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骨瓷
2017-02-15安柠筱洁
10000字
作者有话说:
小时候邻居家有个一人高的瓷瓶,我一直纳闷为何只有一只?后来我知道了真相,邻居在看瓷器展时,一时手贱……由此,想到了这个故事,林小黄是个没心没肺的姑娘,不够努力的她曾放弃了高考,却因为路九重拾学业,爱让人勇敢,爱让人成长。而少年路九,在兜兜转转中,终于明了此心,一生所爱,纵使无法深爱,也是无憾。
友情提醒,观看瓷器展,请勿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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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转星移,在另一个时空里,他终会遇到林小黄的。勇敢,无畏,纯真,是十九岁的少女林小黄。
1.五尺巷
香河镇以出产瓷器誉满天下。
香河镇牛到什么程度呢?在这个地图上芝麻大一点的弹丸之地,居然建有一所蜚声中外的陶瓷大学。
没有文化的我,却喜欢偷偷溜进大学,潜伏在大大的阶梯教室里,佯装听白头发教授侃侃而谈,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比如旁边的小情侣在课堂上互相调戏,后排男生躲在桌肚子里满脸羞涩地煲电话粥。
教授从来不轰我走,下了课还会慈祥地摸摸我的小脑袋:“黄黄呀,窑里烧出了新物件没?记得让你爸给我留一件。”我揉揉惺忪的睡眼站起来,哈喇子淌了一桌子。
“咦?下课了吗?那我回家咯,我掐指一算,我爸应该把瓷坯推进窑了,脏活累活都干完啦。”我眨眨眼。
教授摇摇头:“小家伙,又是来躲懒的吧?”
“嘿嘿,知我者教授也。”教授年纪不大,只是少年就白了头。
在香河镇陶瓷学院后门,有一条奇怪的窄巷,那巷子仅五尺见宽,名五尺巷,平日里黑兮兮的,看不到尽头,夜晚也没有路灯,却在入夜之后分外热闹。
在日落以后,巷子里会突兀地出现一个个灯火通明的地摊,和一般地摊街卖饰品衣服不同,这儿的地摊上卖的都是瓷器,一眼望去,碗杯盘瓶,琳琅满目。
我这个24K金牛座財迷,自然是摊主中喊得最卖力的那一个。
别看本姑娘年纪小,嗓门可不小。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新鲜出炉的肉……瓷器咯。”
我家的瓷器大部分都卖给外地搞批发的贩子们,只有小部分孤品被我拿来练摊。
制作瓷器,卖掉瓷器,这仿佛就是我以后的生活,虽然平淡无奇,却是香河镇土著们世代相传的谋生手段。
我很羡慕那些大学生,他们每个人都金光闪闪,怀有一身梦想,踌躇满志,每逢新生入学季,国旗冉冉升起,他们在国旗下宣誓:“我们是社会主义接班人,我们热爱祖国,热爱中华文化,热爱陶瓷艺术,誓将祖国的陶瓷艺术事业传承下去,用生命保护祖国的文化遗产。”
我相形见绌,自愧不如。
纵使我生在这瓷都,却不知梦想为何物。
直到那一晚,是一个夏末的夜晚,我正准备收摊回家,忽然之间,一个旋风一样的黑影卷过来,还没等我发出惊叫声,这厮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一把搂住我的脖子。
“别出声。”他压低了嗓音,脖子后有丝丝凉意。
完蛋了!
脑海里闪现出无数谍战片的场景,我脖子后面大概是顶了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吧?
“救……”我企图挣扎呼救。
却被他用更大的力气捂住嘴:“小姑娘,我不是坏人,我是学生,正被仇家追杀呢,拜托了。”
“唔唔……”我连连点头。
他松开手,我一回头瞄到他的手腕处,竟是条粗鄙的大石头链子……
品位也贼差了!
