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话
2017-02-15侯外庐
视野 2017年3期
侯外庐
我的祖母22岁守寡,我父亲是遗腹子。分到祖父名下的家产在祖父离世时已经因为大烟和赌博被耗尽了,为了供我父亲读书,祖母卖光了家中一切可以变卖的东西。此外,为了糊口,她必须终年劳动不息。
祖母刚强独立。她教子以严格著称,对于寄托着全部希望的独子,她从不肯流露温柔的神情,只表现出一种严肃的爱。
家里传下来一个与此有关的故事。我父亲年幼时,有一次冒犯了塾师。祖母知道了,平时并不轻易动家法的她将他痛打了一顿。到了夜里,父亲睡熟了,祖母掀开他的被子,解开他的衣服,看到遍体青紫的伤痕哭了。她对熟睡的孩子说:“儿啊,我不是不爱你,我是不能不打你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养成了在深夜自言自语的习惯。我从小因为受她钟爱,经常由她带着睡觉。每当她确信我已经进入梦乡时,便盘腿坐在炕上,拿起一件针线活做着,对着小小的豆油灯自言自语起来。我无数次听到她诉说她生平經历过的一桩桩难忘的往事,那些是她的伤心事,也是她的奋斗史。她的声音如泣如诉,满是痛苦。
我在亲属和同乡中听到过许多关于祖母的故事,情节大抵和她本人的叙述相同,但所有流传的故事都有一个失实之处,那就是祖母的痛苦被忽略了,或者说被掩盖了。
(闫兰森摘自人民出版社《韧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