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邂逅

◎毕传高

与你邂逅

◎毕传高

1

龟蛇静，江水流，黄鹤安立在矶头。

踩着深秋的暖阳，挤着熙攘的人群，我来了，只为邂逅你——天下江山第一楼。

远远地，我望见了你。我望见了你斗拱飞檐的造型，望见了你金光闪闪的琉璃，望见了你八面玲珑的翘角——那翘角凌空舒展，宛若鹤翼翩跹，随时准备飞向天穹。哦，黄鹤楼，如若可以，来世，我愿做你的一块砖，抑或是一片瓦，与悠悠白云为伴，和清清碧波凝眸，让静水深流的时光冲淡万千红尘，将日子过得优雅从容，不扰不惊。

沿着长长的石阶，我一步一步走近你。脚步轻轻，轻轻，生怕惊醒了你——你太像一个梦，一个纯净而朦胧的梦，一个在诗文里吟哦了千年、流转了千年的梦。

在“黄鹤归来”雕像前，我久久伫立。驾鹤而去的老道可曾归来，我不得而知，但我耳畔分明听到了声声鹤鸣，恍惚间，一只大鸟从我眼前飞过，形如黄鹤……

仰视“气吞云梦”的鎏金大字，我知道我终于真真切切地站在了你的面前。脚踏厚实的土地，手抚朱红的立柱，我触摸到了生命的厚度——这一瓦一柱一抔土，可否传递出你千年之前那一缕精魂？

一丝懵懂，满心敬慕，就这样，我冒昧又忐忑地闯进了与你的这场邂逅。

2

你在那万人中央，孤独得如此漂亮。

写下这句话，我仿佛听到了你孤独的吟唱。这孤独，一如长江水，奔流到海无止歇——如此近距离地邂逅你，首先邂逅到的，就是这伴了你千年万年的孤独。

我总觉得，你在等一个人，一个真正知你懂你的人。这个人，或许至今未曾出现，也或许，在你过往的岁月里不经意间与你相逢，然后转身离去，留下一个背影，一个让你想了千年、等了千年的背影。

这个人会是谁？

顺着风声的指引，我看到了一场离别的盛宴。那日，烟雨蒙蒙，翠柳依依。这真是一个适合别离的日子，连空气都是阴冷的，把这离愁别绪渲染得恰到好处。酒尽欢，箫声起，轻歌曼舞的女子袖里飘香，把盏临风的少年眼中含情。一曲别亦难，一鸟入云端，神奇的黄鹤，嘴里衔着一剂道德的良药，从此一去不复还。人去楼空，只有你孤单地立于蛇山之巅。爱悠悠，恨悠悠，千年盼归黄鹤楼——你要等的，可是驾鹤吹箫的白衣大仙，或是踏歌起舞、相伴相随了你整整十年的黄鹤？

听着远处的涛声，我看到了一个失意的人儿。那月，诸事繁杂，人生惆怅。远离故土的落魄游子，不得不整日借酒浇愁。也许是偶然，也许是必然，总之，他邂逅了你，或者说，你邂逅了他。他登楼远眺，远方，烟波浩渺，万物萧条，连芳草也萋萋。这人生，不也如这江南的山水一般缥缈虚幻么？所有的落寞无处排遣，所有的悲苦无人可诉，很庆幸，他遇到了你，悲伤便找到了出口，心灵也找到了归宿。仰脖饮完一壶老酒，两行浊泪从这个男人沧桑的脸上滚落下来。泪光中，他想起了亲人的面庞，想起了故园的温暖，愁绪借着酒劲儿蔓延开来。他听到了黄鹤的哀鸣，这只乡愁的鸟儿，从诗歌里起飞回家了。诗人走了，带着“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的感慨走了，留下这满江满山的乡愁，供后人咀嚼。愁悠悠，怨悠悠，万古绝唱黄鹤楼——你要等的，可是这个名叫崔颢的、如你一般孤独忧愁、并将你的孤独忧愁昭告天下的开元进士？