我怒目以视,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能杀死一头牛,出乎意料的是,男生的眼神很清亮,一看就不是什么坏人,甚至还十分帅气。我的心跳得好快,他长得实在太像我的爱豆杨洋了。
该死?我居然不可遏制地犯起了花痴?
谁让我是杨洋的迷妹呢?
凌乱的脚步声跑过去,我被按在五尺巷的墙壁上不得动弹,我和他距离好近好近,近到他的呼吸心跳我都听得到,近到他肩头掉落的星星点点的桂花瓣散发的香味都能闻到,他很聪明,假装在“壁咚”女朋友,加上巷子里逛街的学生还挺多,成功地骗过了那几个头脑简单的追兵。
“报告大哥,这个巷子是个死胡同,路九那蠢货进去了就出不来。”
“那太好了!路九,我告诉你,我今晚就跟你杠上了,你有种一晚上都别出来,只要你一出来,我就让你倾家荡产!”带头大哥打了个响指,机智地守在巷子口。
“你是不是欠了他们很多钱?”我整理了下衣领,推着装满瓷器的小拖车往巷子深处走。
“差不多。哎,一时手痒啊!”
“你是小偷?”
“我看上去有那么猥琐吗?”
“我回家了,拜拜。”
走了一截路,我警觉地回过头:“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路九垂下眼睛,可怜兮兮地说:“女侠,你要是不收留我,我很怕被剁掉一根手指啊,看在我们有缘的分上,救救我吧。”
夜风中,我忸怩地看了下他:“好吧,跟我来。”
2.失眠
五尺巷尽头,是一座老宅,而除此以外,路已经到了头。
朱红色的老宅大门在月光下像是深黑色。
“这里是我家,你在这里躲一会儿吧。”
从见到路九的第一眼起,我就不觉得他是坏人,天真无邪的我,把一个陌生男孩带回了老宅。
路九显然是心绪未平,走路蹑手蹑脚,四处张望着。
老宅的客厅里,满满一堵墙的柜格,一个个格子里陈列着数不胜数的精美瓷器,而墙下部的柜子里也装满了瓷器。
景泰蓝、元青花瓷、明清五彩瓷、青白釉、定窑瓷、五彩瓷、唐三彩……
琉璃马、珐琅瓶、转心瓶、双耳瓶、马蹄尊、天字罐、梨壶、双鱼洗……
路九看傻了。
“你家简直是个瓷器博物馆啊,太美了!”
“那是,我乃大名鼎鼎林家瓷器的第十代传人,林小黄是也。”练摊多年,我练就一张铁齿铜牙。
“太厉害了,小生膜拜。”
“嘎吱!”大门忽然响了一声。
“天啊,我爸从窑炉回来了,他要是看见你不打死我,赶紧,快躲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下将一米八二的路九塞进了一只壁柜里。
“天呐,好黑啊,我头上好像有东西?”
“别出声!”
我用微胖的身躯挡住了还没来得及关严实的柜门,表情特别不自然:“爸,你回来啦?”
“嗯,你今晚卖了多少银子?”
“没多少。”
“哦,有个老顾客要买那只清代的景泰蓝描金粉彩牡丹花瓶,给了个好价钱,我要把它拿出来打理一下。嗯?我把它放哪里了呢?”爸爸的目光扫视一周,最后直直看向我身后。
“哦,我想起来了,就在你身后的柜子里。让一下,黄黄,让爸爸把花瓶拿出来。”
“不,不,不在这里面。”
“就在这里面,爸爸又没有老年痴呆。”爸爸乐呵呵地笑着,一把拉开柜门。
下一秒,他的表情像是结了冰。
“啪……”一声脆响,彩色的瓷器碎片,像是一朵美丽的七色花,跌碎在金丝柚木地板上,有一种破碎美。
“伯父你好!感谢你解开了我的疑惑,我终于知道刚才我头上顶着的是什么东西了。伯父,时候不早了,学校寝室快关门了,再见!”
