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女超人”梁芳:用实力证明漂亮女人同样有思想
2017-02-15莞尔
莞尔
梁芳是我国第一位海军战略学女硕士,国防大学第一位主讲海军战略的女博士,第一位军事战略学女博士生导师。她所撰写的《冷战后中美海军战略研究》,海军首长几乎人手一册。作为“中央海洋权益领导小组”专家组成员,梁芳还走进中南海讲课,受到习近平主席的亲切接见。从一个山沟里忍受孤独从事保密工作的普通女兵,到走上全军最高军事学府被男性主宰的讲台,梁芳付出的艰辛可想而知。她用自己的实力证明:漂亮女人同样有思想、有谋略……
普通女兵斗胆登台讲战略
记者(以下简称记):您是如何开启军旅生涯的?
梁芳(以下简称梁):我出生于军人家庭,从小在青岛海边长大。我爸爸是中国第一代空军战斗机飞行员,经历过抗美援朝后进入海军。我妈妈是军医,哥哥、姐姐、嫂子也都是军人。军人家庭长大的孩子,最大的特点是单纯、执着,永远也学不会世故。生长在军人之家,我有很深的军旅情结,高中毕业后,我想也没想就报考了军校,学的是无线电技术侦察专业。考入军校,是我步入军旅生涯的开始。
记:军校毕业后,您去了哪里?
梁:军校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北京延庆农村技侦团服役。我的工作是夜里零点睡觉,两个半小时后起来值班。那里是山区,外面伸手不见五指,从宿舍走到工作岗位,夏天要穿过一大片玉米地,风一吹刷刷作响,吓得我头皮发麻。到了周末,别人都回家了,我一个人守着一幢楼,听窗外呼啸的山风响个没完。当时我的工作情景很像反特电影,冬天下大雪,我戴着耳机在侦听机房里侦听敌情,我听力超强,凭着平时练就的硬功夫,曾侦听到一个极其重要的情报,为此还获了奖。
记:在那样的环境里工作,您内心苦闷吗?
梁:当时我几乎看不到未来的方向。时过境迁,现在才知道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如果不是身处对外封闭的保密单位,不是因为没有业余生活没有人际交往,我不可能静下心来学外语研究战略文献。在山沟里的那几年,看书和工作成了我的人生主旋律。我要重新审视自己,寻找青春力量的突破口。那时,我热爱钻研、喜欢思考,沉默寡言却意志坚强,我在默默向着学术的方向寻求转型。后来我调回机关,负责外文情报整理工作,这份工作为我打开了一个奇妙的世界。
记: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向海军战略方面的研究的?
梁:20世纪90年代,正逢世界军事战略变革,海湾战争中的远程精确制导武器改变了过去传统的作战模式,战争进入高科技时代。那场战争也因此成了世界各国军队分析和研究的对象。我一边翻译资料,一边对频频出现的美国海上战略、鱼雷、飞毛腿导弹这些词兴致盎然。在我的脑子里,天天有“十万个为什么”,研究完第一步就想研究第二步,明白了第二步,接着又想研究第三步。我把研究成果写了出来,然后斗胆到海军机关和部队进行演讲,竟获得了大家的好评。
记:一个漂亮的女子对海军战略这么感兴趣,外界怎么看?
梁:不少人对我讲海军战略有些不屑。有人说:“一个刚从山里回来一年多的小女兵竟然讲海军战略,这也太荒唐了!”那时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因为“年轻漂亮”而备受歧视。人们不相信,年轻漂亮的女子能做出什么研究来。我是一个不信邪的主儿,也是那种“皮球性格”——你越拍打我,我蹦得越高。经过慎重思考,我做出一个影响我一生命运的决定:报考研究生。当时海军战略专业只有国防大学招收女生,导师是全军知名专家霍小勇,我下定决心要考上这所大学。随后,我闭门谢客发奋苦读,终于如愿以偿。
记:再次进入军校学习,您一定很珍惜这次机会吧?
梁:在军校里,我的用功是出了名的,除了必要的体育锻炼,我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每次实习或出差乘飞机、坐火车、住招待所,我都要带着专业书,看完还坚持写读书笔记。别人坐飞机晚点苦等起飞是一种煎熬,我却十分享受这段时间,两三个小时对我来说,可以看几万字的资料,可以写一篇数千字的论文。即便在飞机上,我也会在飞行时间里看书学习。为了工作方便,我有常用的笔记本电脑,也有出差专用的轻便笔记本电脑,这样便于我随时随地展开工作。導师霍小勇十分欣赏我学习的韧劲儿,说我是他见过的最用功的学员。后来毕业时,我以全优的成绩留校工作。
靠学识、韬略征服“将军班”
记:留校后,您在教学、学术研究方面可以大展身手了吧?
