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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中国(上)

2017-02-14李春雷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7年1期

李春雷

水滴,映照日月沉浮,映照大国命运!

中国,是世界上最缺水的国家之一。

中国,又是世界上用水方式最浪费的国家之一。

节水,不仅仅是生产、生活和生命问题,更是国家安全问题,民族生存问题!

革命,势在必行!

改变,迫在眉睫!

节水,是回黄转绿的必由之路!

节水,从我开始,从现在开始!

——题记

引言

我居住的楼下,有一台自动售水机。每每经过,总会看见人们陆陆续续地排队接水。

这常常使我想象古人提着陶罐到泉边汲水的场景——在长江、黄河枝枝蔓蔓的臂弯里,一河、一溪、一泉,先民们引颈“咚咚”畅饮。甘洌的泉水进入身体,浇灌着干渴的肠胃和血管,于是绽开笑靥如花。喝足了,抬手抹一下嘴巴,提上盛满泉水的陶罐,心满意足地向家里走去……

“当啷”,投入一枚硬币,或者把水卡贴上去,售水机的出水口就会有一注清泉汩汩流出。

“用着方便,喝着也放心。现在的自来水哪还能喝呀?”

“是啊,一块钱一桶,不贵。就图个放心呗。”

……

接水的人们闲聊着……

人少的时候,猛然听到售水机旁有“哗哗”的流水声。

咦,没人接水,哪里流水呢,是售水机出了毛病?

正待低头查看,却听见有人说:“别看了,那是排往下水道的废水。”

说话的这个30多岁的男子,正是售水机的主人。

看我一脸疑惑,他见多识广地介绍:“这售水机是利用反渗透膜,过滤出细菌、杂质和有毒有害物质,只留取水中的精华。4吨自来水才出1吨好水呢。你想想,现在到处污染得厉害,自来水哪还能喝呀?只有喝这样的水才健康!”

“4吨出1吨,那另外3吨呢?”

“嘿嘿,排掉了呗。要不说这水好呢,精华,只取精华。咱们小区很多人都喝我的水,你看一个个滋养得白生生、水灵灵的,白莲藕似的。”

“排掉3吨?太浪费了!”

“浪费?钱要紧还是命要紧?挣钱不就是为了生活幸福吗?只有身体健康,才能享受幸福生活。整天喝毒害物质超标的水,身体能健康吗?”售水机主人语重心长却又煞有介事地说:“水是生命之源,绝对马虎不得。再说,我这水也不贵,才合两毛钱一升。”

听着他眉飞色舞的介绍,我的心底却涌动着一团团雾霾、一阵阵悲哀……

权威数字显示:我国淡水资源总量只有2.8万亿立方米,人均2300立方米,仅为世界平均水平的1/4。如果扣除难以利用的洪水径流和散布在偏远地区的地下水资源,我国实际可利用的淡水资源仅1.1万亿立方米左右,人均可利用水资源量只有900立方米,世界排名第121位,是联合国认定的13个最缺水国家之一。

按照国际公认标准,人均可利用水资源低于3000立方米为轻度缺水,低于2000立方米为中度缺水,低于1000立方米为严重缺水,低于500立方米为极度缺水。而我国很多地方,人均水资源占有量低于严重缺水的标准,北方不少地区和城市更是处于极度缺水的行列。

《全国水资源综合规划》数据表明:我国多年平均总缺水量高达536亿立方米。全国655个城市中,有近400个缺水,其中约200个城市严重缺水。在32个特大城市中,有30个城市长期受缺水困扰。而在农村,更是有近3亿人口饮水安全得不到保障……

触目惊心!

不仅严重缺水,而且严重浪费。

世界先进国家1立方米灌溉水可以生产粮食2.5-3公斤,而我国仅为1公斤;我国万元GDP用水量为399立方米,是世界平均水平的4倍,更是先进国家的8倍。

国家粮食局曾经做过一个调查测算:仅粮食产后环节的损失,每年就达700亿斤以上。消费环节浪费更加触目惊心,每年达1200亿斤以上!仅这些浪费,就足以养活3亿人口。而生产这些粮食所需要的水呢?

950亿立方米!

接近于两条黄河的年径流量!

生活用水浪费同样如此。据联合国相关机构多年调查发现:中国家用马桶,冲水一次,用量10升左右。而国外节水马桶,每次用水量在3-6升之间。按每人每天使用6次计算,每人每年仅马桶里的水浪费就达12立方。那么,全国总量呢?

与严重缺水和大量浪费相并而行的,是中国的水污染。

中国水利部近期公布的数据显示:目前中国水库水源地水质有11%不达标,湖泊水源地水质约70%不达标,地下水水源地水质约60%不达标。近10年来中国水污染事件高发,每年都在1700起以上……

改革开放30多年来,随着工业化、城镇化的高速发展,中国地上江河大多污染,地下水开采使用严重超限。以我们居住的华北平原为例,已经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漏斗区。如果照此发展下去,华北平原(当然包括京津冀地区)的地表将会全面沉降,城市将会倾斜。我们精心营造的幸福生活,将会全面倾斜倒塌。

过去,曾经杞人忧天。

现在,必须国人忧地!

水安全,已经直接影响到中国的粮食安全、环境安全、国家战略安全和民族的生存安全!

水资源的保护与可持续利用,正在成为中国最重大的社会问题之一!

美国极有影响的智囊机构——世界观察研究所发表的一份报告称:“由于中国城市地区和工业地区对水需求量迅速增大,中国将长期陷入缺水状况。”

更有专家分析,如此发展下去,20年后中国将找不到可饮用的水资源!

中华民族,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虽然国家已经完成了“南水北调”工程。但“南水北调”只是权宜之计。

真正的根本之策,还是节水!

节水,不仅仅是生产、生活和生命问题,更是国家安全问题,民族生存问题!

革命,势在必行!

改变,迫在眉睫!

节水,是回黄转绿的必由之路!

节水,从我开始,从现在开始!

上部:大国危机

水分子,就像一个个可爱的小宝宝,特喜欢旅行,而且人来疯,温度越高,就越活跃。

每当太阳升起,水宝宝们就醒来了,伸伸懒腰,从森林、草原、庄稼等各自的家里溜出来,变成水蒸汽,这叫蒸腾;海洋、湖泊、河流家的水宝宝呢,她们可以蒸发成水蒸汽;要是天冷呢,水宝宝们也不安分,有些也要跑出来逛逛。她们挣脱冰和雪的怀抱,直接升华成水蒸汽。

之后,旅行便开始了。她们隐身在空气里,飞向天空。

别看水宝宝们个头小小,簇拥在一起,却具有洪荒之力。她们争先恐后地向高空飞去,带动了空气,形成了气流,因此就有了风,有时甚至可以形成风暴。

在高空里,水宝宝们遇到冷空气,她们就会聚在一起,形成水滴。水滴越聚越多,越来越大,落向地面,便是雨。如果温度更低呢,低于0℃,那她们就会结成冰晶,飘到地上,即是雪。

雪落在高山和地球的南北极,就形成了冰帽和冰川。这时候,水宝宝就要来一个长时间的“冬眠”了。这一觉,甚至可以沉睡亿万年之久。

在我们这颗蓝色的星球上,“冬眠”的水宝宝占全球淡水总量的70%。

落在其他地方的雪不会长期“冬眠”,很快就会融化成水,像雨滴一样,聚成小溪,汇入江河,而后一路欢歌,你推我搡,奔向大海。

大海里有多少水呢?14.5亿立方千米,占全球总水量的97.5%。但这么多苦咸的海水却无法饮用、不能灌溉,也难以用于工业。

也有一些水宝宝变成雨滴或雪花落到地面后,跑累了,便躲进泥土里,偷偷地睡上一觉。众多的水宝宝睡在一起,就形成了地下蓄水层。

可以用雨水和河流直接补充的地下水,是补给周期很短的垂直补给,被称作浅层地下水,一般埋深只有十几米。浅层地下水下面有一层岩石,被称为隔水层,隔水层下面的含水层,是深层地下水。深层地下水属于横向补给,补给周期长达千年之久。

地下水被抽取上来,再次来到地面,或者飞到空气中,或者进入人类、动物和植物的身体内,进行一次奇妙的游览,然后还要飞到空气中,又一次新的旅行就开始了。

水宝宝们的旅行,就是通常被称为“水分循环”或“水文循环”的水循环。

水不停地变换着存在形式,从液体变成水蒸汽、变成冰,循环往复,周流不息,持续了几十亿年。

正是因为日夜不息的水循环,地球上才会有生命,才会如此美丽多姿。

受纬度位置和海陆位置的影响,我国大多数地区一年内的盛行风向,随着季节显著变化,形成了典型的季风气候。

冬季来自亚欧大陆——蒙古和西伯利亚——的西北季风寒冷干燥,因此我国冬季南北温差较大;而夏季来自太平洋的东南和西南季风,温暖潮湿,直接影响着我国南北降水的多与寡。

我国东南部广大地区受东南季风和西南季风的影响大,降水多;西北内陆地区受夏季风影响不明显,降水稀少。因此,就形成了我国水资源整体分布南多北少、东多西少的特点。

经青藏高原东南边缘,而后向东,沿秦岭-淮河形成一条年降水量分界线。此线以东、以南地区年降水量大于800mm,为湿润区,是我国主要的水田作业区,农业以水稻生产为主。此线以北至400mm年降水量分界线为半湿润区,以旱作农业为主。

沿大兴安岭-长城一线到兰州,向西南,经青藏高原到冈底斯山一线,就是400mm年均降水量分界线。此线是我国半湿润区和半干旱区的大致分界线,也是我国农耕区与畜牧业区的分界线。

经内蒙古中部-贺兰山-祁连山经青藏高原一线,是200mm年降水量分界线。此线大致是我国半干旱区和干旱区的分界线。

我国西北大部年降水量在200mm以下,有些地方甚至不足50mm。除有灌溉水源的绿洲以外,多为荒漠地区,自然环境恶劣,生态环境极其脆弱。

我国是一个农业大国,而且淡水资源分布严重失衡——长江流域及其以南地区水资源量占我国的81%,耕地只占我国的36%,而长江以北地区水资源量仅占全国的14.4%,耕地却占全国的58.2%。

随着南方工业的发展,我国粮食生产的重心已悄然由南向北转变。

从粮食产量减少的绝对量来看,排在前6位的浙江、广东、湖北、四川、江苏和福建全部是南方省份。自1997年以来,6省粮食产量合计减少量达604亿斤。但是,同期全国粮食总产量增加近150亿斤,增产的省份基本全在北方。

随着我国人口不断增多和人民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粮食总需求量逐年增加。预计2020年,我国粮食需求总量将达到11450亿斤以上。

必须确保每年增产粮食80亿斤,才能实现这一目标。

但是,我们的耕地,却在逐年减少。

2001年至2007年,全国耕地面积由19.14亿亩减少到18.26亿亩,已经迫近18亿亩红线!若按此速度计算,到2020年,全国耕地面积将减少到16.35亿亩。

耕地逐年减少,粮食需求增多,要调和这一矛盾,只能增加粮食单产量。

可作为粮食主产区的北方地区,缺水状况却日益严峻,因旱减产的情况逐年加重。资料显示,我国农业平均每年因旱成灾面积达2.3亿亩左右,“十五”期间全国粮食平均每年因旱减产350亿公斤,而且主要集中在北方地区。

因为缺水,让我们顾此失彼——为了保证粮食产量,却引发了环境灾难!

东北平原水土流失、黑土退化严重;华北平原地下水超采、地质灾害频发;西北地区土地沙化、沙漠蔓延。

据资料显示,干旱使我国土地沙漠化和荒漠化区域不断扩大,面积已达263.6万平方千米,占国土总面积的27. 5%。而且,扩大速度正逐年加快,已由20世纪80年代的每年扩大2100平方公里增加到90年代末的每年扩大3460平方公里。

我国十大沙漠正在逐渐合拢,连成一片,已经逼近甚至包围北京!

一个可怕的噩梦,正从黄土高原和内蒙古高原,一步步向中原地区和华北地区,逼近!

1、罗布泊之死

天山、昆仑山和阿尔金山襟连拱卫,怀揣着罗布泊。

罗布泊恰似一具胎盘,孕育着亿亿万万大大小小强强弱弱的生命。而塔里木河、孔雀河、车尔臣河和米兰河,则是胎盘上的血管和脐带,弯弯曲曲,萦萦绕绕,日夜不息地滋养着罗布泊。

天地万物繁繁杂杂、参参差差,却又有条不紊、各行其道。茂密的森林和葳蕤的草原上,大小走兽、各色飞禽,在这里恋爱、安家、生儿育女,叫叫闹闹、吵吵嚷嚷。

夜,哄睡了喧嚣,偶尔的梦呓,在浓浓的夜里泛起一朵淡淡的涟漪,又随即洇进了夜的深处。这时候,星星和月亮便纷纷跳进罗布泊,像调皮的顽童、像羞涩的少女,闪闪耀耀、推推搡搡……

生命,就是一叶叶精妙的小船,搭载着水的脉搏飘摇起伏,渡向梦的彼岸。

公元前3世纪,一群以游牧为生的先民漂泊至此,惊羡这里水土丰饶,因而落地生根,筑屋定居,建城立国,是为楼兰。

楼兰东通敦煌,西北至焉耆、尉犁,西南到若羌、且末。是东西方的交通要道,是西域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中心。据《史记》记载:“鄯善国,本名楼兰,王治扦泥城,去阳关千六百里,去长安六千一百里。”

优越的地理位置和自然环境,使这里经济繁盛,人口骤增,城市不断扩张。于是,森林被砍倒,草原被掀翻,阡陌变粮田。过度的采伐和开发使罗布泊周边的自然环境遭到严重破坏,致使水土流失淤积河道、湖泊,河床抬高、湖浅淤深。

据《水经注》记载,东汉以后,楼兰开始缺水。敦煌的索勒率兵1000人来到楼兰,又召集鄯善、焉耆、龟兹三国兵士3000人,不分昼夜,横断注滨河,引水缓解了楼兰的缺水困境。

但是,有限的水资源终难满足用水量的不断增加。

虽然人们为找水做出了最大限度的努力和尝试,但楼兰最终还是断水了。

曾经辉煌一时的楼兰国因水而生,最后也因水而亡。

肆虐的沙漠风暴中,楼兰古城逐渐淹没,成为一部深埋荒沙的秘史。

罗布泊已经遍体鳞伤,虽然曾在楼兰国消亡后得以喘息,然而惊魂甫定,厄运又至。

新中国成立不久,长江南北、太行东西垦荒浪潮如涌。我国西北大部地广人稀,因而大批内地人西迁开荒,致使塔里木河两岸人口骤增。筑坝拦水、掘河引流,随着戈壁荒滩变成所谓的沙漠绿洲,塔里木河最终难以为继。

20世纪50年代湖水面积仍达2000多平方公里的罗布泊,断了水源,慢慢干涸,湖畔千年不死的胡杨也只剩下了一副倔强不屈的枯骨。觊觎已久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乘机而入,逐渐蚕食。

20世纪70年代末,罗布泊整体焦干!

这个孕育了无穷生命的胎盘,被风干了,酷似静听宇宙洪荒冥冥之音的“大耳朵”!

曾经的生命乐园,变成了寸草不生的“死亡之海”!

缺水,楼兰亡国!

缺水,罗布泊变成沙漠!!

我们,已经深陷缺水危机!!!

民勤离罗布泊还有多远

青藏高原和内蒙古高原南北绵延数千里,横断东西,往来交通,万山阻隔,艰险重重。青藏高原北缘的祁连山和阿尔金山,与内蒙古高原南首的马鬃山、龙首山南北峙立,中间有一条夹缝,这便是著名的河西走廊——沟通东西的唯一坦途。

河西走廊东起乌鞘岭,西至玉门关,长约1000多公里。汉朝张骞西出八百里秦川,历经万险,叩开了河西走廊的大门。而后,雄才伟略的汉武帝在张骞的引导下,目光投向河西走廊。

这里是两大高原的交握之地,是直通东西的千里坦途,更是匈奴和青藏、蒙古两大游牧民族的熔融之所。三股势力汇合,直逼中原。于是,汉武帝派遣青年将领霍去病西征,跃马扬鞭,横扫匈奴王庭,荡平河西,置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四郡连成一线,像一根锐利的楔子,直抵匈奴心窝,而且将两大游牧民族隔离。

中原和西域,从此相安,双边贸易往来日渐频繁。

河西走廊里,商旅往来。叮当作响的驼铃,踩踏出了一条将中原、西域与阿拉伯、波斯湾等紧密相连的丝绸之路。

河西走廊地广人稀、干旱少雨,生态脆弱。发源于祁连雪山的石羊河、黑河、北大河、疏勒河孕育出了河西四郡绿洲。石羊河末稍的民勤县,处于河西走廊北缘龙首山与合黎山的缺口之间,身背腾格里和巴丹吉林两大沙漠。如果民勤失守,两大沙漠入侵,将直接阻断河西走廊!

历史上,这里是东西交通要道,如今更有227、312国道,连霍高速公路和兰新铁路穿越,位居国家战略之重。

千钧系于一发!

然而,民勤却由绿转黄,频频告急!

最后一户人家

“青土湖里住着龙王,要是惹怒了他,就要调过流沙,把这里淹没……”

父亲孤寂地坐在院子里。浑黄的日头在迷茫的沙尘中,慢慢地从参参差差的残垣断壁中爬上来,倦怠地挂在干枯的树梢上。天地间灰蒙蒙的一片,像老眼昏花的父亲,看什么也不清爽。

“唉,真是造孽呀,龙王发怒了……”

父亲絮絮叨叨,就像天空中簌簌落下的黄沙,没完没了。

魏光财把院中落下的厚厚的沙扫成堆,铲到架子车上,拉出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魏光财倒沙的那条曾经的小河已经变成了小山。过年的时候,从村里搬迁出去的老邻居回来上坟,路过这里,给孙子指指点点,说这里以前是一条河,爷爷小时候来抓过鱼。小孩儿左看右看,百思不得其解。荒沙里咋会有鱼呢?

爷爷轻轻地叹口气,抬头看看残破的村子,努力地辨认着老屋的方位。

爷爷,你怎么老揉眼睛?

刮进一粒沙子。

爷爷,你不是说要去老屋看看吗?