“这个天杀的王八蛋从哪里来的?林小黄你老实交代,这臭小子和你是什么关系?”老当益壮的爸爸一把就捉住了路九的胳膊,“想跑,没那么容易!话不说清楚,我就把你丢到窑里烧骨瓷。”
“我我我……我和林小黄什么关系都、都没有……”他吓得小腿肚子都打战了。
“爸,你误会了。”
“误会?”老爸挑眉,“臭丫头,老实说这家伙是不是你男朋友?”
“爸,伦(人)家还是个少女好吗?”
经过了长达半个小时的解释、发誓和赌咒,我爸终于叹了一口气:“看在你没坑害我闺女的分上,伯伯就饶过你一次。”
“谢谢伯伯,我走了。”路九想要夺门而出。
“回来!你打碎花瓶这件事,伯伯可没打算原谅你。景泰蓝描金粉彩牡丹花瓶,清代真品,价格是……”爸爸吐出了一个数字,路九吓得瘫倒在地。
“伯伯,你把我卖到窑炉里搬砖吧。”路九瞬间就泪崩了。
“这主意不错。”我爸真不愧是生意人,老奸巨猾,他摸了摸胡子,“这样吧,我一个人打理窑厂也挺累的,你空闲的时候过来帮忙,用自己的双手抵债好吗?”
“伯伯,只要不把我丢进窑里烧骨瓷,干什么我都愿意。”
“那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从明天开始你就过来,你的工作时间是——每周周末,每天下午下课后的空闲时间,直到你毕业。如果你愿意的话,我還可以解决你大学毕业后的就业问题。你,应该没有意见吧?”
“没——有。”路九凄凉地摇摇头,圆润地滚出了家门。
几分钟后,五尺巷巷子口传来路九凄厉的惨叫声:“救命啊!Help me!”
我拿着望远镜在二楼窗口观看激动人心的现场直播,那场景忒刺激了!
自以为智商感人的带头大哥,带着小弟们在看见路九的瞬间,眼露精光,大哥一个饿虎扑食就把可怜的路九压倒在地。
我不忍直视地捂住脸:“没想到这么帅的男生居然……”
“这龟孙子,隔壁寝室平常还称兄道弟的,居然开了三个小号,跟我一个人玩斗地主,害我所有的豆都输光了,负分滚出。路九你自己说,你该不该打?”带头大哥不解气,又回头抬起性感的大屁股,猛地坐了路九一下。
“哎哟,陆光年,你该减肥了。肺都要被你压爆了。”
“活该!”
“哈哈哈。”我笑到眼泪都飙出来了。
“走,跟我回去,吃了我的豆都给我吐出来!”路九被一众男生押回去了,深夜的五尺巷里空荡荡的,只有水滴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滴滴答答,我有点怅然若失地关上小轩窗。
听说那一夜是路九最不堪回首的一晚,辛辛苦苦攒了许久的豆,一夜回到解放前!倾家荡产!
而那一晚,我失眠了,路九路九路九,他完美的媲美杨洋爱豆的侧颜,他在路灯下和我赤忱相对的眼眸,他近在咫尺的心跳和呼吸声,一次次出现在我梦里,我吮吸着指头在梦里想要扑倒他。第二天一大早,我伸手一摸,昨夜我那汹涌的哈喇子啊,淌湿了一个枕头……
五尺巷,林宅后院很大,有陶瓷作坊,瓷泥坑,甚至有一座小窑炉。
我穿着一件黄色小碎花围裙,满手是泥,将泥团摔掷在辘轳车的转盘中心,手法熟练地屈伸收放拉,一个杯子的雏形慢慢显现出来了。
“哇,太厉害了,老师都没你手法熟练。”来打工还债的路九忘记了自己是来干吗的,站在一旁啥也不干,只知道挥舞两手连连鼓掌。
“那是,我是从小学到大的。你们这些大学生,都是纸上谈兵。来,快干活吧,把那些瓷石砸碎了,去除杂质制成砖块,再搬到那边堆起来,OK?”