梁:虽然我是海军第一位战略学女硕士,但国防大学的战略课向来是男人独占的阵地。在一些人的眼中,我只不过是一个“花瓶”,想站上这么重要的讲台,实在是妄想。因此,留校第一年,我经历了无课上的尴尬。当老师却没课上,就意味着失去生存的空间。我不允许自己在岗位上是一个无意义的存在,我的专业是海军战略,当然要站在战略学的讲台上。于是,我向时任国防大学副教育长的霍小勇争取了试讲机会,如果试讲成功,我就能正式授课。为了试讲成功,白天我到部队深入调研,找名家虚心请教,拜师学艺;晚上查资料,研究理论,改教案,制课件。为了确保试讲成功,我让我丈夫坐在教室里当我的学生,一次次地试讲。我一边讲,一边问他:“听明白了吗?手势可以吗?音量大小合适吗?”到后来,我丈夫都能大段大段背出我讲课的内容了。
记:您的试讲一定很成功吧?
梁:结果很好,但过程并不顺利。因为练习讲课的次数实在太多,我患了咽炎。这还不是最坏的,我有痛经的毛病,每月都有3天时间痛得死去活来。我算了算讲课的日子,脸都吓白了,因为试讲那天正赶上我的痛经期。可讲课时间又不是我所能够决定的,我只能硬着头皮上。果然,就要登台讲课的前两天,我痛经痛得站不住,我怕试讲那天在讲台上昏倒,就给导师霍小勇打电话,说我不行了,站都站不起来了。导师态度异常地严厉:“梁芳,我告诉你,这个课你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如果不上,人们都不会认为你是因为有病不能上,而会认为你没有能力上,你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我明白导师的话是对的,决定排除万难也得站到讲台上。试讲前一天,我连续输液、打止痛针,以早年练就的坚强意志和非凡自信走上了讲台。面对学校领导、导师及专家评委,我滔滔不绝,给大家上了一堂“纵横捭阖”的战略课,得到校领导和专家们的一致好评。随后,我成功开设了战略课,向外界证明女同志也能讲战略。当年我还评上了副教授。
记:国防大学指挥员班被称为“将军班”,您给他们讲课压力大吗?
梁:指挥员班是国防大学最重要的班之一,学员都是来自一线的军、师级指挥员,进修一年后,他们中很多人都会晋升将军,因此,这个班被称为“将军班”。如此高级别的课程,得由他们认可的教员来教。接到命令给他们上课时,我手术还没有拆线,教研部的领导对我说:“部领导听了别人的试讲不太满意,想让你来试试。”经过精心准备,我精神抖擞地走上讲台。在国防大学,无论你是哪个级别的学员,上课都要向老师敬礼。一个大校师长敬过礼后,像受了委屈似的对大家说:“这辈子我都没给丫头片子敬过礼。”面对诸多学员的质疑,我继续不动声色地讲课。讲课中,我提出角度,分享观点,引导思考,让学员们脸上起初的不屑荡然无存。尤其是那位师长,目光渐渐变得严肃而又专注。下课铃响了,全班学员给予我热烈的掌声,那位大校师长还专门跑到我面前,就课堂上的一些问题和我探讨。能得到最挑剔学员的认可,幸福变得如此简单。此后,指挥员班的课我一上就是10多年,有10门大课连续多年获得国防大学优质大课奖。我撰写的《冷战后中美海军战略研究》,海军首长们几乎人手一册。
记:您在男人主宰的领域里拥有了一席之地,很自豪吧?
梁:有一年,我住院做手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看了美国前国务卿赖斯写的《赖斯传》。赖斯讲自己的成功要突破两个障碍:作为黑人,她要比白人优秀;作为女人,她要比男人优秀。那一刻,我如醍醐灌顶。国防大学是男人的世界,就算我上了讲台,如果不比男人优秀,一样会被边缘化,我必须让自己不可替代。经过努力,我做到了。2012年秋天,我作为“中央海洋权益领导小组”专家组成员,走进中南海,与国家领导人一起分享了我多年的重要研究成果,受到了习近平主席的亲切接见。
更享受与家人团聚的快乐
记:您在国际舞台上多次展示了中国女军人的良好形象,能讲一讲吗?