不看了,不看了。唉——回吧。

老屋,那处心灵的寄存地,已经在风沙中倒塌了。只有荒沙下的坟,给那颗漂泊的心些许抚慰。

“我小时候,青土湖里水多得很。即便遇到荒年,也可以到湖里抓鱼,饿不死人的。我爷爷说,这里可是风水宝地……”

魏光财倒沙回来,父亲还在诉说着。

院子里落满尘土的小板凳和一只眼神哀哀的小猫,是他的听众。小猫听烦了,沿着墙脚的积沙径自走上房顶。房顶松软的落沙上,便盛开了朵朵梅花。

树木花草早就枯死了。这梅花,便是东容村唯一的花卉了。

魏光财把家里的大小水桶全都装在驴车上,回头看了父亲一眼。因为整天喝苦咸水,父亲的嘴唇上就结着一层白白的碱霜。

魏光财去拉水了。他知道,整个上午,父亲都将专心致志地给小板凳和小猫讲述青土湖的故事……

1952年,魏光财出生在民勤县东容村。

打他记事起,青土湖就干涸了。他对青土湖水丰鱼美的印象,是从父亲没完没了的对往事的唠叨中慢慢建立起来的。

口口相传,这可能就是人类文明最原始的遗传方式吧。

东容村六社,地处民勤县北部的青土湖南岸,而湖的北岸,便是沙漠。青土湖岸畔,曾是民勤县水源最丰富、土地最肥沃的富庶之地啊。

当春风揉皱了湖面时候,村民们便忙碌起来。牵着牲口,呼儿唤女,大着嗓门儿跟邻居们打招呼,说说笑笑地往田里赶。湖岸的红柳林枝头上缀满了斑斑点点的春意,湖中的苇芽戳破了明净的湖面,昂然站立起来,深呼一口气,呼啦啦地抽出了密密麻麻青翠欲滴的叶子。苇叶儿像一把把精致的小刀,精心地雕琢着春天;又像一把把锋利的匕首,将意欲南侵的风沙拦腰斩断。

沙枣开花儿了,不倦的蜜峰儿忙忙碌碌,正如这里勤劳的人们,酝酿着甜甜蜜蜜的日子。

一茬春水灌过,小麦抖擞着小手儿,拔节、抽穗、开花、怀孕……

倏忽已是初夏,湖中开满了芦花,沙枣树上挂满了青果,红柳林里雏鸟叽叽,这正是村里的孩子们最快活的时节。细绳儿拴上一个瓶瓶罐罐,里边丢上一口馍,就可以到湖边钓鱼了。总会有几尾贪嘴的小鱼被带回家,养起来。可不几天,小鱼竟死掉了。奶奶说,它们要生活在青土湖的活水里,那里才是它们的家呢。

当芦花飞雪、沙枣林里荡漾着孩子们的欢笑的时候,广袤的农田里总会有一个充充盈盈的好收成。

民勤,人民勤劳,大地丰收!

听说,青土湖里的水是从遥远的祁连山上下来的。

祁连山东部冷龙岭的北侧,冰川里抽出一脉细流,经过石羊河谷,然后与大景河、古浪河、黄羊河等结伴而行,嫁与青土湖。这条名唤石羊河的河流,孕育了武威绿洲,是民勤县的母亲河。她曾经是那样的丰盈,枝枝蔓蔓触摸着民勤的角角落落,滋养着民勤的肠胃和血脉。

民勤历史悠久,早在2800多年前就有人类繁衍生息,创造了著名的“沙井文化”。公元前121年,汉朝大将霍去病率兵收复河西,在此置郡设县;明朝设卫,名曰镇番;中华民国17年,因此地“俗朴风醇、人民勤劳”之故,易名民勤。

民勤,素有“人在长城之外,文居诸夏之先”之美誉,是甘肃有名的“文化之乡”。

史前的民勤一带,曾是一个内陆湖盆地。

新生世中期,亚洲大陆运动使中国西北大部分地区沉降,山脉隆起。祁连山与合黎山南北相峙并行,绵延向东至乌鞘岭会合,相拥而立。两山之间形成一条幽深的峡谷,这就是后来著名的“河西走廊”。

新生世末期,因为山洪冲积,山脉渐低,河道趋平,“走廊”变成了一道死河。

冰河纪后期,这里厚厚的冰甲融化,“走廊”中蓄积的滚滚洪水挣脱合黎山,沿如今的石羊河向北流经民勤,在内蒙古南部形成了“瀚海”。

随着时间的推移,瀚海渐渐干涸,民勤北部的柳林湖、白亭海、青土湖一带,接连到内蒙古西部的居延海,包括现在的阿拉善额鲁特二旗,仍是碧波荡漾。《尚书·禹贡》篇中所称“潴野”,即指此地。

逮至西汉,石羊河除滋养南部武威绿洲外,大部分进入北部的民勤,通过西大河和东大河注入潴野泽。这一时期,民勤境内湖泊面积达4000多平方公里。

民勤水丰土肥,良好的生态环境使这里的人口不断增加。明朝永乐年间还不到1万人,到清朝就超过了10万,20世纪50年代更是高达20万人。人口骤增,大量开荒种田,大部分地表资源被开发利用。

清朝时期,湖泊面积仅剩400平方公里。新中国建立初期,石羊河流入民勤的年径流量仍达5.4亿立方米,已经消瘦成青土湖的潴野泽,依然虫唱蛙鸣、水鸟成群。地表水和地下水相互转化,重复利用,悄无声息地沿着自然划定的法则前行。

然而,自然法则被强行打乱了,生命链条断扣,戛然而止!

20世纪50年代初期,民勤响应上级号召,高喊着“征服自然、改造自然”,“备战备荒、战天斗地”,“叫高山低头、让河水让路”等口号,展开了“开田辟地”运动。放眼四望,到处是握锹挥镐、热情高涨的人们。广阔的牧场被掀翻了,整片的灌木丛被连根拔起,到处是堆得小山似的柴苗;所有的边边角角、沟沟坎坎、滩滩涂涂都被平整成了耕地,种上了庄稼……

这是一场规模浩大的改造河山的运动,南部的金昌、永昌、凉州也都在垦荒种田;而那时候的整个甘肃、整个中国,不也处处如此吗?

民勤的脚印,正一步步踏在罗布泊的脚窝里!

为了浇灌新开垦的农田,只能筑坝建库、拦河蓄水。一条条河流被拦腰截断,仅石羊河流域,就建成了15座100万立方米以上的水库。

一条条河流像得了血栓塞,下游供血不足。土地龟裂,像干渴的嘴唇。这条命运多舛的母亲河呀,面对嗷嗷待哺的孩子,实在力不从心。

为了增加水量,群众在政府的组织下,到石羊河的源头——祁连山冰川抛洒草木灰,“融冰化雪”。

石羊河的水量的确是增加了,焦渴的土地暂时得以滋润。然而,那不过是临终前的回光返照。杀鸡取卵式的开发方式导致石羊河源头冰川面积锐减,雪线后退,石羊河的出水量骤然减少。

绵绵细流,上游水库拦截抢蓄,特别是亚洲最大的沙漠水库——红崖山水库建成后,水库下游河段断流。青土湖失去了来水补给,很快干涸了。因为湖盆土壤肥沃,一时间,人们携家带口,蜂拥而至,开荒种田,这无疑更给青土湖带来了灭顶之灾。

青土湖,至此完全成为一个地名,成为民勤人不堪回首的记忆!

水,是金黄的粮食、雪白的棉花、黑亮的菜子、碧绿的蔬菜……

水,是松软的馒头、温暖的棉被、喷香的油料、可口的菜肴……

水,是口渴的劳力“咚咚”畅饮后的满足、是少女洗尽汗渍后的如花笑靥……

水,更是生命的一切可能和希望!

因为争水,村子与村子、公社与公社、县与县之间的冲突接二连三。

1962年,河西地区大旱,赤地千里,民勤县更是灾情严重。石羊河上游的水源地仍然开荒不止,水源涵养林被大量砍伐;石羊河流域大大小小的水库建设,仍然如火如荼。刚刚建成的西营水库下闸蓄水,民勤境内的石羊河几乎断流。当时的民勤县县长李玉新到武威,找地委行署领导协调上游放水。可他多方奔走呼号,全然无效。而此时的民勤,已经火烧火燎、焦渴难耐了。庄稼枯瘦、树叶焦枯,一阵热风就能把它们点着。

没水,民勤必然死路一条!

万般无奈之下,李玉新决定舍命炸开上游水库,为民勤百姓争得活命之水。

李玉新是土生土长的民勤人,对当地情况十分了解。1958年,民勤县决定修红崖山水库的时候,他就极力反对。沙漠水库蒸发和渗漏量巨大,得不偿失,贻害无穷,必然酿成大害。然而,他的呼声在全国“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的高亢口号声中,显得过于势单力薄和微不足道。

红崖山水库修建已经成为一种轰轰烈烈的群众运动,在枪毙了几个消极怠工者之后,远在百公里外的小脚妇女也匆匆赶来,加入到近5万人的修库大军之中。

石羊河流域的大小水库,在嘹亮的口号和架子车、独轮车吱吱嘎嘎的呻吟声中,大干快上地建成了。

李玉新用卡车拉着黄色的炸药和为自己准备的棺材,直奔上游的西营水库,准备炸坝。民勤百姓纷纷赶来,群情激愤,强烈要求一同前往。

李玉新含泪劝住大家,“要坐牢,要杀头,天塌下来我一个人顶着。”

武威地委行署领导闻讯,从半道截下了李玉新。

虽然炸坝未遂,但李玉新仍被撤职查办。

地处石羊河上游的武威行署提出口号,要求下游的民勤县不与上游争河水,不与老天争雨水,大力挖掘地下水。因此,民勤大规模的打井运动开始了,而且很快打出了经验,打出了“成绩”。

在这片只有4000平方公里的绿洲上,竟然打井10100多眼。

1982年,甘肃省在民勤县召开现场会,向全省推广民勤的“开荒打井”经验。

此时,有专家经过实地考察,发出了“石羊河流域危在旦夕”的呐喊。可是,虽然那是智者的铮铮之声,却与当时的发展极不和谐,只能被淹没在“大干快上”的整体情绪中了。

水井像一个个贪婪的吸血鬼,把民勤的地下水几乎榨尽了。地下水位下降,仅存的地表植被大面积枯死,土壤沙化,生态环境急剧恶化。

建国以来,民勤曾是国家重要的商品粮基地,每年平均要出售7.3万吨商品粮。有人算过这样一笔账:生产7.3万吨粮食,要耗水7700万立方米。从民勤调出7.3万吨商品粮,就相当于调出了7700万立方米的水。因为民勤严重缺水,每年要从黄河调水6000万立方米,国家需补贴7200万元。用这些钱,几乎可以把7.3万吨粮食从外地买来并运回甘肃。但事实是,民勤为提高粮食产量,不得不过度开荒、开采地下水,因此造成生态环境破坏,土地严重荒漠化。而国家,却把本来可以直接从外地买粮的巨额资金,用以为民勤防治荒漠化。这无疑于本身贫血的人去卖血,然后再买补品补血。这是一个恶性循环,最终结果必然是灭亡!

我在一份资料中看到,民勤县各类荒漠化土地面积已高达2288.3万亩,占全县总面积的94.51%。近年来,全县沿沙漠地区已有10万亩耕地、395万亩草场和58万亩林地沙化。全县有13.5万亩沙枣林衰败,35万亩白茨、红柳等天然植被处于死亡或半死亡状态。原来作为农田保护屏障、封育良好的33.3万亩的柴湾植被,已经退缩枯萎,丧失了防风固沙的作用。

深夜,我坐在宾馆窗前,看着手中的资料,听着窗外风声阵阵。我似乎看到巴丹吉林沙漠和腾格里沙漠正乘着风势,张牙舞爪地向前狂奔。这一对恶魔,吞没了民勤,撕开了河西走廊的喉咙……

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县域外围有多达1万公顷的流沙和69个风沙口,流沙正以每年3-4米的速度迅速逼进,在一些严重地段前移速度高达到8-10米……

青土湖死了,沙漠吞没民勤,只是早晚的事情!

魏光财拉水回来的时候,已近中午了。

村小学大门朽烂了的门板在风沙的抽打下,“吱吱嘎嘎”地呻吟着。透过大门缺口看过去,院子里堆起了厚厚的积沙,墙脚处一柱旋风兀自打着转转儿。

几年前,魏光财还是村小学的民办教师。给孩子们上课的间歇,他常常会讲到石羊河、青土湖。孩子们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出神地听着,那眼神就像一泓泓泉水,清澈而坚定。

这是庄严的许诺,是民勤的未来,一定会让黄色的民勤转绿。

魏光财坚信!

可是,那一泓泓泉水慢慢地在魏光财眼前消失了,就像落在沙漠里的雨滴,不知去处。

村子里的耕地被荒沙深深地淹没了。农民没了耕地,就像青土湖没了石羊河,干巴巴的日子根本没法继续。实在不堪其苦,村民们在祖坟前化纸焚香、挥泪道别、另谋生路。

孩子们先先后后地随父母离开了。

那一双双泉水样清澈的眼睛里,闪动着那么多的不舍和不安。离别之际,师生抱头痛哭。眼泪,挥洒成了民勤用水最奢侈的浪费。

送走了最后一个学生,学校大门的铁锁“咔嗒”一声,魏光财的心跟着一紧。像不容置疑的枪声,学校死去了,从此变成了一处遗迹!

父亲的故事总也讲不完,可父亲毕竟老了,已经油尽灯枯,在破败的、曾经喧喧闹闹的老屋里寂寂而终。

父亲被埋进湖边的沙漠里。他还能沿着回忆的路,找到曾经的青土湖吗?

邻居们先先后后地搬走了,虽然魏光财一再挽留,可谁愿意在这已经丧失了最基本的生存条件的地方生活下去呢?哪怕他们心里也有太多的不舍和不甘,但毕竟活命要紧。

东容村六社,最终只剩下了魏光财和他的老妻。

每一户邻居的迁离,带走的不单单是散零杂碎的居家什物,还有日子的鲜亮,更有小村的声音。留下的只有寂静,死一样的寂静,连苍蝇的嗡嗡声都变得震耳欲聋起来。魏光财却愿意听,毕竟这是他生活里为数不多的、生命的响动。

老妻的听力本来不好,此时的语言更是几乎失去了作用。

他与妻子交流,只需要一个手势或一个眼神,对方足以心领神会。是呵,他们的日子除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复,哪里还有必须要用语言进行沟通的新鲜内容呢?

他们慢慢地被喧嚣遗忘了。唯有烟囱里冒出的丝丝缕缕的倔强的炊烟,证明着他们的存在,表明着小村的生息。

生态难民

“哪里人不能找,偏要找民勤的?”

父亲听吴培霞说处了一个民勤的男朋友,顿时暴跳如雷,“我们几辈人好不容易从那里折腾出来,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还嫌不够吗?你还要回民勤受罪去吗?”

吴培霞的父亲原是民勤县红沙梁乡人,虽然地处红崖山水库上游,可因为石羊河来水逐年减少,耕地无水浇灌,收成稀薄,难以糊口。不得已,只能携家带口、背井离乡,东穿腾格里沙漠,到地广人稀的阿拉善寻找生路。

然而,沙漠本来就是死神布下的陷阱——狂风、迷路、烈日、缺水、沙漠狼、流沙,稍有闪失,随时丧命。

寒之于衣,不待轻暖;饥之于食,不待甘旨;饥寒至身,不顾廉耻!

沙漠水最金贵,为了活命,甚至同行的人也相互杀戮,如果有幸共同存活,出了沙漠还是好友,并不记仇。就像沙漠狼,只是可怕,并不可恨。有时甚至眼睁睁地看着狼把伙伴咬死、吃掉。打个冷颤、心里狂跳一阵也就过去了。毕竟,死亡只是穿越沙漠的另一种方式罢了。谁都知道,当踏入沙漠的那一刻起,就与死亡有了约定,如果活着出去,只能算是死亡的疏忽。

虽然艰险重重、九死一生,可人们还是宁死一搏。

这都是干旱逼的。

人类的愚蠢,有时会把自己逼上绝路!

在一份材料上,我看到了这样一个数据——1960年,民勤县约有1.6万-2.5万人迁入阿拉善左旗。

真的很难想象,是怎样的生存磨难,使他们克服了穿越沙漠的这直面死亡的极限恐惧。在此之前,我曾对采访中了解到的一个细节十分不解。民勤这个不足30万人的小县,自恢复高考以来,竟有5万人考入大中专院校,近年来更是每年有5000多名学生升入全国各类高校,高考综合录取率高达96.8%,这在全国来说也可谓首屈一指。

当地自然环境恶劣,条件有限,可为什么办学质量如此之高呢?

当我得知了民勤有那么多人被迫东迁阿拉善之后,突然脑洞大开——生存环境逼得他们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学习吗?

