还会记得，那曾经走路的慢时光。

诗歌

遐想——写于安阳绿谷

◎王明莲

南水北调

家园沉入水底

为了生存

移民远走他乡

河畔的山

荒芜而凄凉

这时 他走来

为着思乡

他将荒山变成了花的海洋

妖娆非凡的花

招来了无数的蝴蝶

一簇又一簇

傲霜怒放的花

吸引了众多的游人

一群又一群

蝶在舞 舞得动人

人在游 游得尽兴

近前的河中 鱼在嬉戏

渔船在浮动

鹭鸶蜷缩在篷顶

渔翁垂钓于船中

碧波的远处 青山巍峨

楼房林立

我在浮动的船上遐想 那些

背井离乡的移民

想那背着花椒树的老人

想那坐在棺材后面的瘫痪大妈

想那被抬下移民车的六旬晕车妇人

想那狂追着移民车至目的地的狗

安阳 现已今非昔比

但他仍虔诚地等着你们归来

你们 依旧是家乡的主人

你们 依旧是我们的亲人

我听见

◎欧阳小平

下雨时，房檐的水落下

我曾听见

它缠绵地亲吻着石板

有人问我石板上的青苔

我忘了是多久的事了

只记得姑娘再没回来过

她光着脚丫，踩着退潮时的浪花

眼睛笑着弯成月牙

雨停了，石板沉默着望向一边

那青苔一寸一寸

张开绵薄却温暖的脉络拥抱它

过去，我也曾听见

笔记，信笺，围巾和发卡

都曾为她留下

冷却的咖啡，过期的茶

泛黄的相片，枯萎的含羞草

只是这些从前，我却不再提起

我在黄昏里，听见过去的声音

那些声音从此以后挥之不去

于是，我写成故事

故事里离散的人们重新相遇

柔软的风，温暖的手

清泪两行，额头相依

彼时一起海滩伫立

听风听雨听时光

听一场久违的潮汐

再老去

错过的爱情

◎刘君梅

我走了

不问心中那朵蓓蕾

能否开放

是我今生的罪

我留下

倍加呵护珍惜

让你重新绽放在阳光里

化鹰飞九天

◎才仁久丁

飞过沧海

用鹰的翅膀

奋力追赶

去追赶太阳的痕迹

指尖触碰云端

轻轻滑过

想要飞天做个木鱼

佛祖用锤棒点渡

下世的轮回

我是南海的鱼

是今生的自由身

（本栏责任编辑 葛星星）

我哭了

沉沉地追问

怎能让稚美的蕾

在没有开放时

就轻轻地凋谢了呢

我错了

不能保护最爱的那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