“天啊,真的是要搬砖啊?”
“快去吧,我爸回来更恐怖。”想起我那特会压榨剩余价值的爸,我不免一阵紧张。
“好重的铁锤!嘿哟嘿!”他低吼一声,气沉丹田。
只听哐当一声,路九大叫:“糟糕,我受伤了。”
机智如我,一眼就识破了:“你当我傻啊,铁锤真砸到你脚丫子,你还能站着?至少也是个粉碎性骨折。”
路九在经历了抡铁锤,去杂质,烧砖,搬砖之后……
我面无表情地指着一个院子角落里的大泥坑:“壮士,踩泥去吧!”
路九脱下白板鞋和船袜,一脸苦楚:“You jump!I jump!”
我抬起头看墙上的计时器:“再过一个小时,我爸就要回来了。”
路九一咬牙,跳进了大泥坑。
我点点头:“很好,使劲踩,踩紧实一点。踩泥的男生最帅气了。”
“哎呀,你看这是什么?”路九惊诧地喊道。
我歪头看看:“什么都没有啊?”
“你再过来点,仔细看!”
“扑通”一声闷响,路九这个浑蛋,居然把我拽进了泥坑。我摔了个狗啃泥:“路九,我跟你拼了。”
“来呀,互相伤害呀。”路九揪起一坨白泥就甩过来,正中我的眉心。
“吃土,吃土,吃土去。”
我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像一头暴怒的小狮子,直接把一团泥塞进了路九的嘴里,路九整个人都快要窒息了。
“扑哧,哈哈哈哈!”一场恶战之后,我们狼狈地从泥坑里爬起来。
“你看你像个泥人!”
“你像个鬼!”
我叉着腰哈哈大笑,路九忽然定住:“别动,我帮你擦一下,有泥快要掉进你眼睛里了。”
我愣住了,一双大手温柔地擦去我脸上的陶泥,路九温柔地直视我。
像是有一股奇异的电流,瞬间击中了我的心脏。
“如果让你喜欢上我,是不是我就不用这么辛苦地干活了?”
“做梦!”美好的幻想戛然而止,我恨不得把他扔进窑里烧骨瓷。
3.莫名欢喜
路九离开后,我会莫名地想念他,没出息的我一次次潜入大学校园里,潜伏在路九宿舍楼下的花坛边,路九打开窗户收衣服,一只没洗干净的臭袜子掉在我头顶上。
“太有缘了!”我一把接住,被熏到倒地不起。
路九喜欢在学生一食堂二楼靠窗的位子上啃肉包子,就着鸡丝豆腐脑,我潜伏在一旁的垃圾桶边,他捧着手机边看边吃,把装过肉包子油乎乎的纸袋子搁在我头顶,一个潇洒的背影走掉了。
“这是啥玩意,呕……”我扶住垃圾桶,简直都要吐了。
我是个执着的姑娘。
学校后门的小网吧里,路九和一个漂亮姑娘组队打网游,他们配合默契,屡屡杀敌成功,我就坐在他们身后的位子上,也注册了个账户进去搞破坏。
路九怒发冲冠:“走,姜萌萌。我们退出,哪里来了一个菜鸟混进了我们组,没法打了。”
路九和萌萌姑娘走远了,还好,他们没有手牵手。但也丝毫没发现我的存在,我承认我被伤到了。
陶瓷大学外国陶艺史选修课上。我又成功潜伏,我以为和路九天天腻歪在一起,他就会按照套路,情不自禁地喜欢小师姐。
路九和左边的姜萌萌小声说话,他们在说关于梦想的话题,我在路九右手边旁听。
说是旁听,其实我就是想和路九多待一会儿。
“我想将来去国外做陶艺师傅呀,物以稀为贵嘛。你呢?”姜萌萌轻声细语。
“我也是呀,陶艺一直是我的梦想,陶艺不仅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艺术不分国界。” 路九轉着一支圆珠笔。
“嗯。”
“你想去哪里呢?”路九趴在桌上,侧脸温柔地看着姜萌萌。
“我想去意大利。”
“那我也去。”
“骗人。”
姜萌萌拿出一本杂志,两人歪头一起看,呕!