吴培霞的男朋友柴军贤是民勤县东湖镇西晨村人。

东湖镇地处青土湖东岸,曾是可耕可渔、人人钦羡的富庶之地。青土湖干涸后,比邻的腾格里沙漠将西晨村淹没了。父亲坚决反对自己与柴军贤的婚事,正是因为柴军贤的老家比自己的老家还要缺水,根本无法居住和生活。

在民勤,为闺女寻婆家,首先要打听那个庄子上有没有水。没水,一切免谈!这完全是一个“水利化社会”,维系社会关系的最重要的力量,不是宗族亲缘,而是水。以水为中心的社会心理影响着社会关系和每个人的人生走向。

本来柴军贤有很多选择,就因为缺水,他才不得不沿着父辈的足迹,历险穿越腾格里沙漠,叩问自己前途未卜的命运。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柴军贤的父亲也曾随着民勤的东迁大军到阿拉善讨生活,给人家放羊。虽然挣不上多少钱,可比起老家来,这里毕竟有水喝,能填饱肚子。

土地被荒沙淹没了,不能耕种,没有粮食。柴军贤的母亲把灰灰条的草籽磨碎了,上笼蒸熟,用以充饥。

柴军贤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可他只要一想到那种让肠胃痉挛的味道,就不得不把伸出去的手蜷回来。

父亲从阿拉善回来的时候,带在路上充饥的锅盔总是舍不得吃,留给家里的孩子们。在柴军贤儿时的印象里,腾格里沙漠尽头的阿拉善,始终散发着锅盔那诱人的焦香。

1987年,17岁的柴军贤怀揣吃锅盔、喝甜水的梦想,随着乡里人穿越大漠,来到阿拉善。

他给人家放过羊、盖过房子、干过农活,可最挣钱的,还是下煤窑。虽然出来之前,爹娘千叮咛万嘱咐,就是挣不上钱,也不敢下煤窑,那可是拿命换钱的营生呀。可为了多挣一些钱,刚刚成年的柴军贤还是瞒着家人下窑了。挖煤除了吃喝,一个月能挣五块钱,最多的时候,他挣过六块二。生怕爹娘担心,每次往家里捎信,柴军贤总说自己学了一门手艺,好着呢。

阿拉善在内蒙古自治区的12个盟市中面积最大、人口最少,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当地牧业、农业、矿业、手工业生产普遍缺乏劳动力。因此,很多民勤人都涌到这里。放羊、放骆驼、挖井、垒圈、盖房、挖矿、驮盐、种地、做毛活……

我在一本名为《蒙古族社会历史调查》的书中看到,在阿拉善左旗巴音浩特附近种地的农民,甘肃民勤人占到了74%。

柴军贤到了阿拉善,才确切地相信世界上真有不苦不咸的清洌洌的水,而且喝多少根本没人管。

那天中午,趁别人不注意,柴军贤悄悄地溜到井边,舀清水喝。喝了一杯再舀一杯,那种幸福的滋味从舌尖一直爬到心里,甜丝丝,凉冰冰的。顿时天高地远,鸟鸣花香。他边喝边品味,不知不觉已是肚子圆圆,一下午来来回回地往厕所跑。别人问他是不是拉肚子,他只回头诡秘地一笑。

这是他的秘密。

柴军贤还到水渠里用清水洗过一回澡呢,真像在老家过年的时候吃羊肉沙米面一样奢侈和不可思议。

民勤有句老话,人一辈子只洗三回澡——出生的时候、结婚的时候和去世的时候,除此之外,谁敢如此暴殄天物呢,想想都是罪过。

柴军贤心里有一种隐隐的负罪感,却又禁不住地、莫名其妙地嘿嘿偷笑。

虽然父亲坚决反对,但吴培霞却一心一意地认定了柴军贤。

农忙的时候,柴军贤每天开着手扶拖拉机拉玉米秆和麦草,从查汗滩到豪斯布尔都牧区。90公里,早去晚回,灰头土脸,辛苦异常。他每次路过吴培霞工作的饭馆,总要停下来喝口水,然后撩起袖子抹抹嘴,憨憨地笑笑,就急匆匆地走了。吴培霞的目光,就被他牵出好远好远。

吴培霞认定柴军贤是一个好男人。

她和父亲的冷战一直持续着,整整两年。最后,还是父亲做出了让步。“柴娃得把户口落下,落到阿拉善什么地方都行。落不下,就不要再跟我谈你们的婚事。”

柴军贤的姑姑早年到阿拉善,在当地落户。因此,他就把户口落在了姑姑的队上。

柴军贤兴冲冲地把户口本拿给吴培霞的父亲看。老人半晌没有吭声,直吓得小柴手里攥着两把冷汗。

当时在阿拉善的大量民勤人当中,很多都是“雁行人”。他们的家人在民勤,因此周期性地往返于阿拉善和民勤之间。想到这些,吴培霞的父亲又不放心,“就算你落下了户口,可要是领上我闺女回了民勤咋办?你还得在阿拉善盖房子。没房子不行!”

1995年,柴军贤在阿拉善吉兰泰镇乌达木塔拉嘎查(村子)盖起了房子。姑姑给了他20亩地,又给了他6只羊。

柴军贤和吴培霞这才有滋有味地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一颗漂泊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阿拉善的下一站是哪里

柴军贤再回民勤,已经无法适应那里的生活了。

他不敢让妻子和女儿喝老家的水,担心她们拉肚子,而他自己也是几次端起杯子又放下,就像小时候吃母亲蒸的灰灰条籽一样。

母亲往水杯里捏了一点儿糖,柴军贤喝一口,皱着眉头咽下去。加了糖的水又苦又涩,还有一股不明不白的怪味,他再也不敢喝第二口了。母亲舍不得半杯水,更舍不得那捏白糖,等柴军贤走出去,她端起来一口气喝完了。咂咂嘴,很甜。

走在村子里,到处是破破烂烂、死气沉沉的被人遗弃的老屋,像深秋树干上没有被风雨打落的蝉蜕,残破而孤寂,让人的心壁顿时蒙上了一层浓浓的悲伤。

柴军贤把父亲和母亲接到了阿拉善。

父亲看着清清的自来水,竟不舍得喝,说怕一次喝饱了就不觉得甜了。一句话,让儿媳吴培霞满眼酸泪。是啊,老人在民勤吃的苦太多了。

“好了,现在再也不用回民勤了。”吴培霞长舒了一口气说。

可柴军贤的心里,却七上八下地一直打鼓。

阿拉善大量地开荒种地,毫无节制地打井取水,和当年的民勤何其相似啊。

如今的阿拉善,已经远不比当初了。以前这里水草丰美,常常见到蒙古野驴,还有野骆驼。草甸子里不单有灰溜溜的鹌鹑,也有色彩斑斓的蓝马鸡;海子里有不声不响的野鸭,更有神态优雅的天鹅;青草丛中藏着肉苁蓉、麻黄、甘草和锁阳,还有全国独有的山沉香呢。这真是一个硕大无朋的宝库呢,谁都以为会取之不竭、用之不尽。可是,因为水在减少,这一切也都在减少,甚至灭亡。

阿拉善大部分地区年降水量不足200毫米,而蒸发量却高达4000毫米,比较适合牧业而不适合耕种。而畜牧业的快速发展远远超出了草场的承载能力,直接导致牧场退化,牧民收入直线下跌。为了生存,传统的牧区居民又开荒种地。大量增加的农业用水使阿拉善并不丰富的地下水水位骤然下降。20世纪60年代,只要往下挖几米就可以出水。1995年,柴军贤在地头打下的40多米的机井已经枯竭了,要打到100多米才能抽水浇地。

地下水水位的下降加剧了草场的退化和沙漠的推进,风沙一点一点地吞噬着附近的村庄。阿拉善荒漠化面积已经占到总面积的82.3%,而且每年还在以1000平方公里的速度扩展蔓延……

每当刮风,铺天盖地的沙尘席卷而来,直看的柴军贤心惊肉跳。

他很难想象,如果阿拉善变成了第二个民勤,他们还能搬去哪里?

西部地区是我国重要的生态屏障,因为水资源贫乏,生态环境脆弱,一旦遭到破坏,难以逆转。

长期以来,由于西北部地区的塔里木河、黑河、石羊河水资源过度开发,导致河流下游水资源量锐减、河道断流、湖泊沼泽萎缩、地下水水位下降、植被枯死、生物栖息地破碎、消失等生态环境退化现象日益严重。

据北方地区实测资料显示,目前西北五省区草地总面积11975万公顷,退化草地总面积为6960万公顷,占草地总面积的58%。其中轻度退化面积3020.9万公顷,占退化总面积的43.4%;中度退化面积2650.7万公顷,占退化总面积的38%;重度退化面积1289万公顷,占退化总面积的18.5%。

上网查相关资料时,我不经意间搜到了一道2015年的考试题:

我国现在荒漠化土地263.6万平方千米,占国土总面积的27. 5%,主要分布在新疆、内蒙古、西藏、甘肃、青海、陕西、宁夏、河北等地,其荒漠化面积占全国荒漠化总面积的98.5%。在全国的荒漠化土地中,土壤类型以沙为主的有173. 97万平方千米。这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沙漠化面积或沙化面积,占我国国土总面积的18. 1%,或者全部荒漠化面积的66%,可见,

答案:我国土地荒漠化非常严重(意思对即可)。

我搜到的另一组数据是:

截至2004年,全国荒漠化土地为263.62万平方公里,占国土面积的27.46%,其中98%分布在新疆、内蒙古、西藏、甘肃、青海、陕西、宁夏、河北8省(区)。

时隔十余年,这两组数字竟以这种方式相见,让我心里产生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悲哀,但这反而解开了我心中的一个谜团——我们明知生态环境已经十分恶劣,为什么破坏还会逐年加剧?

2、又见“北大荒”

造物主有时也会偏心眼儿呢。

在我们这颗美丽多姿的蓝色星球上,这样丰润肥沃、自然条件优越的土地真是不多呢。大小兴安岭、长白山和燕山四周拱卫、众星捧月,像一方安适的襁褓,更似一双肥厚的手掌,小心地捧着我国第一大平原——东北平原。

这里山环水绕,沃野千里。发源于大小兴安岭、长白山的黑龙江、松花江和发源于长白山、燕山的辽河,像细细密密的掌纹,曲折蜿蜒,浸润着那里的每一寸土地。

东北平原属温带季风气候,春夏从日本海的小笠原群岛发源的东南季风,和经华中、华北而来的热带海洋气团,裹风携雨,润泽广袤平原。东北平原雨热同季,因而草木葳葳蕤蕤、郁郁苍苍。暑往寒来,东西伯利亚和素有“太平洋冰窖”之称的鄂霍次克海的寒流,又像一袭魔毯,越过大小兴安岭,冰结三江平原。冻土中丰厚的枯枝落叶难以腐化、分解,历经千百年积累,形成厚厚的腐殖质,便是黑土,有机质差不多是黄土的十倍。

黑土形成极其缓慢,历时400年才能累积1厘米厚的黑土层。东北黑土层厚达100厘米,已是4万寿辰。因为地球表层活跃,地质构造不断发生变化,地表土层会深埋地下,石化成“古土壤”或岩石。东北平原足够幸运,历时4万年岿然不动,才得以慢慢累积,形成厚达一米的黑土层。

这是老天垂怜,这是人类的福祉。

因为黑土形成条件苛刻,因此,世界上仅有美国密西西比河流域、乌克兰大平原和中国东北具有寒地黑土。

“地主”惊梦

2004年初冬的一个下午,天阴惨惨的,远远望去,天地间雾蒙蒙的一片。

很长时间没见雨雪了,新翻的土地蓬蓬松松,一起风,黑色的沙尘满天飞舞,像恼人的愁绪,挥之不去。

一只喜鹊在黑土间踽踽独行,不时顿一下蓬乱的脑袋,啄起的却是一颗颗失望。庄稼歉收,哪里还有遗落的种子呢?风裹着沙尘把喜雀打了一个趔趄,美丽的羽毛被染成了灰灰白白、灰灰黑黑。它惊恐地四处望望,奋力一跃,在寒风中歪歪斜斜地飞上了树梢,匆匆忙忙地在树枝上胡乱蹭了几下尖嘴,飞走了。留下空落落的树枝一阵乱颤,就颤得丁德忠心里一阵阵惶恐。自己要是一只喜鹊多好呀,拍拍翅膀飞走了,干净。唉!

丁德忠跺跺脚,转身进屋。

真冷!

这间家徒四壁、摇摇欲坠的小屋里,沙尘荡满了桌子、灶台、床铺,还有丁德忠的心壁。他刚刚坐下去,又起身来到屋外,呆愣愣地望着雾蒙蒙的远方。喜鹊来了又飞走,他琢磨不透,这到底是吉兆还是凶兆。

喜鹊可以随时飞走,可他呢,已经深深地陷入这片沙化了的黑土里了,想走,也拔不出腿来。

东北平原地广人稀,是肃慎人、女真人的繁衍生息之地,宋朝时期,金国曾在这里建有大小城镇数百座。满清问鼎中原以后,满族人口大量“从龙入关”,加之清统治者视东北为“祖宗肇迹兴王之所”,长期实行封禁政策,致使东北平原人烟稀少,千里罕见人迹。东北平原水利资源丰富,地表江河纵横,地下储水量可观,大气降水充盈。条件得天独厚,又无人为侵扰破坏,因此随着季节更始,得以休养生息,万物枯荣,往来流转,黑土地更是日益土肥肉厚。有道是“捏把黑土冒油花,插双筷子也发芽”!

东北平原长期荒无人烟,因此被称为“北大荒”。

1956年6月,国家根据建设和发展需要,成立了农垦部,任命王震为部长。1958年3月20日,毛泽东主席发布命令:中国人民解放军的7个预备役师整建制开赴北大荒,进行大规模的农业生产建设,垦荒造田,建设农场。

1958年春天,10万官兵浩浩荡荡,进军北大荒,掀起了垦荒种田的热潮。

这是一片沉睡的土地,亿万年来默默积蓄,只待一朝醒来,焕发蓬勃青春!

这是一片陌生的土地,处处荒草荡荡,时时狼嗥阵阵!

这是一片未经人事的处女地,原滋原味,野性四射,自然的律条隐藏在每一只小鸟、每一只小兽、每一棵小树、每一朵野花里……

低洼地上到处是大大小小的塔头甸子和漂筏甸子,像一蓬蓬小小的草屋。塔头甸子根深蒂固,而漂筏甸子,则是一处处居心叵测的陷阱,表面上长着柔软的乌拉草,下面却是深不可测的泥潭。

垦荒大军要在这样一片土地上安家落户,开荒种田,保证丰产丰收,困难程度可想而知。

住在哪里呢?人们把圆木伐下来,寻找地势较高、相对干燥的地方搭马架子。马架子上搭树枝、盖野草,以遮风避雨。屋子算是有了,床铺呢?那就只能在地面上铺树枝野草了。一所草屋里,二三十人,拥拥挤挤,只留尺把宽的通道供人进出。

大多数是男女“同居”,女同志在屋子一角挂个床单一挡,就算是女宿舍了。新婚夫妇呢,则另外搭建一处小窝棚,然后就凑凑合合、窃窃私语地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一切都那么毛毛糙糙、粗粗砺砺,沼泽、荒草、灌木丛,河水、咸菜、高粱米,小咬、牛虻、大蚊子;广东话、上海话,天南海北、南腔北调;有高亢也有低沉,有歌唱也有牢骚;称兄道弟,指鼻子骂娘;汗酸脚臭放屁磨牙说梦话……

寂寥的北大荒上空,炊烟渐浓。

10万官兵,爬冰卧雪,风餐露宿,向地球开战。

仅仅当年,就开垦了200多万公顷荒地,种上了庄稼。一年的开荒面积相当于之前历史上的开荒总和。

日月轮转,季节变换,这片掌心中的神奇黑土地被唤醒了,成了年产70亿公斤粮食的国家重要商品粮基地。大豆产量占全国总产量的37%,玉米产量占全国的53%,足够供应京津沪三市、海陆空三军。

人迹罕至的“北大荒”,终于变成了美丽富饶的“北大仓”。

2003年,怀揣发财梦的丁德忠从老家绥化市青岗县,来到了位于大庆市让胡路区的银浪牧场,打算在这里承包土地,靠种粮发家致富。

银浪是国有牧场,方圆263平方公里,有5.5万亩耕地、18万亩草原、8.8万亩林地、2万亩水面。可这里降雨时空分布极不均匀,春季播种保苗最需要水,却常常一连多天滴雨不落。干透的土壤疏疏松松,风一刮,沙尘弥漫,小苗也被连根拔起。到了夏秋之交,眼看庄稼快要成熟,却又往往连降暴雨。平原地区排水不畅,极易发生内涝,常常导致粮食减产,甚至绝收。

这里早已不是“棒打狍子瓢舀鱼”的“北大仓”了。因此不少来这里承包土地想当“地主”的人,常常赔得倾家荡产——这是后话。

虽然牧场强迫职工种地,但因为得不偿失,职工们宁愿土地撂荒被罚,也不愿冒绝产绝收的风险,因此纷纷外出打工。

大面积的开荒使东北平原湿地减少了一半,严重破坏了自然生态系统,肥沃的黑土地土质迅速退化,肥力下降。东北黑土区正在变成一个生态脆弱区,发生异常气候的频率越来越高,自然灾害种类增多。旱灾、洪灾和风灾发生的范围越来越广、频度越来越大,野生动物被迫迁徙他乡。

因为土地沙化,东北平原的春季扬沙天气逐年增多。

长此以往,东北黑土区极有可能成为沙尘暴的又一策源地!

银浪牧场有一千多名职工,每名职工分有45亩责任田。为了给职工交纳“五险一金”,农场只能作为中介,把职工撂荒的责任田流转出去。

丁德忠刚来银浪牧场的时候,好地一年的承包费是每亩50元,稍差一点的每亩30元。

丁德忠一合计,只要有土就能种粮,即便粮食因天旱减产,肯定也能把承包费挣回来,如果种得好,稳赚不赔。于是他倾其所有,承包了三千亩地。然后在地头盖了几间简易房,开始了他的“地主”生涯。

春旱不期而至,曾经肥得流油的黑土干透了,变成了灰塌塌、松垮垮的沙面面。要点种玉米,一瓢水浇下去,转眼就不见了,只留下坑底浅浅的水印儿,像一张粗皴的脸上抹了一丁点儿雪花膏,若有似无。

丁德忠夫妻俩没日没夜地劳作,一天也只能种一亩多地,这样种下去,几千亩地,要种好几年。天旱,播种机之类的大型设备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即便种上,不能及时灌溉,苗也出不来,只能白费种粮。

农时珍贵,错过了即便是种上,也不会有好收成,甚至没有收成。丁德忠雇人帮忙,可农场年轻的职工大多都外出打工了,年纪大的又干不了活,有些还能干点的,说都一把年纪了,跟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够了,不想干了。

丁德忠咬牙把每天的工钱涨到了相当于一亩地一年的承包费的价格,才勉强雇来了十几个人。

庄稼离了土可以水培,但离了水呢?离了水只能当柴苗烧火。

丁德忠没有想到,干旱这么历害。这里的土地是沙质土壤,五天不下雨小旱,七天算中旱,十天就达到大旱的程度了。

东北的春天哪有那么多雨呢?已经两个月没有下雨了!

受用水量、降雨量、气候、地形、季节等诸多因素影响,东北平原的不同地域和时间降水量相差较大。降雨主要集中在每年的7-9月,旱季时间长,大多数河段位于平原地带,中下游干流河道上难以建设调节性水库,普遍存在季节性缺水。

地域上,松嫩平原西部干旱缺水,三江平原水涝成灾;辽河平原普遍缺水,齐齐哈尔与白城跟哈尔滨三角区内则泡沼成群;而沈阳、抚顺、大庆等许多城市供水困难,霍林河、乌裕尔河、东辽河等众多支流处于断流或半断流状态。

部分农村饮用水困难,农业用水煞是紧张,生态用水更被大量挤压。

丁德忠忙活了一个春天,也只是抢种了几百亩玉米。

大片的耕地只能眼睁睁地撂荒。

一望无际的原野灰茫茫一片,灰褐色的沙尘随风飘荡。天地间雾蒙蒙的,恰似丁德忠此时的心情,布满阴翳。几百亩玉米即便丰产丰收,也收不回一年的承包费呀。赔钱,已经成为既定事实。可老天仍然不下雨,丰收的希望就像这里的空气一样,全是干巴巴的沙尘。

春天在沙尘的遮掩下偷偷地溜走了,夏初终于下了几场雨,几百亩可怜巴巴的玉米苗正准备甩开膀子往高里长,不想却又遇到了伏旱。

丁德忠用小水泵抽水灌溉,清水汩汩地流进沙地里,瞬间无影无踪。十几台水泵,十几条“小白龙”,汩汩流水,日夜不息。夜深人静的田地里,吱吱地响动着,那是庄稼打嗝的声音,是庄稼拔节的声音,也是大地呻吟的声音。

毕竟地多呀,整个区域都在抽水灌溉,地下水水位下降很快,有几口井已经挂泵抽不到水了,勉强抽到水的,水量也大为减少。

“小白龙”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十多台水泵一天也只能浇几十亩地。

这样一来,浇一遍下来差不多需要个把月的时间。烈烈的日头下,玉米卷起了叶子,减少自己身上日晒的面积,使自己少出点儿“汗”,保持着脉管里稀缺的水分子。可是即便这样,也经不起漫长的等待呀。

来不及浇灌的玉米开始成片地枯黄了,像丁德忠日夜煎熬的脸色,没有了水分,唯有布满血丝的双眼,通红通红。

干旱,把他的“地主”梦,生生击碎了!