背倚古朴的雕栏，我听到了一声亘古的叹息。那年，春和景明，俊采星驰。崔颢走了，李白莅临。一样的盛世王朝，不一样的人生际遇；一样的才思勃发，不一样的处世哲学。这个“天子呼来不上船”的谪仙人，是那样地狂放不羁，为何能发出“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的哀叹？定是你的柔情稀释了他的狂傲，是你的温婉使他的文字充满了少有的温情，让他寄情思于茫茫天地，化愁怨为滔滔江水，于是才有了那一叶孤帆，从柳絮纷飞的三月启程，载着对故人的深深思念与祝福，驶向遥远的天际。叹悠悠，念悠悠，永世流芳黄鹤楼——你要等的，可是才冠古今、情深意长的诗仙李白？

我常想，你到底有一种怎样博大的胸襟，既能接纳窘困无依的游子，让他重新出发；又能感化桀骜不驯的狂徒，让他变得安静。在你的怀抱里，他们找到了各自的故乡——这故乡，没有处江湖之远的寒气逼人，没有居庙堂之高的盛气凌人，更无关风月，但足以安放灵魂，让放逐的心不再流浪。

……

数不尽的离别，数不尽的留恋，数不尽的孤独，数不尽的等待。等老了岁月，等走了流年。众声喧哗中，你拿出孤独让人膜拜。

3

三月的烟花散尽，六月的香荷凋零，九月的金菊未开。也许你要说，我来的不是时候，错过了一年中最美的你。但，我来的正是时候——撇开一切庸俗的外表，我邂逅到了一个真实的你，一个有着“天下江山第一楼”美誉的你。天下名楼众多，为什么单单只有你与“江山”连在一起？拨开历史的层层烟云，我慢慢靠近你，也就看到了一个大写的、令人敬仰的你。

三国风雷激荡，托起你伟岸的身躯。孙权筑城为守，建楼瞭望——这便是你的前身，你一出生就注定了不平凡。孙仲谋站在城楼瞭望，权术、欲望，在他的瞳孔里膨胀。楼上旌旗猎猎，楼下杀伐声声，一代霸主的雄韬武略，以你为原点，向北延伸。孰料，鼎立之势崩溃，三国一统归晋。暗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争鸣，孙权的千秋霸业，鲁肃的足智多谋，周郎的风流倜傥，小乔的如花美貌，在历史的长河里，溅起大江东去的浪花朵朵。

烽烟四起，内忧外患，南宋的江山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铭记老母“精忠报国”的叮嘱，年轻的岳飞奉命驻守武昌。提刀跃马战沙场，壮志难酬心悲戚。他登上高楼，“遥望中原，荒烟外，许多城郭”，不禁“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无所不能的神鹤啊，你可否驮着我们可敬的英雄率师北上，收复大好河山？

几兴几建，你多舛的命运，如同多灾多难的中华民族，飘摇沉浮；中华民族也如你般坚韧不屈，始终巍然屹立于世界的东方。1927年，江南的春天来得有点早。随着春天一起来的，还有那位操着浓重湘音、诗文不逊李杜的伟人。他从韶山冲里走来，从大革命的十字路口走来。伟人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他的目光越过起起伏伏的龟山，越过莽莽苍苍的大江，投向更远的远方：“黄鹤知何去？剩有游人处。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不再追问黄鹤飞往何处，不再思忖芳草因何萋萋，一种与唐诗截然不同的意境由此铺开，“风樯动，龟蛇静，起宏图”，历史在这里悄然转折，进入新的纪元。

历史的风云变化莫测，城头的旗帜一换再换。所幸，江山在，你还在。那一轮秦汉的明月，照亮了今人的幸福；那一缕大唐的细雨，滋润着今时的土地。

黄鹤楼，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4

刚柔并济的黄鹤楼，文武双全的黄鹤楼，令我魂牵梦绕的黄鹤楼。

你可曾想到，千年以后，在一个风轻云淡的秋日，有一位同样饱尝了艰辛的青年，从大山深处而来，赴这千年之约？他没有旷世的才情，也无盖世的豪情——他来，只为与你来一次深情的邂逅；他来，只为与你话一场内心的对白。

与你邂逅，邂逅的是一份不变的情感，一种不老的情结，一世不散的情缘。

（责任编辑 陈安丽）

毕传高，男，小学教师，“全国优秀教育园丁奖”获得者，系黄冈市作协会员，湖北省教育学会会员，多家少儿报刊专栏作者，《教育名家》杂志责任编辑、记者，《中国教师报》特约通讯员。初中时代开始发表文学作品，迄今为止，已有200多万字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散文选刊》《湖北日报》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