“Nel mio cuore, sei piu' bella(o) dell'arcobaleno,ti amo per sempre~”(你在我心中比彩虹还要美丽,我会永远爱你。)
“really?”(我就听懂这一句。)
“Ti amo per sempre”(我会永远爱你。)
他俩说出了一串鸟语。
我蒙圈了,谁知道他们说的什么鬼。
姜萌萌合上手中的杂志:“嗯,你的意大利语说得不错,电影台词还念得挺溜的。”
下一秒,他们的手自然而然地交织在一起,我愣了三秒,这三秒,像是一个世纪那样长。
“路九在我面前和别的姑娘打情骂俏!而且他们这么俗气,动不动就要出国深造!欺负我这个粗鄙的陶瓷姑娘不懂外语吗?”我努力压抑着心里的小火球。
阳光斜斜地透过玻璃照进来,教授捧着一枚希腊产珐琅瓶如痴如醉:“珐琅器最早诞生于希腊,希腊普鲁斯岛出土的公元前12世纪的六枚戒指和双鹰权杖首,被公认为最原始的掐丝珐琅。”
“切,不就是中国的景泰蓝吗。”路九嘴快,见鬼了,嘈杂的教室瞬间安静。
一想到景泰蓝,他的心就痛到无法呼吸。
“这位同学,你这么牛,上来给大家讲讲景泰蓝吧。”教授立马甩包,“讲得好,这门选修课你得满分,讲不好直接挂科。”
“这,这叫我如何讲起呢?”路九挠着头站起来,身边的姜萌萌也赶紧埋下头。
我深吸一口气,美女救英雄,我林小黄来也,我轻轻戳了戳他,用只有他俩可以听见的声音说:“Follow me。”
高中英语,我也可以飙两句的……
“掐丝珐琅,又名景泰蓝,中国著名特种工艺品之一,其制作一般在金、铜胎上以金丝或铜丝掐出图案,填上各种颜色的珐琅之后经焙烧、研磨、镀金等多道工序而成……”他随着我的节奏,语调缓慢地讲了半堂课。
教授点点头。
“路九同学说得不错,这门课我给你满分。谁让你有那么一个宠爱你的女朋友呢?”
全场哄笑。
姜萌萌赶紧站起身来撇清关系:“老师,您误会了,我和路九只是普通同学关系。”
路九睁大眼,那一刻,我看到他眼里一直闪亮的光芒忽而黯淡。
那一刻,我好像一个笨蛋一样站了起来,鬼知道,那时候的我,身后一定长了一对翅膀……
“老师,我是刚才跟路九讲答案的那个人,我是他女朋友,希望你不要责怪他,都是我不好。”
教授推了推金丝边眼镜,语重心长地说:“遇到一个这么勇敢的姑娘不容易,珍惜吧,少年,老师表示很羡慕。”
“谢谢老师,我会珍惜的!”路九毕恭毕敬地鞠躬坐下,他伸出手,用力搂了我的肩膀一下,挑衅地看着姜萌萌。
姜萌萌佯装在听课,脸色却一阵红一阵白。
路九又捏了捏我的包子脸一下:“真给力,黄黄。”
姜萌萌终于受不了了,嚯地站起来,满脸通红:“报告老师,我肚子痛,请求去一下厕所。”她哭着跑出教室。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学都在起哄。
路九几乎是毫不迟疑地,一下子站起身来,也跑出了教室。
我也哭着跑出教室。
老师摊手:“现在的小孩啊,电视剧看多了。上课,上课,继续上课。”
我蹲在学校主楼旁的花坛边抹眼泪。
路九和姜萌萌就在转角处隐蔽的墙角,路九霸气地把姜萌萌按在小红砖墙壁上,他们说的话好洋气,意大利语和英语夹杂,我听不懂。
但是他们的姿势很近很暧昧,近到路九的睫毛和姜萌萌的长睫毛都要打结了。
肢体语言,我还是秒懂的。
我急中生智大喊一声:“快来人啊,有人偷钱包啊!”