“牛司令”走“麦城”

这时候,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丁德忠的头脑里开始变得清晰起来,他决定放弃种植,改养奶牛。

靠种植,赔钱已经成定局,如果用几百亩玉米当饲料养奶牛,说不定还能挽回损失。但一头奶牛一万多元,稍有闪失,也可能越陷越深。

虽然前途未卜,但进退两难的丁德忠还是决定试一试。

孤注一掷,听天由命。

榆树市刘家镇南城子屯村村旁有一条几百米长的排灌沟,名唤南大沟。沟岸榆树、杨树、柞树遍布,高高低低、密密层层。打沟边经过时,常被突然从草丛里蹿出的兔子,或者猛然起飞的野鸡给吓一跳。这条不起眼的小沟,正是小村的脐带呢,千百年来调节着南城子屯周边区域的风水,涝排旱灌,始终维持着最佳的平衡。

早先,曾有专人看护,可进入农业“改造”时期以后,南大沟成了“无主”之地,人们随意开荒、随便砍柴。时间不长,植被就被破坏殆尽。1956年,雨水充沛,没了植被束缚的南大沟洪水滔滔,沙质土壤被大水顺手牵羊地带走了。仅存的几棵水缸粗细的大树,也被水把根部掏空,拽倒,卷走,冲进了松花江。

南城子屯村的噩梦开始了。

只那一次大水,就把南城子屯村西的土地给撕裂了,南大沟宽了一倍,也深了一倍。而后,它像一条得势的恶龙,摇头摆尾,越来越宽,越来越深,也越来越长。沟的东岸向村子步步紧逼,住户只得东移,原来屯子最东头的一户,最终变成了最西边的一户。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冬天,沟边的庄稼地被冻裂了,一条条长长的大口子,像大地无声的呐喊。春天一化冻,成片的黑土坍塌,像倒下的墙,像滑下的坡,如波似浪,连翻带滚,心惊肉跳!

大沟撵着村子一直东迁,几十年间,已经迁了三次。村里的耕地,已被大沟吞蚀了一半。1983年分地,人均4亩,而且村里还留有5%的机动地。现在,人均只剩2亩地,机动地也早就没有了。

分地时,谁家也不愿要沟边,辛辛苦苦种上庄稼,说不定一场雨就连地带庄稼全给卷走了。因此只能抓阄决定,谁要是抓着了沟边,免不了自己心里怄气。

南城子屯的土地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变成了十几个“孤岛”,村民只得翻“山”越“岭”下地干活。站在松花江二级阶地上,放眼望去,满目深沟险壑,谁能想象得出,这里就是松江平原,曾是千里沃野?

这些侵蚀沟还年轻,发育旺盛,有些沟一年就能侵蚀耕地八九千亩,相当于冲走了一个村庄的土地。从2001年到2004年,榆树市曾四度成为全国产粮第一大县。辉煌的背后是一条条逐年变深变宽的大沟,像南大沟这样的大侵蚀沟,仅刘家镇就有49条,而从上世纪50年代初以来,又繁育出了257条支沟。

侵蚀沟吞噬的土壤大量淤积在松花江沿岸的沟口,新淤出了83公顷的沙滩,使江心岛面积增加了20%,河床抬高了2米,第二松花江主河道向南移动了250余米。

据不完全统计,东北黑土区因严重的水土流失产生的大型侵蚀沟达25万多条。仅黑龙江省的大型侵蚀沟就达14.4万多条,吞噬农田144万亩。据黑龙江省耕地状况文件资料显示,该省土壤中每年流失掉的氮、磷、钾元素折合成标准化肥,高达上百万吨,因水土流失导致粮食减产20-40亿公斤。

大范围的水土流失带走了十分稀缺的黑土地的大量养分,使土壤肥力大大下降。要保证粮食产量和农民收入,农业生产只好增加化肥使用量,这反而又增加了土地和河流的污染,加剧了土壤的板结退化……

50多年来,全国因水土流失损失的耕地达5000多万亩,3万多平方公里呀,和海南省的面积差不多。

人类与自然的较量是多么可笑呵,“人定胜天”的标榜滋长了我们一时的志气,可大自然却按照她的规则不动声色地向人类开出了巨额的“罚单”——水土流失、江河泛滥、风蚀沙化、气候异常、旱涝频繁、粮食减产等等。

“北大荒”被人们改造成了“北大仓”。

常此下去,她将变回永远的“北大荒”!

为了筹钱,丁德忠几乎借遍了亲朋好友,甚至把老家的房子也卖掉了。

一百多万元花花绿绿的票子,变成了一百头黑黑白白的奶牛。

从地把式变成“牛司令”,个中滋味,甘苦自知。

几百亩玉米哪能填饱上百头食量惊人的奶牛的胃口呢?

丁德忠又借钱购买草料。

钱,就像旱天里流进沙地的水一样,撒在奶牛们身上,转眼就不见了。艰难维持两年之后,因为缺乏养殖技术,丁德忠的奶牛先后得病,这使他一下陷入了绝境。如果硬着头皮坚持下去,只能是倾家荡产。他在银浪牧场的几个想当“地主”挣大钱的朋友,也是奋力折腾几年,赔光了积蓄,又借遍了亲朋好友之后,无奈挥泪而别。留给丁德忠最后的印象大都是蓬头圬面和一双双红肿的眼睛。

难道朋友们的惨淡下场就是自己的明天吗?

一想到这些,丁德忠不由得浑身颤栗。“啪”地一拳打在瘦骨嶙峋的奶牛身上,奶牛漠然地转头看看他,一声没吭。

奶牛哀寞!

他深深地失望了。

他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买奶牛,一万多元一头;卖奶牛,一头仅仅两千块钱。可是,如果不及时出手,病死了更是分文不值。

只此一项,丁德忠又赔进六十多万。

天旱地没法种,奶牛也养不成,缴上的承包费又拿不回。低矮的屋檐下,丁德忠一筹莫展。

这是丁德忠必须面对的现实……

也是整个东北平原必须面对的现实!

想到东北,大脑里便呈现出一望无际的庄稼,目及之处,庄稼和天边缀在了一起。稻花熏得云也轻盈起来,把天空擦得湛蓝湛蓝。

当清凉的北风带来了秋天的消息,整个东北大平原被涂得色彩斑斓,身材苗条的高粱,醉红了笑脸,长袖善舞地和着风的拍子歌舞;玉米呢,虽然再缄其口,但终于还是露出了满嘴碎玉;调皮的棉花,故作老成地拖出了白色胡须;矮小精干的黄豆,像挂了一身小铃铛,饱满得轻轻一碰就毕剥作响;不声不响的水稻,像一位饱学之士,低头沉思,满脸涂金……

唇齿间东北大米那特有的清香便荡漾开来,那是幸福的味道,那是踏实、满足、安心,是生命的底色!

可是,随着生活条件的不断提高,我们对粮食由珍惜转而漠视。

我在“中国政协新闻网”上看到了这样一条消息——“中国粮食产后损失惊人,每年的粮食损失浪费量大约相当于2亿亩耕地的产量,比第一产粮大省黑龙江省一年的产量还要多,仅餐桌上浪费的粮食就足可以养活2亿人口。”

我国七大河流之一的松花江,年径流量是762亿立方米。

传统方法灌溉一亩耕地一年用水400立方米左右,2亿亩耕地,需用水800亿立方米。按虚拟水计算,只粮食一项,我们每年浪费掉的水比一条松花江还多!

什么是“虚拟水”?

“虚拟水”指在生产产品和服务中所需要的水资源数量,即凝结在产品和服务中的虚拟水量。因此,“虚拟水”用来计算生产商品和服务所需要的水资源数量。虚拟水战略是指贫水国家或地区通过贸易的方式从富水国家或地区购买密集型农产品(尤其是粮食)来获得水和粮食的安全。

这一概念认为,人们不仅在饮用和淋浴时需要消耗水,在消费其他产品时也会消耗大量的水。比如,一台台式电脑含有1.5吨虚拟水,一条斜纹牛仔裤含有6吨虚拟水,一千克小麦含有1吨虚拟水,一公斤鸡肉含有3-4吨虚拟水,一公斤牛肉含有15-30吨虚拟水。

据联合国粮农组织报告,一个人每天平均饮用2-4升水,而生产一个人每天所需粮食的用水量为2000-5000升,农业消耗了全球淡水和地下水提取量的70%。每年全世界粮食浪费达13亿吨,如果浪费减半,每年可以节水1.35万亿立方米,几乎是我国淡水资源总量的二分之一。所以,“光盘行动”这种“厚待自然”的方法,比“少洗澡”这种“克扣自己”的节水方法更为有效。

3、梦里水乡

太湖地区是江南明珠,自然环境和地理位置优越,自古富庶甲天下。

近代以来,其工商业发展领风气之先,率先萌芽,并迅速蓬勃兴盛。逮至世纪之交,更是被誉为中国经济的“增长极和发动机”。

当地经济社会的迅猛发展,使太湖流域在全国率先跨进了“全面小康”社会。

然而,2007年5月底,一场“蓄谋已久”的灾难在太湖爆发,让人始料未及……

跳舞的猫

1952年,日本熊本县水俣镇温顺的猫咪们变得亢奋起来,原本优雅的猫步如舞,连蹦带颠、一步三跳。

起初,当地的居民们不以为意,称猫的这种反常情状为“跳舞病”。可不久,这些疯疯癫癫的猫咪们病态越来越重,最后竟纷纷跳海自杀。一年之内,投海自杀的猫竟达五万多只。

居民们担心起来,因为不只是猫,连猪和狗也开始发疯了。

人们心中不祥的预感像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越积越厚。街头巷尾,面面相觑,讳而不谈。出海前渔民小心祝拜,内心惴惴;船靠码头,收获多寡,面无喜忧,唯心事重重。谁也猜不出,厄运会何时降临。

恐惧和不安像海边的波浪,时时叩击着人们紧绷的心弦——灾难随时可能降临!

1956年4月21日,一位名为田中静子的小女孩也患上了这种“跳舞病”。虽然很快被送进医院诊治,但病情还是急速恶化。仅仅一个月之后,这位可怜的小女孩双目失明了,不久便全身痉挛而死。

田中静子死后不久,她两岁的妹妹也得了同样的怪病。

这不啻于乌云密布的天空炸响的霹雳!

人们惴惴等待,不知下一个炸雷会打在谁的头上。因此,这里的人们多了一个习惯,一俟闲暇,便会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家人的一举一动。

真是人人自危、个个颤栗。

最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人们发现,田中静子居住的入江村,很多村民都出现了类似的病症。这些人发病初期都是口齿不清、走路不稳,最后则往往是高声嚎叫而死。

这种怪病发生在水俣镇,因此被人们称之为“水俣病”。

得病的多半是渔民。消息传开,水俣的海鲜价格一落千丈。卖不出去的海产品只好自己吃,这使得灾情进一步扩大。

全镇四万居民,竟然有一万多人先后患染这种可怕的怪病。

岛国百姓战战兢兢、惴惴度日。

直到1959年,肇事元凶才被查获——引发这种怪病的竟是当地的氮肥公司排出的废水中的有机汞。

水俣病,实际上就是有机汞中毒!

工厂污水排入水俣湾,污染了海水,水里的有机汞被海洋生物吸收,再经过“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层层浓缩,因此长期吃这种海鲜的人就自然而然地患上了“跳舞病”。

有机汞中毒主要危害大脑皮层,轻则手足麻痹、面部痴呆、步行困难、口齿不清、感觉障碍、视觉丧失,重则肌肉痉挛、神经错乱、身体弯弓嚎叫。发病三个月内就有一半严重病例死亡,怀孕妇女还会将这种汞中毒遗传给胎儿。

水俣病是最早出现的由于工业废水污染造成的公害病,至今没有特效疗法。

1966年,日本新澙又爆发了水俣病,史称“第二水俣病”,又叫“新澙水俣病”。

这两种水俣病与富山痛痛病、四日市哮喘并列为日本四大公害病。

据世界卫生组织(WHO)资料记载,迄今为止已查出水中的污染物超过2100种。由饮水而引发的疾病占所有人类疾病的80%;由水传播的40多种疾病在世界范围内仍未得到有效的控制;全世界每年有2500万儿童因饮用受污染的水而生病致死;全球因水污染引发的霍乱、痢疾和疟疾的人数超过5000万……

水资源污染,已经成为威胁人类健康的第一大隐性杀手!

太湖梦魇

在中国,这个恶魔终于现形了!

2007年5月29日,本是历史长河中转眼即逝的一瞬,却成了无锡市民刻骨铭心的、最黑暗的一天。

这天早晨,无锡市民同以往一样,起床、洗漱。可当人们轻车熟路地拧开水龙头的一刹那,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咦,从来都是清澈甘甜的自来水,今天是怎么了?难道是错觉?可水明明是黄黄的,腥臭难闻。

人们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因此,很多人就在睡梦中被焦躁的电话铃声给惊醒了。

“侬勿晓得?自来水弗能用,黑得像汤头药!”

“大清老早不上工,一日到夜弄白相(整天开玩笑),当心头脑壳。”

“侬弗晓得,日本的‘跳舞病!”

……

电波像手忙脚乱的信使,在无锡市的角角落落碰碰撞撞、往来穿梭。吴侬软语,顿时变得火烧火燎、焦躁不安。电话的线路和无线电波像城市的神经系统,与血脉样的供水管道同时分布在城市的身体里,从来都是各行其道,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密切关联。

恐慌,像看不见的电波一样笼罩全城。

江南水乡的居民们呀,何曾对水如此关切?就像周流全身的血液,不能有一刻停顿,可我们从来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除非血脉出现了问题,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这才是生命最根本的维系。

电波通过话机现形,恐慌在城市的表情中凝结。

大街小巷,全是行色匆匆的人流。呼朋引伴、拖儿带女,奔向超市、商场、小卖部。瓶装水、大桶水被抢购一空。送水工的电话已经累得浑身发烫,以往门可罗雀的小屋被围得水泄不通,小屋的内存很快被清空。

送水车从来没有如此繁忙,矿泉水厂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超负荷运转。

乡下也忙碌起来,大车小辆纷纷涌向周边的农村,目标直指井水。焦躁的人群变成了焦渴的豹子,眼珠红红,目不转睛地逼视着落寞多年的水井。

以往最寻常最普通最不值一提的井水,此刻摇身一变成了最珍贵的礼物,被那些附炎趋势的投机者送进了大小官员们森严的门楣。

恐慌瘟疫般蔓延,加重着无序,无序叠加了恐慌,互为因果梦魇般地投射在太湖人的心壁上。

这里是著名的水乡,自古至今因其自然和地理条件优越而富甲天下。水乡民族,世世代代以水图腾着自己的文化和文明,何曾想到竟有一天会守着太湖没水吃。

这是上天玩的黑色幽默,还是造物主对自高自大的人类的嘲讽和惩罚?

在大自然面前渺小如芥的我们,是否该反思一下,我们到底在做什么?

蓝藻门

在我们赖以生存的这个水晶般的蓝色星球上,有一种存在了30多亿年的古老生物。它们在光合作用下产生氧气,它曾对地球从无氧到有氧的大气环境转变起到了巨大的作用。正是因为有了氧气,地球才变得如此生机盎然、多彩多姿。

这种神奇的古老生物便是蓝藻——地球上出现最早、分布最广、适应性最强的光合自养生物。

因为它的出现,给所有生命提供了出现的可能。这种普普通通、相貌平平的低等生物,竟是所有生命的恩人呢。

在所有的藻类生物中,蓝藻应该是最简单、最原始的一种了。它没有真正的细胞核,但它的细胞中也有颗粒状或网状的核物质。虽然这样的核物质没有核膜和核仁,可也具有核的功能,因此称其为原核。

蓝藻大多数生活在水体中,利用阳光和水,与氮、磷和其他营养物质进行光合作用,将二氧化碳同化为有机碳化合物,并且释放出氧气。它们繁殖速度很快,一般繁殖周期只需十个小时。因此一旦水中的氮、磷和有机物达到一定量值,蓝藻便会在短时期内大面积暴发。其成长过程中吸收的氮、磷和有机物在其死亡后,又会大量释放,污染水体,致使蓝藻更大规模的爆发。

互为因果,恶性循环,愈演愈烈!

蓝藻在其没有死亡时,大量富集氮磷,一般不会污染水体,但其死亡后会释放藻毒素,对水体造成严重污染。

这可爱的天使,如今竟变成了人们眼中的恶魔,让人谈之色变、恨之入骨!

肇事元凶

丰丰腴腴的太湖,宛若一只温润的佛掌。

从地图上看,的确如此。

手腕处是宜兴,掌面舒缓地向东张开,几根手指微微蜷曲,伸向长江三角洲腹地。苏州、无锡、湖州及一干大大小小的城镇,星星点点,镶嵌其间,恰似佛掌上的明珠。

太湖的来历,众说纷纭,有海退说、陆沉说,还有大雨说、陨石说。不管如何,亿万年来,这片2300多平方公里的水域,是天地间一汪神秘而又澄澈的圣水。

太湖是一片碟形水域,虽然平均水深只有2米,却也浩浩淼淼,一碧万顷,吞吐日月。她的众多支流,更是织就了江浙地区密密麻麻的水网,直通每一座城市,每一簇村镇,每一条街道,每一户门庭,乃至每一个人的肠胃和血脉。

其实啊,太湖就是一个丰盈的乳房,哺育着江浙大地,发酵了妩媚多姿的吴越文化。

不是吗?“苏湖熟,天下足”,此地白白胖胖的稻米,哪一粒不是太湖乳汁的结晶?宜兴的紫砂、湖州的毛笔、无锡的锡剧,苏州的昆曲和评弹,哪一件不是太湖凤冠的璎珞?众多的风流才俊、文化名人和政坛骄子,哪一位不是太湖母亲的儿女?

