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一地鸡毛

苏婷

我承认，我是被影片名字和演员阵容吸引进影院的，《罗曼蒂克消亡史》，带着五四新文学运动的骄傲，拿捏着旧上海的腔调，仿佛要给你跳一曲百转千回的探戈，音乐未响，先抛一个红唇与浅笑……颇具文学性的好名字，在今天中国的电影市场当真不多见。何况还有葛大爷，今年继“葛优躺”饱受网友爱戴之后再次闪亮登场，国际章，八卦与皮裤齐飞了这许久，喧嚣过后终于回归演员本色，杜淳、阿娇、袁泉、闫妮、韩庚……众明星齐聚为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青年导演：程耳。这一点倒是和同档期对垒厮杀的疑似好莱坞大片《长城》异曲同工了，当众星捧月为导演遇上众星捧月为女主，谁成谁败，公道自在人心。

我承认，我是看到一半才发现这其实是一部谍战悬疑片，看到一多半才意识到男主不止上海滩大佬陆先生（葛优饰），还有他貌若温柔敦厚的日本妹夫渡部（浅野忠信饰），当渡部撕去伪装，揪掉耳环，扑向鲜血淋漓的交际花小六（章子怡饰），我像小六一样惊诧，他伪装的太好了，电影的前半段伪装的太好了，那个一口上海方言，养猫打牌做料理的日本妹夫，竟然是处心积虑埋伏在陆先生身边的日本间谍。

这种巨大的反差，消无声息的实现了如战争本身惊悚的戏剧效果，如同旧上海弄堂里摇曳的旗袍，翻飞的麻将，精致的点心，吱呀作响的留声机，忽的就有枪炮从头顶飞过……接一个摄影的上帝视角，上海，一片废墟。

影片多线倒叙的编织，让观影的人稍不注意就乱了方寸，故事和历史之间千丝万缕的暧昧，又让人稍加思索就兴味盎然，无论陆先生是不是杜月笙，戴先生是不是戴笠，吴小姐是不是胡蝶，1937年到1941的上海，从淞沪会战到日军进驻租界，东方巴黎仓皇变为一座满目疮痍的孤岛，就像小六，从一代名伶沦为渡部的性奴。

然而战争只是背景，并非影片着墨的重点，甚至不是罗曼蒂克消亡的原因，战争和罗曼蒂克的消亡其实都出自同一滥觞，人性的复杂和欲望的纷繁，这也是影片内容真正的所指。对于陆先生的狠辣，渡部的阴险，小六的虚妄，吴小姐的软弱，影片都冷静克制，一视同仁，既无批判，也无救赎，有的只是深深的悲悯，导演甚至借片中电影皇后吴小姐的嘴点拨观众：“这是艺术片，导演就没打算让人看懂，是留给下个世纪的人看的。”这句，看似嘲弄，其实是答案，也可以叫解读影片的“题眼”。

因为我们就是“下个世纪的人”，这样一段历史，与所有的历史一样，罗曼蒂克与蝇营狗苟终将远去，只留下的一地鸡毛此去经年才被人捡起、拼图、品鉴。而我们这代人的一地鸡毛，确实要等下一代人才能读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