几个热血青年立马围过来了。
“妹子你需要帮助吗?”
我指了指墙角:“就他俩偷的,正在那里鬼鬼祟祟地分赃呢!”
我这种不学无术的不良少女,我们在思想上、生活上没有任何交集,他说的那些好洋气的外语,他心中去国外做陶艺的梦想,我都听不懂,更无法理解,这样糟糕的我,又怎能轻易就走到他心里呢?
4.复读生中的常青树
第二天,我跟我爸闹腾:“爸,我要读书,我要上学。”
“太阳打西边出来啦?去年快要高考时,你这丫头哭着喊着说压力大,这辈子都不想再读书了,你忘记了你发过的毒誓吗?
“没忘。”年幼无知的我曾发誓,若要我读书,我就终身不嫁。
“记得就好,我可不敢拿你的终身幸福开玩笑。”
“不,现在情况有变,我决定,做一个有理想、有文化的好青年,而不是靠着祖传手艺混日子的懒鬼,爸,你肯定会支持我的,对吗?”我摇尾乞怜。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会后悔的,爸爸明天就给你报个高考冲刺班,我闺女这么聪明,肯定能考上大学。”爸爸还不知我内心的真实企图,赶紧张罗把我送进了复读班。
扔掉的课本重新捡起来,从一个学渣变成学霸,谈何容易?
我每天都在跟书本做极其痛苦的斗争。
一上课就打瞌睡的老毛病如影随形,我毅然掏出一片碎陶,在胳膊上割割割。
老师吓得飞奔下讲台,苦口婆心劝我:“孩子,不想读书就算了,何必自残?”
那一刻我眼中充满坚毅:“头悬梁锥刺股,我这是怕古代神技能失传……”
老师一时无语……
光陰荏苒,时光飞逝。
转眼已是三年。
我是高考复读班的风中独秀的一株常青树。
我举着厚厚的“红票子”跪在复读班门口:“老师,再收我一次吧,今年我保证能考上大学。去年也只是差分数线一百多分而已啊!”
“不,我再给你加200,你去二中复读吧。”老师是真诚的,眼中都是泪。
我为难地说:“二中老师刚给我加了300过来的,要么您多加点?”
最终我只能在家自学。
“可能高手注定都是孤独的吧。我信你,小黄。”路九一个坚定的眼神,就给了我坚持下去的勇气和信心。
我可能真的不适合读书,但是为了路九,我希望再搏一次……
这三年来,路九来林家制陶风雨无阻,他成了林家关门弟子,练泥、拉坯、印坯、利坯、晒坯、刻花、施釉、烧窑、彩绘,传统陶艺的每一个步骤,爸爸都手把手地教授与他。
传统陶艺繁杂,每一步都须心细如发,每一件陶器的诞生都要经过匠人的心思和1300°烈火考验,方能浴火而生。
路九学会制陶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做了一只骨瓷杯子。
杯子烧制成功那天,他从窑炉里灰头土脸地爬出来,脸上黑黑犹如下矿归来,举着一只骨瓷杯子笑得像个二百五。
“送给你的,记得多喝热水。”
我视若珍宝地把杯子捧在手心里细细打量,这骨瓷以动物的骨炭、黏土、长石和石英为基本原料,烧制而成,质地轻盈晶莹洁白,灯光照射下隐隐透光。
我怎么舍得用它喝热水,这只杯子被锁在了最宝贝的百宝箱里,是一只大大的陶瓷箱子,里面装着的,都是我这辈子最珍爱的宝贝们,比如路九的袜子。
我吸着鼻涕,鼓足勇气,说:“路九,等你大学毕业,你留在香河镇,做我家的上门女婿好不好?”