太湖美,最美在无锡。的确,太湖在其它方向的岸边,多平直,少曲折,而在无锡,则山峰岛屿,参参差差,青螺碧簪,唇齿相依。更有大大小小、扁扁圆圆的湖泊,肥肥瘦瘦,裙裾相连。最是那横卧湖畔的半岛——鼋头渚,酷似神龟昂首,仰天长啸。有文豪赞曰:“太湖佳绝处,毕竟在鼋头。”

无锡,还是距离太湖最近的城市,而且城内的蠡湖,与太湖直接相连。不啻说,无锡就位于太湖之上。

海、洋、江、河、湖、泊,这些水的别称雅号,我们都已耳熟能详。但在当地,还有许多关于水的更显个性更见风韵的称谓,比如:荡、氿、渚、渎、浜、涧、港等等,各有所指,各得其意:有块状的,有条状的,有动态的,有静态的,有南北向的,有东西向的。可见,精灵的水分子,已经浸透了吴文化的所有细腻。

江南三月,熏风艳阳,草长莺飞,杂树生花。文静的太湖,明眸皓齿,秀发飘飘,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像一位绝色的南国佳人。

这上天赐予人间的精灵啊,让远者神往,近者生情,亲者怜爱!

春秋战国时期,随着军事争霸和农业发展的需要,太湖流域进行了大规模的水利工程建设。这一时期,太湖流域凭借良好的水利、灌溉条件,农业、渔业、蚕桑业、林果业得以迅速发展、兴旺昌盛。从此而后至清朝,太湖流域一直是封建王朝维系其统治的重要经济支撑,故有“苏湖熟,天下足”之誉。

太湖流域是我国民族工商业的摇篮,更是乡镇企业的发源地,特别是改革开放之后,工业化进程领跑全国。在全国大小城市的历次综合实力排名中,太湖流域的上海、苏州、无锡、杭州等市一贯名列前茅;县域经济的排行榜上,江阴、昆山、常熟、张家港等县级市不但位居前列,而且经常囊括前三名。

除了这些密集环抱太湖的工业发达城市,从天目山麓到阳澄湖滨,从扬子江畔到杭州湾边,几乎所有的乡村也都工厂林立,机器轰鸣。形形色色的小工场、小作坊难以计数。

据2005年的统计资料,在太湖综合治理区内,江浙两省各有工业企业十万余家,每平方公里土地承载的企业数分别达到九家和十一家,太湖沿岸的苏、锡、常、嘉、湖五市企业密度更高。这些工厂以传统产业为主,其中高污染产业占有很大份额。印染业、电镀、印刷电路板等行业产生的大量污水,是太湖的主要污染源。

进入二十世纪以来,是人类社会发展最为快速的时期,而中国,更是其中的佼佼者。纵观中国发展,太湖流域无疑是最为鲜活的标本。

领改革开放风气之先的太湖流域,像一块发酵的香喷喷的蛋糕,人们争相往奔,使其迅速膨大起来。苏州、无锡、常州、湖州、嘉兴五座沿湖中心城市,1990年建成区面积合计为177平方公里,2000年增加到353.6平方公里,十年间翻了一番;到2005年又增加到685平方公里,仅仅五年,几乎又翻了一番。与此同时,户籍人口增加到两千多万,再加上近年来大量涌入的外来人口,因此太湖沿岸常住人口高达三千万之多。大量的生活污水,是太湖流域污染的三大来源之一,占总量的三分之一以上。

太湖流域历来是中国的天下粮仓,然而为了追求高产,传统的耕作方式已经悄然转变,化肥和农药用量急剧增加。化肥用量是国际标准的2.7倍,农药用量是全国平均水平的两倍多。过量施用的农药化肥绝大部分不被吸收,随着雨水进入河流,而后流入太湖。随着经济收入的增加,人们对副食品的需求也是节节攀升,因而促进了太湖流域养殖业的迅猛发展,猪、牛羊总数量已经达到两千八百万头,家禽高达三亿多羽。畜禽粪便大部分没有得到有效处理和充分利用,全部直接或间接地排放到河流与湖泊里。而湖泊中的水产养殖,过剩的饲料也直接污染着湖里的水体。农业面源的污染构成了水体中氮、磷总量的一半以上。

人口膨胀、城市扩张、产业低级、布局分散的粗放发展模式,加剧了太湖流域工业点源、农业面源、居民生活污水对太湖的污染。

一根根排污管、一条条河流小溪,像一条条毒蛇,向柔美的太湖吐着信子。

美国诗人惠特曼曾说,“大地给予所有的人是物质的精华,而最后它从人们那里得到的回赠,却是这些物质的垃圾”。

正是水质的严重污染,导致了太湖蓝藻爆发!

她曾经不断地提出抗议和警告——

沿湖各城市都曾多次发现市场出售的鱼鲜带有浓重的柴油味,无法食用;

嘉兴曾经有7万亩外荡水面受污染,影响鱼类养殖;

武进市1996年上半年因为水污染引发的信访案件就有196起,仅仅加泽镇捞村的养殖业就因污染死鱼20多万公斤;

从1990年开始,市中心距离太湖最近的无锡多次因为蓝藻爆发而影响正常供水;

湖州水厂也发生过类似情况……

长此以往,太湖很快就撑不下去了!

太湖死了还会重生,可人类呢?

人类的贪婪给自己造成了恶果,与蓝藻无关!

“梦里”水乡

太湖污染,仅仅只是江南水乡的一个缩影。然而,她又是一面明亮的镜子,折射出了当前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的矛盾——地理和自然环境越优越,经济发展越迅猛,生态破坏也越严重,几乎与GDP增长速度成反比!

老天爷的手段如此高明,又如此严密。

因果报应,立施不贷!

我掬起一抔太湖的水,凉凉的。早春时节,蓝藻还在沉睡。湖面波浪像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波波向岸边涌来,总让人担心会把蓝藻吵醒。

蠢蠢波浪里,我似乎看到了无数只手,在推倒多米诺骨牌——

被誉为“东方水都”的上海,傍依黄浦江、长江,可如今其符合饮用水水源国家标准的地表水仅剩1%,劣五类水占到68.6%,人均水资源占有量仅为145立方米,不足国际极度缺水标准的三分之一……

江苏南通,市区河水污染,水系不畅,地下水开采过量,水环境恶化,70%的水质较差,也是典型的水质性缺水城市……

浙北杭嘉湖地区,河网纵横,尤其有钱塘江、太湖和长江水可资利用,但近些年来,因为经济发展结构不合理,用水量远远超出了水资源的承载能力,加上水资源保护不当,大量水体遭到污染……

地处甬江、姚江、奉化江三江交汇的宁波市,最缺水时一些运水车在日夜不停地奔跑着,将乡村河道里的水运进城里的各个企业……

位于浙江省东部的舟山市也是严重缺水的城市,为了解决生产和生活用水,当地政府不得不花费巨大的成本大规模向海取水……

著名的国际商贸城市义乌,市区有时每周正常供水仅9小时,人均水资源拥有量仅为全国平均水平的四分之一……

湖南湘江,水质达标河段仅为9.5%,其污染已使长沙成为水质性缺水城市……

拥有岷江、嘉陵江等九大江河的四川,44%的耕地无灌溉水源;自贡、德阳等28个城市严重缺水……

广东地处我国亚热带地区,雨量充沛,号称“空气中也能拧出水来”,而且还有我国东南地区最大的水系珠江穿境而过,其水资源总量为4190亿立方米,高居全国之首。可自从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开始,随着广东经济的迅猛发展,江河水污染日益严重,城市河道几乎“有水皆污”,而且不少河道已经到了难以治理的地步,致使全省约有1600万人饱受水质性缺水之苦……

我在国家林业局的一份资料中看到,长江中下游湖泊面积由20世纪50年代初期的17198平方公里,减少到现在的不足6600平方公里,2/3以上的湖泊面积已经消亡。洞庭湖因为围垦,湖泊面积已由建国初期的4350平方公里急剧缩小至2625平方公里;鄱阳湖面积也由1949年的5200平方公里减少到目前的2933平方公里。

号称“千湖之省”的湖北省,在20世纪50年代末计有湖泊1066个,至80年代初仅剩309个。目前面积大于1平方公里湖泊只有181个,大于10平方公里的湖泊44个。而且,八成湖泊污染严重。

如洪湖,在20世纪80年代湖泊水质还保持在Ⅱ-Ⅲ类水平,湖泊沉水植物繁茂,湖水清澈见底,随着围网养殖面积的恣意扩大,大量消耗水生植物,从而造成水生植被的消失,降低了湖泊的自净能力,损害了湖泊生态系统前置库的生态服务功能。

2000年,湖泊围网养殖面积约占湖泊面积的30%左右,之后发展到超过50%,这不但对围网区的生态结构造成破坏,而且对非围网区无节制的捞草,已使得全湖的水生植被遭受严重破坏,湖水处于富营养化的边缘,蓝藻水华开始出现。当年,“洪湖水,浪打浪”那优美的歌曲所描绘的洪湖美景,已经成为过去……

曾经美丽的江南水乡,已经慢慢沉睡在了人们的梦境深处。

多米诺骨牌倒下去,倒下去,哗哗啦啦,胆颤心惊。

最后一张牌碰倒的,必将是人类本身!

4、可耻的全球第一

千里太行,西倚黄土高原,北连燕山,迤逦南行,牵伏牛山,与大别山交握。大山面向大海,展臂舒怀,拥抱华北平原。大山的褶褶皱皱里,抽出脉脉细流,顺势而下,汇聚成河。河流从高原和大山里带来了泥沙和养料,将儿时的华北平原养育成了千里沃野。

先民逐水而居,顺河而下,在华北平原广袤肥沃的土地上繁衍生息,农耕文明萌芽破土;熊熊炉火中,人们在这里制陶冶铁,工业文明曦光渐亮;商人以贝为币,远贸列国,社会经济在这里脱胎……

因为水,这里才成为千里沃野,才历来为华夏民族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可如今,这里河流蜿蜒、湖泊遍布的秀美景象已然不复存在,特别是华北平原北部,已经形成了全球最大的地下水漏斗区。

我们的首都和天津市、河北省,地下已被掏空,岌岌可危……

地下水分为浅层地下水和深层地下水。

浅层地下水一般指潜水,是指地表以下,第一个稳定隔水层以上具有自由水面的地下水。潜水的自由水面称潜水面,潜水面相对于基准的高程称潜水位,地面至潜水面间的距离为潜水埋藏深度。潜水层以上没有连续的隔水层,潜水面可自由升降,不承压或仅局部承压,可直接得到降水和地表水的下渗补给。

潜水位易受当地气候影响而有季节性的变化。

潜水是重要的供水水源,通常埋藏较浅,分布较广,开采方便,但易受污染。

深层地下水富存于封闭含水层内,得不到降水和地表水的直接补给。一般认为深层地下水的更新周期为1400年,目前国际上将年更新强度小于0.2%的地下水视为不可更新资源,即属于储存性资源。

深层地下水是承压水,承受静水压力。一旦遭到大量开采,承压能力减弱,隔水层便会断裂错位,因而造成地面沉降。

由于水资源短缺和管理的缺位,无论是湿润的南方地区、半湿润和半干旱的华北地区、还是干旱的西北地区,深层地下水超采问题已成为较普遍的现象,其中尤以华北地区为重。

一个孩子的河流

机井边的人越聚越多,周边几千亩地,全指望这一口深井解渴了。

几百口人,个个手拿铁锨,人人眼珠红红。干枯的麦苗儿把这里变成了火药桶,群体性斗殴事件,一触即发!

这里原先有二十几口机井,因为连续春旱,人们争相抽水浇地,那些只有一百多米深的机井已经被抽干了。春风干燥似火,烤焦了土地,烤焦了庄稼,也烤焦了人们的情绪。正等拔节的麦苗儿像突遇饥馑的少年,顿时变得面黄肌瘦、萎靡不振。

春季是麦苗们最关键的生长期,经过一个漫长冬季的煎熬和储备,正卯足了劲儿地往起长,可偏偏遇到了卡脖旱。如果不能及时浇水,轻则减产,甚至绝收!

河北省地处华北平原北部的黄河、海河流域,属温带季风气候,春季干燥多风。早先这里河流众多,源自晋、豫、鲁、冀、蒙、辽等地区的300多条河流,蜿蜒流淌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灌溉方便,易种好收,向来为我国冬小麦的主产区,是国家粮食安全的重要支柱。

上世纪五十年代,上游河道修建水库,截流蓄水,下游河流渐次干涸,多数河道甚至已被百姓填平耕种。

没有河水,人们只能在地头打井灌溉。

河流长期干涸,地下水得不到有效补充,连年抽水灌田,地下水水位逐年下降。地下水位埋深大,田地里水分下渗快,易旱;田地里干旱,水汽蒸发量小,降水量减少……

众多因素,互为因果,恶性循环,致使春旱问题凸显,而且愈演愈烈,直至成灾!

庄稼是农民的生存之本。

麦苗旱死,夏粮绝收,农民将一年生活无着!

因此,抢浇小麦,不惜一切代价!

机井旁的火药味越来越浓,担心浇不上水的人们内心的焦躁,使得情绪几于失控。先前抓阄排定的顺次,已然失去了效力。人们奋力地向前挤,仿佛挤到最前边就能争到水似的。

鞋被踩掉了,衣服被扯破了,可是全然不顾。一双双喷火的眼睛,只是死死地盯着水井的方向。根本看不到水井,只能看到无数个骚动不安的后脑勺。

井里抽上来的水越来越少,人身上的汗却越出越多。真巴不得地球也像人一样,有出不完的汗呢。可人如果不喝水呢,还会有汗吗?

人不喝水会死,地球呢?不让她喝水,还要拼命抽她的血,她终究也会死。

地球死了,人呢?

真的不敢想象,我们已经把地球糟蹋成了什么样子。

水的意义在此刻才被正确认识,水的重要性在此刻变得无以复加。

可是,争到水的人家,面对断断续续抽上来的水,依然大水漫灌,洋洋洒洒,任由这些救命之水恣意流淌。难道他忘了,因为争水,刚才还要跟自己的亲弟弟拼命呢?难道他看不见,那些仍在为水而争吵的邻居吗?

其实,为了使庄稼长得更好一点,谁不想往自家地里多浇些水呢?

这是不是人的本性使然,是不是这种本性造成了水资源的过度开发,以致出现水危机呢?

河北省是我国的农业大省,是我国甚至全世界的冬小麦主产区。因为这里的小麦冬种夏收,生长周期长、气候温差大、光照充足等条件优势,使得小麦蛋白质、麦芽糖和维生素等营养成分含量高。因此,这种小麦又被称为高筋小麦,是制作面食的优质面粉原料。

可是,您知道吗?河北省冬小麦灌溉所用的水源,73%是地下水。

长此下去,河北省的地下水将被开采殆尽,其直接影响的,将是国家的粮食安全,甚至是战略安全!

在地头等了两天两夜,樊保山才把已经孱若游丝的水引到自家的麦田里。

1972年,樊保山出生在河北省巨鹿县一个名叫樊家堂的村子里,祖祖辈辈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

因为家境贫寒,樊保山只读完小学便辍学了。

17岁那年,他揣着30块钱投奔在北京当厨师的亲戚,从此一直在外闯荡。为了省钱,他甚至连过年的时候也不回家。家乡的音容笑貌,依然是他离开时的模样。

那时候,村口有一条河,河水缓缓东流,恰似一位娴静的姑娘,风摆杨柳、裙裾飘飘。

樊保山从小心灵手巧,春天里,他和小伙伴们把嫩嫩的杨柳枝缠缠绕绕,编成小帽,戴在头上,像一名机灵的小八路。然后再折几棵青芦苇,粗点儿的去掉苇秆上的叶子,只留最顶端的两片。将两片苇叶来回一折,一棵芦苇霎时就变成了一杆“红缨枪”;细点儿的编成盒子枪、长点儿的编成冲锋枪。

苇秆儿在樊保山手里折来折去,三下两下就变戏法似地成了惟妙惟肖的“枪支”。

小伙伴们分发到“武器”之后,分成敌我双方,各各溜到苇塘边隐蔽起来,准备开战。

此时小河边的苇塘,就变成了白洋淀千顷芦苇荡,杀敌的好战场……

小河、苇塘、依依杨柳、清清碧水……像一幅色彩斑斓的底片,清晰地影印在了樊保山儿时的记忆里。无意识中,他的心底深深地埋藏了对水的浓浓爱意。

要说樊保山跟水和村头的小河产生特殊感情的,还不仅仅是因为春天可以在河边玩打仗游戏、夏天可以在河里游泳在苇塘里捉鸟、秋天可以在河里摸鱼,也不仅仅是冬天能到河里滑冰。而恰恰因为,有一次他差点儿在这条河里丧命。

那时候小保山才八九岁,还不会游泳。一个蝉鸣不歇的午后,大人们都睡午觉了,一群孩子相约蹑手蹑脚地从家里溜出来,然后撒丫子直奔河岸。

刚开始,樊保山只在岸边的浅水里玩耍,学游泳。大点儿的孩子们游进了深水里,玩着打水仗、藏猫猫等各种游戏。

人人都是浪里白条,个个都身怀绝技。

有的能一动不动地静躺在水面上;有的能在仰泳的时候突然潜水艇般地潜入水底;有的能一个猛子扎到河对岸;有的能在水底下一口气憋到数一百个数……

这可羡煞了心强好胜的小保山。他情不自禁地照猫画虎、依葫芦画瓢地学起来。

看别人玩得轻松,轮到自己却怎么也玩不成。只觉得身重千钧,手忙脚乱地越划拉越往水底沉。

河里玩疯了的孩子们不经意地往岸边看看,咦,保山呢?说声不好,便鱼一样快迅地游向岸边。

“保山肯定在水底下练憋气呢。头晌我们去捉知了的时候,他说他也能憋一百个数。我不信,他说早在洗脸盆子里试过好几遍了。还说要跟我比比呢。”

仍然不见保山的小脑袋从水面上露出来,这才知道真不是玩儿的。

呼呼噜噜,一群孩子全都游过来。先前过来的孩子已经在水底找到了昏死过去的保山,正扯了胳膊往岸上拽呢。

如果再晚一会儿,再稍晚一会儿,樊保山真的就没命了。

孩子们七手八脚地把他从水里拽上来,有的去村里喊大人;有的把樊保山头朝下放在河岸边,好让他把喝进去的水吐出来;有的掐人中,说掐人中可以让人起死回生、阴魂还阳……

一番折腾,多人哭喊,樊保山终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小保山大命不死,可母亲却从此严厉要求,再不准他走近河边半步。

可越是如此,孩子的好奇心越是被高高地吊起来,河就更加神秘。等父母下田里干活了,他便在小伙伴们的帮助下从家里翻墙出来,一口气跑到河边,裤衩一脱,“咕咚”一下跳进水里。约莫母亲该回家了,再翻墙进院,装作不曾出门的样子。

一次两次之后,细心的母亲似乎发现了端倪。也不问,拉过来在大腿根儿上用指甲轻轻地一划。没下过水,身上油腻,不显痕迹;下过水,就能划出一条白白的道道。

“又去河里洗澡了?”