梁:有一年,我随指挥员班到日本、韩国访问。在与韩国国防大学同行交流时,一位被称为“中国通”的韩国教授问到有关南海的敏感问题,看到我是中国代表团中唯一的女性,就点名让我回答。南海、东海等问题都是我多年关注的研究课题,但在国际场合讲这方面的问题还是第一次。我从容地登上韩国国防大学讲台,对于韩国同行所提的一些敏感问题,沉着应对,机智回答,博得了中韩两国军官的热烈掌声。韩国国防大学副校长说我回答得很好,很智慧。带队的国防大学副校长任海泉中将称赞我为国防大学争了光,为中国女军人争了光。国防大学有不少各种级别的外国学员,在与他们接触时,我很注重展示中国女军人的良好形象。有一次,在与外国学员及其夫人联欢时,我担任主持,我的装束、气质以及流利的英语,展现了中国女军人落落大方、自信美丽的精神风貌,很好地完成了任务。
记:在生活和工作中,您都有哪些特长和爱好?
梁:我比较擅长舞蹈和话剧表演,还喜欢拉小提琴。在国防大学读研究生时,我多次主持学院的大型文艺演出。工作之余,我会和家人一起去听音乐会,看美术展览。放长假时,我还喜欢背起行囊去旅行。因为我是一名军人,最喜欢的还是到部队调研,海军几大舰队我全跑遍了。每次调研都有很大收获,书斋里出不了大谋略家,要想做好研究,一定得接地气儿。
记:您爱人也是一名军人,你们夫妻感情一定很好吧?
梁:我丈夫是一名海军军官,我们在一起时他对我很呵护,就像我的兄长一样。我能站到国防大学的讲台上,并能取得成功,也有他的一半功劳。我讲课,他不但听我试讲,还能给我提出中肯意见。我们有着共同的兴趣爱好,感情笃深。因为我一直顶着压力努力学习、工作,积劳成疾,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做母亲。丈夫非常理解我,说:“没有孩子咱们就相依为命吧!”我有痛经的毛病,每到那几天,他比我还紧张。除了工作,他就陪在我身边。2004年底,我的病情加重,剧烈的疼痛让我几乎休克,不得不马上进行手术。進了手术室,我疼得蹲在地上站不起来。突然,我想起还有事情没有交代,就捂着肚子跑到门口叫他,我嘱咐他:“万一我下不了手术台,你得帮我办两件事,一是照顾好我妈,二是把笔记本电脑交给我们的主任,里面都是保密资料。”看到我交代后事似的,丈夫拥着我说:“别想那么多,你不会有事的,一切有我呢!”我转身进手术室的时候,看到他眼里泪花闪烁。他是个坚强的军人,几乎没有流过泪,他的泪水让我明白了他对我的爱有多深。
记:您和您丈夫工作都很忙,谁照顾家庭多一些?
梁:2005年,我丈夫调到广州任职,至今我俩还两地分居。以前他能陪我打羽毛球,现在我只能改做单人运动,跑步或者游泳。丈夫在家时,他是我下班的理由,如今他不在家,我也就没有了上下班的概念。以前我最喜欢和丈夫共享晚餐时光,如今没人分享我的厨艺,我把一日三餐都交给了食堂。现在我的日子就像当年在延庆山沟里一样,因为孤独而读书,与丈夫分居10多年来,我把所有休息时间都用于工作和学习,累了就睡觉,不累就看书。假期里,我会飞过去看他,他也会过来看我。牛郎织女般的生活,因为有事业相伴,我过得很充实。
记:人到中年,除了忙事业,还有很多角色要扮演,平时您觉得累不累?
梁:特别累的时候我就想想爸爸。小时候,每天早上爸爸都要带我去跑步,跑累了想偷懒的时候,爸爸就说:“再坚持1分钟!”因此,我学会了在疲惫的时候给自己暗示,往前跑一点再休息,坚持就是胜利。如今爸爸不在了,在青岛生活的妈妈已经80多岁了,我经常抽时间去陪陪老人。去年,我忙完公务,终于能在春节陪妈妈去趟三亚。登机时,妈妈步履蹒跚,我搀着她上飞机,看着妈妈老去的样子,我偷偷哭了。我是妈妈的小女儿,从小被她宠爱呵护,如今妈妈成了一个需要女儿帮助才能上飞机的老人,我还没有顾上陪妈妈散步、吃饭、聊天,她怎么就老了呢?现在我也过了知天命之年,有生的日子,除了事业,我还要更多地享受和家人团聚的快乐!
〔编辑:刘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