“天呐,我家可就我一个儿子。”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我顺势搂住他的脖子,猝不及防地,在他脸上啄了一下。
空气中像是有电流的刺刺声,从我的心脏通过。
这么强劲的电流,我有点眩晕。
他温柔而又霸道地低下头,半空中落下的一个吻,像是青春里最美好的花儿一样,落在我长满了细黄碎毛的额头上。
“路九,王八蛋兔崽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住嘴!”一声断喝中,我爸一张关公脸,气成了猪肝紫,顺手抄起一根烧火棍就撵了上来。
“哎哟,不好!”路九捂住嘴巴。
“师傅,我再也不敢了。”
“小兔崽子,我闺女才多大呀?”
“师傅,我好歹也是个大学生啊!”
“大学生了不起啊,大学生出去照样找不到工作。”
路九被打得跪在窑炉边,鼻血横流。
我爸又拿起烧火棍。
“爸,你别打了。”我扑过去,用身体挡住路九,挨了结结实实一棍子,“爸,我喜欢他,是我一直在喜欢他。”
“这就麻烦了,臭小子,既然我闺女这么喜欢你,那给你两条路选,第一条路,娶她。第二条路,滚蛋。”
路九哭着坐在地上:“师傅,你还是把我烧成骨瓷吧!”
这件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在爸爸的严密监视下,我和路九很少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但是爸爸从来没吝啬过将林家手艺传授给路九。
他很好学,很聪明。
我曾偷偷问过爸爸为何毫无保留。
爸爸脸上露出希冀的笑容:“黄黄,我知道你喜欢路九,所以把林家的绝技都传授给他,将来你们一起将林家陶瓷传承下去。”知我者,莫过父也,这辈子,因为种种我虽然只有爸爸伴我长大,却从不觉得孤单。
“爸爸,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路九。”
“你喜欢就可以了,我看得出来,路九也喜欢你。”爸爸乐呵呵的。
“那为何,你上次胖揍了他一顿?”
“傻女儿,那是爸爸为了保护你呀。再说,你能理解一个农民辛辛苦苦种的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覺吗?”
……
5.Ti amo per sempre
一年以后,我举着大学录取通知书,站在陶瓷大学的新生接待处。
路九也考上了陶瓷大学的研究生。
还好,我终于追上他的脚步,为时未晚。
虽然学校离家只有咫尺,我还是郑重其事地拉着一个大箱子来报到,路九却没露面,我干脆从接待处拿来一只喇叭:“路九,路九,路九……”
路九急匆匆地从林荫小道上跑过来,阳光透过树叶落在他干净漂亮的脸上。
“哇,林小黄,你考上大学啦?真不容易。”
“是的,我考上大学了,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学妹了。你好,路学长。”我向路九伸出手。
我们的手交织在一起,他温暖的大手掌包裹着我的,我们相视一笑,再也没分开。
如果故事到这里为结局,那是一个所有人都希冀的Happy ending。
以上是我在脑海中想象了千万遍的结局,并在这几年中,强迫路九跟我演练了几十遍。
练到最后,路九刮刮我的小鼻子:“乖,你还是先考上大学再说吧……”
开学那天,我嗓子喊哑了,也没见到路九向我奔来。
很久以前,在五尺巷口堵着路九,和路九一笑泯恩仇的带头大哥陆光年一路小跑地过来:“是林小黄吧,路九拜托我来接你。”
“他为什么要拜托你?”我像只刺猬一样,瞪着他。
“他……他……”
陆光年大约是被我吓到,吞吞吐吐半天才说出来:“路……路九,他,出国了,他被学校保送到意大利米兰读研究生了,今天的灰(飞)机……”
我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不亲口告诉我。”
眼泪,鼻涕,不争气地一起淌下来了。
陆光年吓得直挠头:“对……对不起,路九让我和你说声对不起。姜萌萌去年去了意大利,路九是去找姜萌萌了。他们,他们……”
“他们什么!你倒是说啊!”我又变成一头小狮子,暴怒地揪住他的衣领。
“他们现在应该很幸福!路九说了,希望你不要再找他了,他欠你家的债,已经还清了,还有,他希望你砸了那只杯子,这样,你们就两清了。”
“路九这个王八蛋,我恨他,我恨他!”