“没有。”

“啪!”屁股上挨了一巴掌。

“去了没?”

“嗯。”

“作死吧,再去看不打烂你!”

后来又挨了两回揍,他竟找到了对付母亲的绝招了。从河里上来晾干了身子,手在沙土里搓搓,浑身擦一遍,母亲再划,就不出道道了。每次划过,母亲总是拿疑惑的眼神看看他,可苦于没有证据,也不好动手打人,更不能刑讯逼供。

虽然还是常常呛水,但樊保山脾气犟,硬是把游泳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每年夏天到河里游泳,一直游到他17岁那年离开家。

樊保山在外打工,搬过砖、烧过窑、卖过鸡蛋、收过废品、做过电焊……虽然离开家好多年了,可他一闲下来,还常常会想家,想村前那条曾与自己生命相连的小河。

那条河,在他的心目中,已经不单单是一条河了,是他乡愁的寄存地,更是他心灵的母亲。

多年以后,樊保山再回故乡,梦中的那条河早已经干涸了,河床上到处是挖沙人掘下的深深浅浅、大大小小的坑,像一颗颗空洞的、没了眼珠的眼睛!

小河再也没有来过水,已经死去了。

刮风的时候,河床上总会荡起阵阵沙尘。

父母逐年老去,种地又越来越难,天旱了总怕浇不上水。老人的日子里就满是忐忐忑忑,祈祈祷祷。贴有“天高自古悬日月,地厚至今载江河”对联的神龛前,香烛燃了又灭,灭了又燃……

为了照顾家里方便,樊保山从北京回到了老家邢台,刚开始跟着别人做装修,后来自己做起了卫浴生意。

浇地,逐渐变成了樊保山最胆怯的农活。

可以猜得出,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年,所有的井里都将抽不出水来!

劳作的间隙,樊保山常常坐在地头,静静地望着不远处的小河里荡起的沙尘,发呆……

华北的“眼睛”

“可笑当年巡幸远,依稀吴越列行营。早知燕赵有此境,何必千里下江南!”

曾经七下江南的康熙皇帝阅尽江南春色,有一次因为风大,驻留白洋淀。正是这一次邂逅,康熙领略了白洋淀堪比江南的美景,因此赋诗赞叹。

白洋淀地处京、津、石腹地,水域辽阔、烟波浩淼、远接遥天,自古有“北地西湖”之称。这里气候宜人,风景绝美,四季竞秀,妙趣天成。春光降临,芦芽竞出,满淀碧翠;每至盛夏,蒲绿荷红,岸柳如烟;时逢金秋,芦花飞雪,稻谷飘香;隆冬时节,坚冰似玉,坦荡无垠。

有“华北明珠”之称的白洋淀在抗日战争时期曾是雁翎队神出鬼没、重创日军的战场,是“小兵张嘎”的故乡。这方366平方公里的辽阔水域,被称为“华北之肾”,不动声色地调节着华北平原的小气候。然而,她更像一只亮汪汪的眼睛,注视着华北平原的晴雨。

白洋淀地处海河水系大清河的上游,从西、南、北三面接纳瀑河、唐河、漕河、潴龙河等主要河流的来水,而后入大清河北支南拒马河。在根治海河的伟大号召下,白洋淀上游水系纷纷修建水库,筑坝拦水,白洋淀水量逐年减少。随着华北平原地下水大量超采,白洋淀好比置身沙漏,咝咝下渗。

这只华北亮汪汪的美目,慢慢暗淡了,直至彻底干瘪。

“北地西湖”水鸟远徙、鱼虾绝迹,世代捕鱼为生的淀边居民无可奈何地收起了渔网,渔船被抬上岸,放在离家不远的滩涂上。可就在几年前,这滩涂也还是碧波荡漾的湖面。船像鱼一样,是不能离水的,一离水,船板就开裂、报废了。反正也用不上了,谁知道淀里什么时候才能来水呢?

几千年来只生长水草、荷花、芦苇的淀底被开垦出来,种上了玉米。

虽然他们个个都是浪里白条、捕鱼能手,但伺弄起庄稼来,全都成了门外汉。抛网捕鱼,曲臂弯腰、疾转腰身、伸展臂膀、渔网脱手而出。如舞如蹈、似天女散花,那渔网就圆圆地张开了,像一张丰满的大饼。罩下去,收起来,便是一网活蹦乱跳的收成。这收成可能是大饼,可能是菜码齐全的大碗凉面,可能是一辆新崭崭的自行车,可能是一台神奇的电视机,也可能是一位貌美如花的新娘……只要你想要的,只要你一网一网地撒下去,丰饶的白洋淀都会帮你美梦成真。就像弥勒佛的乾坤袋,百货皆有、取之不尽、奇妙无穷。可是,淀民们却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们竟然要抛弃祖业,笨手拙脚地拿起锄耙。

他们想不到也想不通,可是得吃饭,得活着。

白洋淀干涸,周边地下水得不到补充,水位不断下降。为了生存,人们只能把打井的铁扦插得更深,更深……

淀底淤积了几千年的污泥松软肥沃,太阳下黑油油地闪着亮光。玉米们唰唰啦啦地长起来,没有了芦苇荡,玉米长成了青纱帐。

可也有人担心呢,这里冬天风急,长期耕种会不会导致白洋淀淀底土质退化,成为京南的沙尘暴策源地。

甘肃民勤也曾被称为塞上江南,内蒙古阿拉善盟也曾经水草丰美,可因为过度开发,如今都成了我国沙尘暴的主要策源地。

厄运会不会降临?悲剧会不会重演?

在人们战战兢兢的猜测中,玉米却若无其事地、恣恣意意地开花了,怀揣着自己的青春美梦。

大水来的十分突然,满淀玉米被尽数淹没,绿油油的丰收梦被深深地淹在了水底。颗粒无收的淀民们又可以重操祖业了,可他们心底是喜是忧呢?生活秩序被打乱了,刚置办的农具成了碍手碍脚的废物,而渔船也早已干裂报废,一切都得重新开始。有些淀民因此返贫!

可是他们还不知道,干淀的悲剧才刚刚拉开序幕。

由于水资源总量与经济格局的不匹配,直接导致了华北30年的缺水困局。

近些年,由于75%以上的地区用水需要地下水支撑,华北平原地下水存储量减少了将近2000亿立方米。因为缺水,北方年经济损失高达4700多亿元人民币。而这,还仅仅是可以统计的直接经济损失,而因此造成的地质灾害、地下水污染、高氟水对人们造成的危害等损失,难以计数。

据2011年中国地质科学院水文地质环境研究所发布的一项数据,包括浅层漏斗和深层漏斗在内的华北平原复合地下水漏斗区,面积已达73288平方公里,超过华北平原总面积的一半,成为世界最大的地下“漏斗”。

灾难,正一步步朝我们逼近……

1988年夏天,华北的一场暴雨,使干涸多年的白洋淀重获生机。

然而数月之后,满淀清水被上游工业废水和城市污水污染。从此,白洋淀踏入了有水污染、无水干淀的厄运轮回。

从上世纪60年代开始,10多次干淀、数次被污染。

虽然从邯郸岳城水库“引岳济淀”,十数次从山东聊城位山黄河“引黄济淀”,但她身下是世界最大的地下“漏斗”,就像人的欲壑,几乎没有厌足。

拯救白洋淀,绝非调水那么简单。

而要拯救整个华北呢?

整个中国呢?

地球裂了

2005年6月,一个雨后的深夜,睡梦中的董景华被“嘎嘎”的爆裂声惊醒了。

新装修的墙壁上撕开的裂缝,像一道闪电,劈死了他浑身的瞌睡虫。

他从床上弹起来,拽起妻子就往外跑。

“地震了,地震了!”已然没了人腔。

继而,整个村子都淹没在惊恐的呼喊和狗吠之中,浓厚的夜,被慌乱的手电光切割得支离破碎、颠颠簸簸。

谁家媳妇扯着男人的裤衩,嘟嘟囔囔地说,没穿外衣。

“地震了,命要紧!”男人低吼一声,女人羞怯的嘟囔声戛然而止。

……

可是,没有地动山摇,也没有房倒屋塌。

嘈杂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连狗吠声都歇了下来。

“谁说地震了?”

人们由惊转怒!

“我家屋墙都震裂了。”黑暗中,董景华惊魂未定地说。

一束手电光向他投来,他本能地抬手挡住了眼睛。

“不信带你们看看去。嘎嘎响,能把人吓死。”说着,董景华兀自往家里走去。

“别去,危险!”妻子带着哭腔在身后喊。

为了证明什么似的,董景华头也没回……

西店子,本是邢台市隆尧县的一个籍籍无名的小村,却因为这件事,登上了全国各大媒体。

这条裂缝绝不是那么简单!

刚开始村民们分析说,墙体开裂,是因为当时董景华家盖房子地基夯得不实。董景华还解释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老宅,住了几代人了,怎么可能是地基夯得不实呢?

第二天,人们在庄稼地里也发现了一条深深宽宽的裂缝。

裂缝从相邻的魏家庄镇白家庄村开始,从西店子村村西的田地穿村而过,穿过澧河,一直到东店子村村东。有几里地长。

人们的心里又开始惶恐不安起来!

1966年,震惊全国的邢台大地震就覆盖这一区域。这会不会是地震的前兆?

于是,人们把酒瓶倒立在桌子上,观测地震。因此,吃饭时,人们一边手颤颤巍巍地夹菜,一边时不时地瞅瞅桌上的酒瓶。时刻准备着一有风吹草动,拔腿就跑。

省国土资源厅的专家来了,市地震局的专家也来了。

很快,肇事元凶被揪了出来!

这里地处隆尧南构造断裂带,这条地缝与断裂带走向大体吻合。由于地下水水位逐年下降,导致地裂缝加速发展,遇到大雨后作平衡调整运动,因此就发生了地面开裂的现象,与地震无关。

人们第一次知道,地下水水位下降,竟能把大地撕开口子,严重时会造成房倒屋塌!

那条地裂缝被村民们填平夯实了,可人心里的裂缝,却无法填平。

与地震无关?真的与地震无关吗?地下水超采到一定的程度,地面沉降、裂缝,会不会引发地震?

没人能给出确切的答案!

每逢天旱,大量抽取地下水浇地的时候,董景华家的屋墙依然会嘎嘎作响,裂缝逐年变宽。地裂缝上的其他住户的房屋、地面,也都撕开了裂缝。他们只能另选新址,造屋搬家。

田地里的裂缝也不断变宽,甚至达到七八十厘米。父母们对孩子一再嘱咐:“可千万不敢到地裂缝边去啊,掉下去可就没命了。”

不单孩子,成年人下田干活,特别是浇地的时候,也不敢一个人去。

地裂缝,像一只居心叵测的怪兽,谁也不敢保证哪一脚踩下去,就被它吞没了。

随着人口增长和经济社会快速发展,河北省地表水和入境水、出境水、入海水量均较上世纪五十年代减少了70%左右,用水量却增长了5倍还多。全省年均可用水量只有170亿立方米,而实际用水量却高达229亿立方米,大大超过了本省水资源的承载能力。

上世纪八十年代,为了确保城市生活用水和工农业用水,河北省开始掘地找水。目前全省共有机井100多万眼,每年超采地下水40多亿立方米,累计超采地下水已达2000多亿立方米,占全国地下水超采总量的三分之一,而且其中有三分之一以上是难以补充的深层地下水。

由于地下水超采,河北省东部平原深层地下水水位,目前普遍比几十年前下降了40米-60米。形成了沧州、青县、黄骅、任丘、冀枣衡、廊坊、霸州等7个深层地下水位降落漏斗,总面积近4.4万平方公里,其中以衡水市为中心的冀枣衡地下水静水位最大埋深达97.84米。

自1999年以来,河北省部分地区开始出现地裂缝。目前,在易县、容城、涞水、保定等49个县(市),分布着近500条因地下水超采造成的地面沉降引起的地裂缝。

据中国地质环境监测院2008年的调查监测显示,在华北平原14万平方公里范围内,沉降量大于200毫米的沉降面积超过6.4万平方公里,占全国总沉降面积的近80%;地面沉降量大于2000毫米的沉降面积达到900多平方公里。

地球裂开了一道道口子,那是呐喊,是警告,更是控诉!

首都不能承受之重

2001年2月7日,时任国务院总理的朱镕基主持召开总理办公会,专题研究首都水资源严重短缺问题,其核心内容,被北京水务界形象地称为“保密云、救官厅”。

密云和官厅两大水库是北京市的主要水源,水库建成投用之初,水务界普遍认为,北京从此再无用水之忧。然而,仅仅数十年之后,两大水库难以自保,北京水荒,步步紧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历史上,北京城的自有水量也不丰富。因为降雨时空分布不均,易旱易涝。有“小黄河”之称的永定河是一条季节河,雨季往往泛滥成灾,白白流失,而旱季则水流细弱,常常不继。因此,永定河实际给北京提供的可用水量十分有限。

无论世界上的其他大城市,还是中国历史上的其他五大古都,都傍依河流,而当时的北京城,也是依水而建。

1153年,金朝在今天北京南城莲花池以东的莲花河畔建造中都;1260年,元朝依托北部的高梁河筑建大都;而后的明清两朝,均建都于高梁河区域。莲花河是永定河的支流,由于永定河改道北京西郊,在元朝水流已经较弱。高梁河是潮白河的支流,后经人工开挖,北京西北海淀台地上的玉泉诸水汇入,水量相对丰富,因此成为当时北京城最重要的自有水源。虽然只有数千万立方米水量,但勉强可以哺育当时不足百万人口的北京。

1949年,新中国将北京确定为首都,区域内只有长河、莲花河、清河、坝河等小型河流,全年地表水总量为5000万立方米。当时谁也不会想到,就在这样一个水量不丰的地区,数十年后每年要向它的居民提供近40亿立方米的水量。

北京“长”得实在太快了。

清朝末年,北京人口仅有72.8万左右,而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时,北京人口已发展至156万;到1958年,这个数字已经增长到660万;到上世纪70年代,北京人口更是高达八九百万,比清末人口增加了10多倍。本来刚够一个人喝的水,现在却要分给十个人解渴,北京的干渴可以想象。

北京所面临的水资源危机还不单单只是人多水少。

更为严重的是,水资源承载能力先天不足的大都市,竟然大力发展起了工业。

北京东南郊,建成了拥有6个化工厂的化学工业区和机械工业区,东郊是棉纺工业区,东北郊是电子工业区,北郊是毛纺工业区,而西郊石景山有首钢、电厂、建筑材料厂,西南郊是燕山石化、东炼等等。这些工业,大都是耗水型的产业。

当地水资源供应城市生活用水尚且捉襟见肘,哪里还有水供给工业发展呢?

为了解决水资源短缺问题,北京的眼睛开始盯上了西郊的永定河和东郊的潮白河。1950年到1958年间北京五次扩界,市域由700多平方公里扩至16000平方公里。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要将永定河和潮白河划入北京市境内。

1954年,永定河上游的官厅水库建成,总库容达41.6亿立方米。这是新中国历史上修建的第一座水库。

三年自然灾害后的大旱,使北京第一次闹起了水荒,正是官厅水库,解决了北京的燃眉之急。

1960年,潮白河上的密云水库建成蓄水,库容高达42.6亿立方米。

两大水库分工,官厅水库供应首都127个大型企业用水,而密云水库则主要供城市用水。

北京以为,首都用水从此可以高枕无忧!

然而,北京的“胃口”太大了。人口翻倍增加,工农业生产粗放,用水效率低下。在“抓革命促生产”的风潮之下,北京郊区推行农业大发展,甚至一度种植耗水作物水稻。

生活、工业、农业用水如漏,似乎永远也得不到满足。

为了生活,为了发展,北京只能大量开采地下水。

因为地下水水位一再下降,1980年代以来,北京所依托的流域,21条主要河流全部断流,而仅存水域又受到严重污染。至此,北京甚至到了没有地表水水源可用的严峻地步!

自身造血功能缺陷,北京只能靠体外输血活命了。

为了确保北京用水,同饮官厅和密云两大水库水的天津市与河北省,只能另觅水源。

可毕竟都在发展呀。改革开放的春风吹绿了长江两岸,中国北方各省的工业也在暖风中萌醒了。发芽、破土、成长、遍地开花……

农业发展也不甘其后,开荒种田,打井灌溉。

土地表层的水分随着地下水水位的降低而减少,植被大面积枯死,生态遭到严重破坏,涵养能力减弱,永定河、潮白河入库水量逐年递减。

官厅水库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入库水量十几亿立方米,到世纪之交,已不足1亿立方米。

水少再加上水质污染,官厅水库于1997年,退出了北京市的水源之列。

而此时的密云水库,也由原先年入库水量十多亿立方米降至三四亿立方米。

2001年2月7日,在总理办公会上研究的《21世纪初期(2001-2005年)首都水资源可持续利用规划》,就是计划在五年内投资221.47亿元,在官厅水库、密云水库上游的河北、山西等地推行工业、农业节水措施,增加水源地植被涵养,降低水污染。

因此,这个规划又被称为“保密云,救官厅”。

生态破坏轻而易举,可要恢复并非一朝一夕。

虽然经过多方不懈努力,但收效甚微。规划预计在2005年实现官厅水库正常年份入库水量3亿立方米,特枯年份入库0.6亿立方米以上。而事实上从2006年到2009年连续四年间,官厅水库年入库水量均在1亿立方米以下。密云水库预计从2005年起年入库水量6亿立方米,可实际年入库水量仅3亿立方米上下。

北京城在不断长大,已经成为人口超过2000万的国际大都市,用水量节节攀升。

为了维持正常发展,北京只能向更深的地下求水。

上世纪90年代,北京开采地下水已经超过地表水量,成为主要水源。2000年前后,北京市共打生活用井1万多眼,工业用井近5000眼。

全市十多年来超采地下水超过56亿立方米,相当于抽干了2800个昆明湖。地下水水位也由1999年的平均12米左右下降到2010年的平均24米左右,已经形成了2650平方公里的沉降区,而现在北京建成区面积才1040平方公里。

从1999年以来,北京进入连续枯水期,地表水资源量衰减59%,地下水资源量衰减37%,入境水量衰减77%。而同期北京城市人口快速增加,二者共同作用导致北京市人均水资源量减少到甚至不足100立方米,不到全国平均水平的1/20,成为全国人均水资源最少的地区,不仅远低于国际极度缺水标准,而且也大大低于危及人类生存底线的灾难性标准。

北京水资源状况甚至不如以干旱著称的中东、北非等地区。即使中东最缺水的以色列,人均水资源量也有387立方米,将近是北京的4倍。

虽然北京已经极度缺水,但用水却十分浪费。

在同样缺水的宁夏中宁县喊叫水乡,人均日用水量是5.7升,而北京却高达210升。

“南水北调”工程的通水给北京带来了福音,然而,只可暂时解决燃眉之急。千里之遥的南来之水,远远追不上北京不断长大的胃口。

北京水荒,依然如影随形!

“东方威尼斯”的旱魃

1981年8月,天津市政府做出了最坏的打算——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工业停产、疏散人口。

是什么灾难,竟让天津如此恐慌?

天津是因水而生的城市,北运河与南运河汇入海河后形成了三岔河口,天津便在这里诞生。

金代以前,渔民、农夫和晒盐工们图方便,在三岔河口搭起了草棚,并慢慢定居下来,后来人口越来越多,渐成村落。

到了金、元时期,这里便成了河海漕粮转运枢纽和商品集散地。从南方运来的漕粮哺育了天津最早的军事城堡直沽寨,元朝改称津海镇。从此,三岔河口的乡村聚落,逐步出落成了城镇市集。

明朝皇帝朱棣夺取帝位后,因起事始发于渡过沽河,取“天子津渡”之意,于永乐二年(1904年),传谕旨“筑城浚池,赐名天津”。在直沽设立天津卫,三岔河口西南方修筑卫城,卫城北门外就是北码头渡口。“北门”,正是今天的北大关。

清康熙四年(1665年),朝廷在北门外南运河北岸的甘露寺设立钞关,往来货船必须在此验关纳税。天津发展因此更是日新月异,渐成北方重镇。

天津地处“九河下梢”,素有“东方威尼斯”之称。

市内曾经河渠密布,可行船、可捕鱼虾,四通八达、水清鱼美;大小湖泊,散布市区各处,像一面面亮闪闪的镜子,倒映世事沉浮。

湖泊内水草丛丛,水鸟栖息其间,叽叽嘎嘎,呼朋引伴,尽情欢唱;湖畔绿荫里,是消闲的市民,天津方言,或低婉、或高亢,纵古论今。

那时的天津,不单水源丰沛,而且水质良好,因而盛产的小站稻名播全国,是名副其实的江北鱼米之乡。

此时湖泊的镜面上,倒映着不断长大、长高的天津。

水畔天津,也不总是悠闲惬意的,有时也面临大水的威胁。

海河复杂水系酷似一把扇面极大、扇柄极短的巨大芭蕉扇。“扇面”是源自晋、豫、鲁、冀、蒙、辽地区的300多条支流,并入南北运河、子牙河、漳卫河、大清河、永定河、潮白河和蓟运河等水系后,再汇入“扇柄”一样的海河。

处在“扇柄”上的天津,根本无法掌控这把脾性怪诞的大“蒲扇”。史书记载,从1368年到1948年的580年间,海河流域发生过严重水灾387次。

1963年夏天,华北连降暴雨,“蒲扇”上枝枝蔓蔓的血管顿时饱胀起来,以罕见的流速居高临下,直泻“扇柄”。

海河哪能一下吞吐这么多的洪水呀,一时涨破了肚皮,整个天津沦为泽国。

天津被吓怕了,洪水猛兽、心有余悸。

1963年11月17日,毛泽东主席发出了“一定要根治海河”的伟大号召。

海河流域人民积极响应,先后兴建大小水库1900多座,总库容达265亿立方米。控制了山区流域面积的83%,天津从此再无水灾之虞。

然而,让人始料未及的是,天津从此走向了另一个灾难——水荒。

大自然真是一个高明的导演呢,她不用编剧本,也不用刻意安排角色,人类一旦侵犯她,她只用一条规则,人类就会无师自通地按照这条规则,自编自演种种悲剧,而且人类是其中必然而不可逃避的主角!

海河上游各水系的生态环境被人为地破坏了,气候环境改变,降雨减少,地表植被枯死,土地沙化;另一方面,因为海河流域工农业迅速发展和人口增加,用水量大增。

地表水减少了,难以满足不断增加的用水需求,人们只能打井开采地下水。地下水位下降,更加速了生态环境的恶化,地表水资源更少,因而地下水开采也就越多。

这是一个个恶性循环的怪圈,像大自然的一个个魔咒,使人越陷越深。

国际公认的河流水资开发程度是30%,极限开发程度是40%,而海河流域的开发程度达到了100%。

苟延残喘的海河终于打熬不住,彻底断流干涸了。

天津诞生的血衣,天津的母亲河,已经被用干榨尽了!

失去了海河的滋养,天津要想存活下去,只能打井。

上世纪70年代初期,天津留给世人最繁忙的身影便是打井。

高高瘦瘦的井架上,插着在热浪中有气无力地飘飘摇摇的小红旗,井架下是士气高亢的人群,喊着声势震天的口号。

为了填塞打深井时井壁出现的缝隙,各大队为每家每户下达任务,按人口定量上缴泥球。因此一到晚上,天津各乡村的大街小巷里,家家户户都忙着和泥、抓泥球。

1975年9月20日的《天津日报》报道:四年来,天津市打机井2.6万眼,相当于过去22年打井总和的7倍。

这时候,旱魃已经如影随形,徘徊在天津左右了。

地下水水位骤降,城市里的湖泊河渠日渐干瘪,本来已经可怜巴巴,又雪上加霜地遭到污染。因此,有的湖里逮上来的鱼带有煤油味,而有的河里捕的虾却是雪花膏味……

随后,鱼虾绝迹!

曾经如镜般亮闪闪的湖泊变成了臭气熏天的死水,湖边再也没有操着天津腔纵古论今的市民了。

不几年,连臭水潭也没有了,只留下一个个以水命名的地名,无奈地诉说着自己曾经的存在。

这是水的灾难,是地域文化的灾难,更是人类的灾难。

严重超采的地下水得不到地表水的及时补充,海水乘机而入,慢慢渗透,使得地下水变咸变涩。

“天津一大怪,自来水腌咸菜”便由此而来。

可即便是苦咸水,也常常供应不继,时断时续。一到春天,街道干部忙忙碌碌、走家串户,劝告居民先忍忍,棉衣被褥等雨季来了再拆洗。而全市的大部分澡堂,也改成了旅店。天津近郊的双港稻田,则是用市区的生活污水灌溉……

曾经的江北鱼米之乡,不得不以喝苦咸水度日。

那水,正是眼泪的味道。

后来,天津终于争取到了密云水库的甜水。

可是好景不长,因为北京用水紧张,1981年,密云水库停止向天津供水。

水源断绝,整个天津再次陷入水荒。

战备井全部启用了,地下水被发疯的抽水机不顾一切地抽上来。

正是此时,天津市政府做出了“工业停产、疏散人口”的最坏打算。

多年地下水超采,使得曾经得天独厚的天津变成了“中空城市”,地面沉降、海水倒灌,危机四伏……

中部 滴水藏海

连绵起伏的大山像一位慈爱的母亲,爱怜地抚视着怀中的婴孩儿。

巍峨的峰峦间抽出一脉脉溪流,蜿蜿蜒蜒、飘飘摇摇,像一个顽皮的小姑娘,在树林里、花丛中躲躲藏藏,害得小松鼠、小兔子、小山羊们东觅西寻。

山间的小树、小花、小草也是她的伙伴呢。

她用自己清澈甘洌的溪水滋养她们成长,而遇有狂风暴雨袭来,她们便挽起手来,守护小溪。把心怀不轨的泥沙、乱石紧紧地踩在脚底下。等到雨过天晴,她们再把截留的雨水化作清泉,赠予小溪。

小溪慢慢地长大起来,明眸皓齿、风姿绰约、款款而行、翩然出山。山前驻足,凝眸回望,便留下一汪树掩花熏的湖泊。

平静的湖面上,便是母亲青山绿黛的娇美笑靥……

这是一片肥沃的土地,小溪从山上带来养分,层层淤积,年深日久,成为平原。

湖畔燃起了第一缕炊烟,有人在这里安家了。

于是开荒耕种,引水灌溉,春播夏种,秋收冬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给自足,快哉快哉!

这里住户渐多,像雨后的蘑菇,先后破土而出,拥拥簇簇、挤挤挨挨,渐成村落。

人们上山砍树,搭房建屋,生火造饭……

人们开山垦田,筑坝拦水,小溪日渐浑浊、消瘦……

母亲的头发稀疏了,仅存的小树遮遮掩掩,欲盖弥彰;山间的田地,像母亲娇美面容上的、丑陋不堪的牛皮癣……

小村不断膨涨,人口越来越多,需求越来越大。打铁的、磨豆腐的、弹棉纺线织布印染的……

小溪忍辱负重,把人们从山上砍伐的木柴运下来。她心里明白,那是她的根、她的源,那是她母亲的血肉。

山间的树木砍伐殆尽,小溪也断流死去了。

大山光秃秃的倒影在小湖干涸时息灭了,像一位母亲,最后闭上了眼睛。

井底泥水里的小青蛙奋力折腾几天,终于和井底的泥土干结在一起。这是水最后的幻觉,亦或是老井最不堪的记忆。

老井最终也会落满沙尘,就像它从来没在这里存在过一样。

这是人类给自己设下的局——山穷水尽,危机重重!

还有明天吗?

路在哪里?

5、天津问水

1972年夏天的太阳,对天津来说那真是恶毒可怕,把个天津卫烤得火烧火燎,嘴唇上整天泛着白碱!

夏天,地处海河流域下游的天津最易发生洪涝灾害,因此春夏还没有交手,天津各界早已做好了抗洪抢险的准备。草袋、麻袋、编织袋,砂子、水泥、碎石块,木材、钢材、铅丝卷,帐篷、芦席、防潮垫,绳子、炸药、感冒片,等等等等,一应俱全。

可1972年的夏天,天津迎来的却是史无前例的旱灾。整个京津冀地区从春到夏干旱无雨,海河上游大小支流相继断流,大小水库水位日益降低。为了确保工业生产和居民生活用水,国务院决定停止天津地区农业和部队农场用水!

干旱,像无处不到的瘟疫,迅速蔓延,爬上了每一棵植物的面颊。

早播的高粱怀孕了,炫耀地腆起胀膨膨的肚囊,在醉醺醺的微风中笨拙扭捏地摇摆着腰身;玉米娃娃呢,已经探出了尖尖的嘴巴,迫不及待地吐出红红白白的胡须,故作老成;早稻也已做足了春梦,准备抽穗扬花,一展芳华……

然而这一切,全都戛然而止,胎死腹中!

干旱似烈火燎原般迅猛,所到之处,寸草难生。破坏力超越了一切可以想到的手段。

可是,天津的干旱,谁又能说与人为完全无关呢?

海河流域广袤的土地上,到处是望着日头的诅咒。

“介(这)个狗日的,咋揍不下雨呢?”

“介(这)日子没法过了,没粮食喝风倒沫呀?”

“别怕,今年不收,等明年吧。只要死不了,揍(就)有盼头。”

……

夏粮绝收,影响的仅仅是一年的生计,可问题远远不是这么简单!

因为海河水位太低,引发海水倒灌。

“防潮闸、轮船闸、渔船闸”,三闸每天漏进海水48万立方米,含盐量高达1.57万吨。干渴的海河平原渴不择饮,像海绵一样“吱儿吱儿”地啜饮着已经变得苦咸的海河水。

地下水变咸,土地返碱,农田不同程度地盐渍化,有的甚至无法耕种。

这,也可能还不是最可怕的。

我们对天津振聋发聩的警钟充耳不闻,一步步踏入天津地下水超采、水资源污染的覆辙,致使大片肥沃的土地荒漠化、盐碱化。

全国皆然!

长此以往,必将影响粮食安全和国家战略安全,直至我们的生命安全!

“干瘪”的“奶娘”

享有“东方水城”美誉的天津,从1972年开始,踏上了漫漫的借水活命之路……

1972年,对黄河来说,也是多事之秋。

黄河上游的黄土高原本来森林繁茂,良好的气候调节作用使得区域内空气温润,降雨适中。丰厚的植被根深叶茂,盘根错节的植物根系在泥土中修筑了一个个小小的智能闸门,固沙蓄水,每个小水库里的存水都能细水长流。

亿万支脉,渐次汇聚成黄河常年不歇的滚滚洪流。

唐宋年间,高原森林植被遭到人为的毁灭性的破坏。

水土流失,河道淤积,性格疏朗的大河开始变得暴虐起来。水量时大时小,要么泛滥成灾,要么水细如绳。

1972年,黄河更是出现了有史以来,除三门峡水电工程建成蓄水之外的第一次断流。

我们的母亲逐年消瘦,乳汁稀薄,可孩子的食量,却在噌噌上涨。

20世纪50年代以来,黄河流域人口猛增,人类生产与生活规模无节制扩大,耗水量呈现急剧上升态势。50年代时,黄河下游灌区农田灌溉面积140万公顷,到90年代,灌溉面积上升至500万公顷。工业生产用水也在数十倍地增长,50年代初期,黄河供水地区年均耗水量122亿立方米,90年代初达到300亿立方米。用水量上升,年均降水量下降,与50年代相比,90年代黄河下游非汛期来水减少24.5亿立方米,同期耗水量却增加了81.5亿立方米。

水资源供需矛盾尖锐,黄河水资源供应远小于求,断流在所难免。

天津捂紧了嘴巴,最大限度地减少用水。

全国人均日用水量是575升,而天津只供给65升,而且还是每升含有1000多毫克氯化物的苦咸水。可即便如此,天津的供水仍然难以为继。

黄河百病缠身,自身难保!

海河孱若游丝,危在旦夕!

可天津嗷嗷待哺!

1972年11月11日,国务院决定“引黄济津”。

虽然釜底抽薪,可必须解救天津燃眉之急!

宋朝仁宗庆历八年——1048年6月,黄河在澶州(今河南濮阳、清丰一带)冲决商胡埽改道,夺卫河,并海河入海,黄河浸润海河大地长达12年之久。

近千年之后的1972年,黄河水经河南新乡人民胜利渠,入卫运河,达天津市九宣闸,天津卫再被黄河恩泽。

可这一次,乳母的奶水里,分明混合着浓浓鲜血!

尔后3年,天津又两次借水黄河。

1981年,北方持续干旱,无疑,缺水的天津又是必然的重灾区。海河水位已下降到了-0.48米,如果再继续下降2厘米,天津全市供水将被迫停止!

机井旁开足了马达的抽水机仍然不知疲倦,轰鸣声不绝于耳,像炸雷滚过海河大地,更像倒计时的催命钟声,听得人心惊胆颤。

地下水水位正一丝、一丝地下降!

利剑已经高高举过头顶,只待指针触及刻度,天津的生命链条将被应声砍断!

恰在此时,国务院紧急会议决定:官厅、密云两水库只保北京,停止向天津供水!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此时的天津,被迫作出了最坏的打算——工业停产、疏散人口!

难道国家真能眼睁睁地看着天津忍受缺水的煎熬?

为了从根本上缓解天津的水荒,国务院批准了“引滦入津”工程方案。

可这毕竟是一项宏大的工程,而且尚处在勘探、设计的前期准备之中。遥远的滦河水,对此时口舌生烟的天津来说,无疑于镜中之花、水中之月,只能翘首期盼,难解燃眉之急。

迫不得已,天津只能抽取水上公园的湖水救急。

此时,近千里之外的黄河山东段的潘庄和位山两处“引黄济津”工程的工地上,43万民工挥汗如雨,干劲正浓。宣传车来往穿梭,高音喇叭里一遍遍地播送国务院京、津用水紧急会议精神。

空气中除了弥漫着的尘土,就是急、急、急,快、快、快!

天津不能等了,工地上的民工也不能让天津再等了。

浑黄的河水,此刻在他们心里变成了沉甸甸的责任。

仅仅用了20天,就完成了2300多万立方米土方的清挖运输工程。

山东“引黄济津”提闸放水。

河南也经人民胜利渠、卫河同时向天津送水。

河北省沿线县市,分别成立了“引黄济津”输水管理机构,像迎接新娘子一样,一路护送“黄河”,北上天津。

黄河毕竟也自身难保,自己的孩子也嗷嗷待哺。

改革开放春风正劲,各处都卯足了劲儿地发展。就像青春期的少年,体内的荷尔蒙遍布脉络,刺激着每一个细胞迅猛地成长分裂。

可最为关键的,还是营养。

此时黄河怀抱里的孩子们还吃不饱喝不足,哪里有多余的乳汁供养天津呢?

天津当然明白,奶娘的乳汁只能临时救命,无力长期解渴。

因此,“引滦入津”先期工程,紧锣密鼓、加紧进行。

1982年5月11日,工程正式开工。

从滦河上游的潘家口、大黑汀水库引水,至天津蓟县于桥水库,输水渠道全长234公里……

这是新中国第一个跨流域引水工程。

没有先例,没有经验,真正的摸石头过河。

在隧洞、泵站、管道桥梁、蓄水水库等215个工程项目中,人们最担心的,就是在我国地质年龄最古老的燕山山脉开凿引水隧洞。在这看似短短的12.4公里的长度中,隐藏着200多条断层。

开凿隧洞,没有先进设备,完全靠人工掘进,本来就艰险重重,若遇到断层,更无异于给阎王剔牙,稍有不慎,命丧黄泉。

而这条隧洞要穿越200多条断层,每62米就有一个,其艰险程度可想而知。

凭当时的技术条件,按正常速度从一头开凿,需要30年;而两头同时开凿,也要整整15年。天津能用的水仅有1000万立方米,而要维持正常的生产和生活,每天需要180万立方米,可用水量只能勉强维持一个星期。

15年,遥远得让人绝望!

“引滦入津工程”副总指挥左尔文到工地慰问施工将士。大家日夜劳作,疲惫不堪。左尔文心里痛,可他心里更急。

天津,太渴了!

他将一大杯水递给大家,“喝口水,休息一下,以待再战!”

“哇,呸!”

刚喝了一口水的战士猛然吐了出来。其他人都定定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这水又苦又咸,根本没法喝!”