“哇,好痛!别打我,我是无辜的,我是陆光年,我不是路九啊……”
冬去春来,再无半点路九的消息。
四年以后,我从陶瓷大学顺利毕业。
我以扎实的理论知识,让老师都自叹不如的制陶技术,成为陶瓷大学历史上最优秀的学生。学校毕业典礼时,新生们看着我的眼神中,透着膜拜、羡慕和胆怯。
毕业典礼上,校长亲自给我颁发“陶瓷大学优秀毕业生”证书。
“那个林小黄学姐啊,真是冷若冰霜啊,连笑都不会笑一下的。”学弟学妹们窃窃私语。
路九呀,这世上哪有人知道,遇到你以后,我每天都是笑的,好像我一辈子的笑容都被透支了,现在你不在,我再也笑不出来了。
毕业典礼结束后,校长单独把我叫到办公室,拿出一张表格递给我:“这是陶瓷大学今年仅有的一个意大利米兰留学名额,非你莫属,林小黄你一定会去吧?”
我的眼中瞬间雾气蒙蒙。
我摇了摇头:“不,我不去。”
“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二个拒绝这个出国名额的学生,可惜了。”
“人人都认为出国镀层金,归来时荣勉加身,而我,只喜欢香河镇的月亮,我在香河镇一样可以把中国的陶瓷艺术发扬光大。”
“好可惜,你和当年的路九一样固执呀。”
“路九?校长,你的意思是第一个拒绝出国名额的人是——路九?”
“你认识?”校长瞪大眼。
“是的,那小子,好像是为了一个姑娘放弃了出国……如果他去了,可能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不幸。”
校长的嘴一张一翕,我的脑海里像是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那些回忆、那些我不知道的真相,终于在经年之后浮现。
全校的新生,在围观一个刚才还光芒万丈顷刻间痛哭流涕的学姐,哭着跑过操场,跑出校门,跑进五尺巷,打开那个尘封已久的百宝箱,捧住那只从来没舍得用过的骨瓷杯子,往里面倒了杯热水。
骨瓷杯子上一行字慢慢显现出来:林小黄,我喜欢你,我会留在香河镇,当林家的上门女婿。
手一抖,骨瓷杯子滚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我跪在地上想要捡起那些碎片,手都扎破了,却再也拼不成一个完整的杯子,我哭得像只被全世界遗弃的小狗。
四年前,我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若路九接受留学名额的话,就是飞机起飞的那天。
那天,我第一个给路九打电话,告诉他我考取了陶瓷大学。
傻傻的路九,在那个夜晚,偷偷到香河镇一家不太正规的私人陶瓷作坊里,租用了窑炉,他花了很多心思做了一个少女模样的瓷器,在等待烧制的过程中,发生了意外爆炸事故……
路九在意识尚存时把一切拜托给兄弟陆光年。
不要告诉林小黄。
不要告诉她真相。
我情愿她恨我一辈子,也要她笑着活下去。
呐,天就要黑了,黑夜总会来的。
他闭上眼睛,有微笑划过嘴角。
斗转星移,在另一个时空里。
他终会遇到林小黄的。
勇敢、无畏、纯真,是十九岁的少女林小黄。
她看他的眼神,像初生的小鹿跑过绿野,像最明亮的星星,柔软又清澈。
她抱着他的脖子,偷偷踮起脚,在他的脸上轻轻啄了一下,轻轻的,软软的,像是有棉花糖从脸颊划过。
Nel mio cuore, sei piu' bella(o) dell'arcobaleno,ti amo per sempre~
编辑/爱丽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