那战士说着,又“呸呸”地吐了几口唾沫。

“同志们,这水是我从天津捎来的。现在,天津人民连这样的水都快喝不上了!”左尔文说完,仰天长叹。

战士们眼里泪汪汪的。

“如果不能尽快打通隧洞,为天津送上甜水,还算什么子弟兵!”

战士们一跃而起。

此时他们肩头的责任,比燕山还重。

他们发狠了,一定要凿穿燕山!

为了加快施工进度,施工人员最终决定“长隧短打”,同时开凿15个通往引水隧洞的支洞,开辟32个工作面同时掘进。

困难重重,单单一个9号支洞,就因为山体断层发生过200余次大小塌方。施工人员是用生命在为天津掘水呀!

时任天津市市长的李瑞环到9号支洞施工现场下洞视察,陪同的景春阳边汇报边密切注意周边情况。

突然,他发现上方有小石头掉落,这是塌方的前兆。

景春阳一把拉住李瑞环,拔腿就跑。

刚跑出几米远,“轰隆隆”,上千方的土石砸落在他们身后……

1983年3月28号晚上8点55分,强烈的爆破声震耳欲聋,岩石化作大大小小的碎块四处迸射,黄烟卷着雾状的粉尘冲出隧洞。

这是138万炮中的最后一炮,透过弥漫的黄烟,大家都看到前面朦胧中照进一缕亮光。

通了!

从开工到全线通水,“引滦入津”工程仅仅用了16个月。

1983年9月11日,在苦咸水中浸泡的天津终于品到了久违的茶香。

滦水汩汩淌过的隧洞里,长眠着21位英灵!

燕山应该铭记!

天津应该铭记!

中国人民应该铭记!

这,就是茶香的代价!

可仅仅30多年,因为滦河上游生态环境遭到破坏,潘家口和大黑汀水库一度降到死水位以下。

天津被迫再度一次次地借水黄河。

可黄河,还能支撑多久呢?

远水难解近渴

实施重大引调水工程,被普遍视为是从根本上改善目前城市缺水、水资源利用率低下等问题的主要手段。

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在黄河、辽河等流域除了“引滦入津”之外,还开展了“引大入秦”、“大伙房调水”、“引黄济青”、“引黄济晋”等调水工程;在水资源丰沛的长江、珠江流域也建设了“引江济太”、“引江济汉”、“广州西江调水”等调水工程。

据不完全统计,全国目前至少有15项地方性调水工程,耗资逾1300亿元,年累计调水约208亿立方米,铺设调水管线总长近4000公里,比从北京到拉萨的铁路全长还多300余公里。而这其中还不包括人类历史上最大的调水工程——南水北调工程。

随着调水规模越来越大、距离越来越长,带来了调水越来越困难、水源地生态破坏越来越严重等诸多问题。

比如“引滦入津”工程,近年来便遭遇了水源地养殖泛滥、水体富营养化严重、生活污水排放污染严重等问题。

由于上下游城市缺乏有效的统筹机制,生态补偿始终难以推进实施,从而又导致生态持续恶化。

“引大入秦”工程,生态“副作用”也已经显现,土壤盐渍化加剧,低洼地带的乡村甚至出现了盐碱滩……

调水,这种拆东墙补西墙的方式,实在难医缺水沉疴,只能使我们陷入顾此失彼、生态恶化的泥淖。

只要我们翻看一下咸海的尸骸,就会明白,调水根本解决不了水资源短缺等问题。而其造成的恶果,却超出了我们的想象,甚至不可逆转,无法弥补!

咸海的警告

咸海,位于中亚,曾是世界第四大内陆湖泊。发源于帕米尔高原的阿姆河和来自天山山脉的锡尔河是她的两大水源。

20世纪60年代以前,咸海水面面积6.6万平方公里,水体总量l万亿立方米。面积是中国第一大淡水湖鄱阳湖的21倍,水量更是比36个鄱阳湖还多。

咸海清澈见底,岸边青草绿树。在全盛时代,那里曾经有发达的渔业,捕捞量占前苏联总捕鱼量的1/6。

20世纪上半页,前苏联政府为实现被称为“白金计划”重要组成部分的“棉花计划”,将分别流入咸海南部的阿姆河和北部的锡尔河分流至附近的沙漠地区,用以灌溉和种植稻米、棉花等农作物。

从阿姆河引水的卡拉库姆列宁运河,长达1400多公里。在此后的几十年里,这一调水工程取得了巨大收获——灌溉了350万公顷的荒漠草场和100万公顷的新垦农区,改善了700万公顷草场的供水条件。

棉花丰收,水稻高产,农作物年产量比调水工程兴建之前提高了4倍,与此同时,人口也迅速增长,创造了“世界上的一个奇迹”。

可是,大自然既是善良的慈母,又是冷酷的屠夫!

人们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了,农业丰产丰收、地区经济繁荣只是昙花一现。

咸海是一个内陆湖泊,当阿姆河、锡尔河因人为开发导致入湖水量急剧下降的时候,咸海的水位也迅速萎缩。

至上世纪90年代初,阿姆河和锡尔河已基本不能再为咸海输水。咸海水面下降了15米,海岸线后退了近200公里。

由于远距离引水,大规模开垦和不适当灌溉,加之过度使用化肥农药等,使这一地区的生态环境遭到严重破坏,带来了据称是“世界上最严重的生态灾难”。

大自然给每一片水域安排的位置都是最恰当的,长距离调水解决水资源短缺问题,无异于竭泽而渔、饮鸩止渴!

我国的“南水北调”东中西三条调水线路全部建成后,预计年调水量可达448亿立方米。可是,从1997年至2011年这14年之间,我国用水量增加了600亿立方米。

人口还在增加,GDP必须增长……

“南水”能够长期满足北方日益增长的“胃口”吗?

绝对不可能!

可是,解决日益紧迫的淡水资源短缺,我们的出路到底在哪里?

6、滴水藏海

湖里乾坤

天津工业大学的校园里有一个人工湖,乍一看,难免让人心头为之一震。

不是因为她的设计多么匠心独运、也不是因为她碧水清清楚楚动人,更不是因为她把整个校园装扮得温润清新有如江南。只要一想到干渴的天津正四处借水,你肯定会嫌这个费水的人造景观太过穷奢极欲了。

湖水清清,杨柳依依,年轻学子们徜徉在岸边的树丛里,倩影倒映在静谧的湖面上。

湖面下是一群群调皮的小鱼,在人影里游进游出,像一群偷偷地钻进了人们梦里的小精灵。

可即便它们游进了人们的梦的深处,也无法窥探人们的心思,就像它们不明白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一样。

它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变成了一个噩梦,不知道它们的同类在行将干涸的小河、湖泊里相濡以沫,甚至已经变成了干尸;有些虽然还能在仅存的泥水里苟延残喘,可它们赖以活命的水也已经被严重污染了,像天空浓重的雾霾,难以分辨对面的伙伴,近在咫尺却情同相忘于江湖。

它们不知道这些,因为这里是一方净土,岸上的男男女女为它们努力着,也为它们身在别处的同类们努力着,更是为整个地球努力着……

这片仅有6万多平方米的人工湖的确是太小了,在全国的大小湖泊中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这片小小水面倒映的,却是全国、甚至是全人类用水的未来。

小湖做着一个梦,梦境越来越清晰,正逐步成为一个澄澄澈澈的现实!

用水,可以是“绿”色的

1立方米污水可以污染近8立方米洁净水,而要稀释这些被污染的水,则需要近20立方米洁净水。

每当看到这一组数字,我心里总会震颤。

1927年,我国第一家污水处理厂在上海市建成运行,全国亿万排污口中,终于淌出了第一股清流。但是,随着社会快速发展,污水处理厂的建设速度远远滞后,与污水排放量增加的速度不成比例,很多生活甚至工业污水还在直排。而即便是经过处理的废污水,基本上也都是直排进入河流湖泊或者大海。虽然对自然环境造成的污染危害降低,但却造成了巨大的水资源浪费。

一条河流,一个湖泊,能经得起多少直排污水的污染呢?

用完厕所,冲水按扭轻轻一按,6升污水就产生了(目前,冲洗一次用6升水的抽水马桶算是节水型的,普通的冲洗一次需要10升甚至更多的水),流进河里湖里,48升洁净水就被污染了。再加上洗漱、洗澡、洗衣服、做饭等生活污水,1个人1天该污染多少洁净水?至少1立方米!

全国按13亿人口计算,1天至少要污染13亿立方米洁净水,1年就能污染4745亿立方米。

我国第二大河黄河的年径流量是574亿立方米;

我国第一大淡水湖鄱阳湖容积为276亿立方米。

单单我们一年产生的生活污水,就可以污染8条黄河,就可以污染17个鄱阳湖。

污水不单污染河流湖泊,也污染着周边的土地。

“河洇五里,井洇十里”,污水排入河流湖泊后,向地下、周边渗漏,半径5里范围内皆受污染。地下水不能使用,周边的土地也会退化。而且地下水和土地一旦遭受污染,其危害难以消除,贻害无穷。

随着国家城市和工农业发展,生活和工业污水越排越多,化肥农药施用超量,土地和水资源污染越来越重。人们身体健康状况受到严重影响,有些地方因长期饮用受到污染的地下水,甚至出现了可怕的癌症村!

有专家分析,如此发展下去,20年后中国将找不到可饮用的水资源!

您还觉得这是耸人听闻吗?

为了保障居民用水安全,自来水生产标准不断提高。

2012年7月1日,我国自来水检测指标从原来的35项增加到了106项,近乎达到可以直饮的水平。可就是这样高成本、高质量的自来水,我们在用来饮用的同时,也用来冲厕、洗车、喷洒路面……

甚至因为一些广告过度宣传,使不了解真相的人们错误地认为,饮用自来水不安全,因此只用做洗衣冲厕搞卫生,而要饮水或做饭,则去自动售水机以高于自来水二十多倍的价格购买直饮水。

自动售水机生产1吨直饮水,要白白浪费掉3吨高标准的自来水。简直更是暴殄天物!

可能有人会说,钱是我自己的,我乐意怎么花就怎么花。可是你别忘了,资源是大家的,你有权花自己的钱,但绝对没有权力浪费公共资源!

在这个地球上,所有的生命占有资源的权力都是平等的。人类自视为大自然的主宰,可当我们肆意挥霍自然资源的时候,无疑是向自己举起了屠刀。

生态环境被破坏殆尽,人类将被毁灭!

人类毁灭了,太阳照样升起,地球照样转动!

人类,只不过是地球上渺小的寄生物而已。

千万不要挑衅自然,咱们玩不起!

善待万物,与自然和谐共处,才是人类发展的正途……

什么是绿色用水?

天津工业大学的教学、宿舍、办公区,全部安装了直饮水系统,给人的第一感觉——这是不是水资源浪费?

几乎达到直饮水标准的自来水再进行深加工处理,会产生大量废水!

目前,常用的生产直饮水的方法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利用反渗透膜。

对透过的物质具有选择性的薄膜称为半透膜。一般将只能透过溶剂而不能透过溶质的薄膜视为理想的半透膜。

把相同体积的淡水和海水分别置于一容器的两侧,中间用半透膜隔开,淡水便穿过半透膜,向海水侧流动。海水侧的液面会比淡水侧的液面高出一定高度,形成一个压力差,达到渗透平衡状态。此种压力差即为渗透压。

渗透压的大小决定于溶液的浓度、温度和半透膜的性质。

若在海水侧施加一个大于渗透压的压力时,海水中的水分子会向淡水侧流动,这种流动的方向与原来渗透的方向相反,因此将这一过程称为反渗透。

水分子在反渗透流动的过程中,半透膜将重金属、细菌、杂质等隔离,生产出的是脱盐纯净水。

1950年,美国科学家DR.S.Sourirajan无意中发现海鸥在海上飞行时,从海面啜起一大口海水,隔了几秒后吐出一小口的海水。

陆地上用肺呼吸的动物绝对无法饮用高盐分的海水,那为什么海鸥就可以饮用海水呢?

这位科学家把海鸥带回了实验室。

经过解剖发现,在海鸥嗉囊位置有一层薄膜,该薄膜构造非常精密。海鸥正是利用这层薄膜,把海水过滤成了可饮用的淡水,而含有杂质及高浓缩盐分的海水,则吐出嘴外。

反渗透海水淡化法,就这样奇迹般地诞生了。

反渗透膜能有效截留所有溶解盐分及分子量大于100的有机物,同时允许水分子通过。其广泛应用于海水及苦咸水淡化、锅炉补给水、工业纯水及电子级高纯水制备、饮用纯净水生产、废水处理和特种分离等等。

目前,自动售水机大多采用反渗透技术,用市政自来水生产直饮水。这种方法最大的缺点是浪费水资源,而且反渗透膜在工作中,截留了水中对人体有益的微量元素,如果长期饮用,不益健康。

另一种生产直饮水的方法是超滤膜。这种净水法几乎不产生废水,而且保留了有益的微量元素。

每米长的超滤膜丝管壁上约有60亿个0.01微米的微孔,其孔径只允许水分子、水中的有益矿物质和微量元素通过。

最小细菌的体积都在0.02微米以上,因此细菌以及比细菌体积大得多的胶体、铁锈、悬浮物、泥沙、大分子有机物等都能被超滤膜截留下来,从而实现了净化过程。

天津工业大学生产直饮水,就是采用其自主研制的中空纤维膜分离技术。

这种直饮水既有益于人体健康,又免除了茶炉的开支与污染排放。

校园公共场所安装的直饮水供给系统,只是天津工业大学绿色用水的一个组成部分。

“分质供水、阶梯开发、循环利用”,是他们绿色用水的核心概念。

学校有自来水、雨洪水、再生水等等多种水源。

冲厕、喷洒路面、洗车、浇花等,对水质要求不高,全用自来水,显然是不必要的浪费。因此,他们按照用水要求从高到低的不同梯度,建成了包括自来水系统、废污水处理及再循环系统、景观水体系统、雨水利用系统和庞大的配套管网系统在内的系统工程,“循序利用—按需处理—零排放”,取得了良好的环境效益、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

他们的目标是,校内用水实现“近闭式循环”——新鲜水消耗近“零”!

节水,新鲜水消耗可以近“零”

天津工业大学是国家教育部与天津市共建、天津市重点建设的全日制普通高等学校,在教育部首轮本科教学评估中获得优秀。

学校历史悠久,最早的系始建于1912年,现已发展成为一所以工为主,工、理、文、管、经、法、艺协调发展的多科性工业大学。在校学生和教职员工3万余人,年用水量达2500万立方米。

可是,近年来,天津工业大学在校师生不断增加,而排入市政污水管网的废污水却逐年减少。

用掉那么多水,污水排到哪儿去了呢?

原来,学校现任党委书记张宏伟是一位水环境专家,他在全世界范围内率先提出了绿色用水的理念。

天津工业大学的用水“近闭式循环”系统工程,正是他绿色用水理念的一方试验田。

学生宿舍楼楼下是一片绿地,绿树红花掩映中并排放着两个“集装箱”,实在让人觉得不伦不类,就好比婉雅的旗袍上缀着一排铜纽扣,怎么看怎么别扭。

其实,这两个相貌平平的集装箱里,暗藏玄机。

学生宿舍楼上排出的冲厕、洗衣、洗澡等生活污水,正是经过这两个集装箱中的设备处理,然后用于校园绿化、景观补水、洗车、环境卫生等等。

集装箱里,安装的是两套微型污水处理系统。

这两个小不点儿不用安排专人盯守,自行运转,把附近宿舍楼产生的污水全部处理回用。减轻了市政污水处理压力,同时降低了水资源的消耗。

其实,这还仅仅只是天津工业大学用水的初级规划,更使人震惊的还在后边。

从这袖珍式的污水处理厂走出来,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居民小区。

按照国家有关政策规定,新建居民楼必须装配双供水系统——自来水和再生水系统。可因为城市污水处理厂覆盖区域较广,市政从污水处理厂到小区铺设再生水管网工程量巨大,短期内无法实施。

因此,居民楼里的再生水系统形同虚设,根本派不上用场。居民冲厕、清洁卫生,小区绿化、景观补水等等,哗哗流淌的,仍然是高质量的自来水。

如果在居民小区里建这种袖珍型的污水处理厂呢,岂不是绕过了市政再生水管网配套难的问题。

天津市梅江居住区的芳水园小区,就建有一座小型污水处理厂,生产的再生水用于居民卫生清洁和小区景观。小区景观全部使用再生水,而居民家庭再生水使用量已占到用水总量的40%。

仅此一项,小区每年可节约水费360多万元。

这节约的不只是钱,更是宝贵的淡水资源!

每当我们说到节约用水,首先想到的是洗手时尽量把水龙头开得小一点,用完后马上关闭。

诚然,这是我们日常生活中必须自觉养成的节水习惯。但是,水的重复循环利用才是最大的节水,才能解决水资源短缺的根本问题。这样节水,甚至可以实现新鲜水消耗近“零”的目标!

天津工业大学校园中有分散式的污水回收处理系统,也有集中污水处理厂。生产的再生水除用于绿化环卫,其他的全部进入学校人工湖。同时进入人工湖的,还有校园的雨洪水。

这一泊安静的、不动声色的人工湖,绝不仅仅只是一处人造景观,而是一座水质深层净化“车间”。湖中建有人工湿地和生态浮床,水中植物和鱼虾蟹贝就是一部部微型的水处理器,再生水和雨水经过它们不知疲倦、夜以继日的加工处理,就变成了地表饮用水。

世界真是太奇妙了,经过自然法则亿万年的汰选梳理,一切都那么井井有条、各司其职、环环相扣、互利共赢……

于是云蒸霞蔚、风露雨雪、溪流泊蓄、浸润滋养、草木贲华、龙腾虎跃……

世界,原本就这般美好。

可是,我们人类太过自高自大了,竟然信誓旦旦地要改天换地,让高山低头,让江河让路,折腾到最后只能自食恶果、山穷水尽。

我们必须改变观念,诚心诚意地去效法自然,自然才不会把我们淘汰出局。

天津工业大学的人工湖,正是顺应自然、遵循生态规则的示范,这才是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正途!

事实告诉我们,只有重新定义我们与水的关系,纠正我们过去的错误,尊重她在自然中基本而神圣的地位,她才会继续养育我们,我们才有机会看到每天的太阳辉煌而热烈地升起。

人工湖里的水涵养达到饮用地表水水质后,经过处理,供入学校的自来水系统进行循环利用。

如此往来循环,自给自足,甚至可以达到校外新鲜水零补入,而且不向市政管网排放污水、雨洪水,减轻了城市污水处理和雨季泄洪压力。

这所大学,一个小小的群落,却也是一个小小的宇宙呢。他们注视着人类的未来,破译着人类与水和谐共处的密码!

缺水的天津,开始行动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