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画写生历史流变浅析
2017-02-14李志国
李志国
岭南画院专职画家 中国人民大学访问学者
中国画写生历史流变浅析
李志国
岭南画院专职画家 中国人民大学访问学者
写生是中国画的一种重要观照形式,说到底其实和临摹一样,都只是一种走向创作的重要手段。进一步说,写生本身就是一种鲜活的创作。历代的中国画大师们如何写生、如何认识写生,启示着当代画家。它要求当代艺术家应该从观照自然、参化人文的境域上去思考和再认识写生的意义。
中国画;写生;生命力;自然精神
中国画史,源远流长。历代大师名家几乎都是“写生”的倡导者和践行者。他们用一个自然的本体和生命的本体相互体悟、相互关怀。或曰,中国绘画是中国文化核心思想“天人合一”观念最直接的体现。正因如此,中国画的写生到写意是基于活跃的生命力的内在传递,或者说“写生”二字本身就是“写意”一词的最早表达。写生实际上是绘画创作的生命本源仪式,也是中国博大精深的绘画艺术最为源源不息的生命源头所在。中国绘画的品格从不孤悬在自然之外,它是沉浸在自然造化与生命精神之间的不可分的有机体组成。它是表达人的艺术,表达人对万象造化的认识、感受和体验。所以说,表现生命是中国绘画艺术的最高标准。于此,中国绘画的写生是居功至伟的。
“写生”一词最早可以追溯到唐初贞观年间彦悰的《后画录》,记录画家王知慎“受业阎家,写生殆庶。用笔爽利,风采不凡”,可见当时无论是王知慎师法的阎家,还是其本人,写生是否传神,已是品评的重要标准。宋朝范中立说“师古人不如师造化”,就指出了以自然为师的重要性。南北朝谢赫在其“六法”中明确提出“应物象形”的理论,并将其作为六法之一,所以中国绘画一直很重视写生,重视自然、造化的对话。
中国艺术重于表现物象的精神和生命气质,这应是深植中华文明的原始基因里的。数千年来,莫不如是。这是一个非常神奇又可贵的现象,它在起点上就高于西方绘画。
从汉代出土的画像砖、画像石及墓室壁画和帛画中,我们可以发现汉代绘画工作者对生活生动的写生和提炼。东晋的顾恺之对人物的刻画把人物画写生推向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中国画写生常常要求画家常有非一般的默写和提炼能力。千古人物画名作《韩熙载夜宴图》,就是顾闳中观察了韩家夜宴后默写画出来的。山水画方面,则有吴道子为默写嘉陵江景胜的事迹,传为艺坛佳话。唐玄宗怀念蜀道嘉陵江风景时,就命吴道子去嘉陵江写生,画出图来观赏。道子归来仅用一天时间,就在殿壁上画出了嘉陵江三百里景色。如果没有超强的“目识心记”能力,是完不成此项任务的。
众所周知,墨竹画是中国画一大创举,其源于五代十国时的李夫人。《图绘宝鉴》曾记载:李夫人擅长书画,时常独坐。皓月当空之时,窗上竹影摇曳生姿,李夫人就用墨笔在窗纸上描写,次日再看,发现所画竹影惟妙惟肖,就产生了墨竹画,并为世代所效法。
宋代是绘画的高峰,当时的画家也更加重视写生。徽宗赵佶时常要求皇家画院的画家们在御花园观察花鸟鱼虫、飞禽走兽,甚至要求弄清楚仙鹤踏石先抬哪只脚。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就是画家对当时首都开封的一次超级写生。北宋亦有花鸟画家易元吉,以画猿猴著称,他经年累月去湖南、湖北一带的深山老林里写生,观察獐鹿、猿猴的生活习性,一笔一笔,悉心描摹。难怪易元吉把画猴做到了史上最强。提及猴画,人们第一个想到的无疑是易元吉。荆浩在《笔法记》中,记述了他居住太行山时反复研究生长于洪谷中的古松,先后勾勒了数万株古松画稿,认识古松仰、偃、屈、张的千姿百态,然后才动笔作画,真是做到了“掇妙创真”。
文人画盛行的元代,大画家黄公望十分重视写生。学者李日华《六研斋笔记》中记:“陈郡丞尝谓余言,黄子久终日只在荒山乱石丛木深筱中坐,意态忽忽,人莫测其所为。又居泖中通海处,看激流轰浪,风雨骤至,虽水怪悲诧,亦不顾。”这何尝不是一种“写生”!
明代沈周画《东庄图》的做法是一个写景的写生法,写景也就是对着对象在写,使情感与物象完全融合在一起。这与今天很多的艺术家胡编乱造是不一样的,因为他做到了物我相应。
同样对于画竹,清人郑板桥有云:“江馆清秋,晨起看竹,烟光日影露气,皆浮动于疏枝密叶之间。胸中勃勃遂有画意。其实胸中之竹,并不是眼中之竹也。因而磨墨展纸,落笔倏作变相,手中之竹又不是胸中之竹也。”这可以说是板桥道人在哲学意义上对中国式写生的经典认识,与后来清人石涛说的“搜尽奇峰打草稿”无不从精神上相契合。
写生作为基于绘画创作最有效的方式,被历朝历代艺术家们所尊崇。然而西学东渐下的近代中国,不少美术家受西方绘画思想的洗礼,使西方的创作手法在中国美术界扩散开来。同样,对传统的绘画践行和挖掘者仍不乏其人,继续以中国画的写生思想观照自己的内心,形成了百花齐放、和而不同的多元局面。某种意义上说,这既是中西之争,也是中西互融。它在一个特定的范畴里面对中国画写生的参照方式完成了一次现代意义上的推进,并诞生了黄宾虹、徐悲鸿、蒋兆和、潘天寿、李可染、吴冠中、黄胄、周思聪等一大批名家大师,给予当今之写生诸多新的启示。
近代山水画大家黄宾虹,一生遍游中华名山大川,写生画稿积累至万余帧。黄宾虹先生写生写其大略、不求甚解,唯一关乎自己一时之感怀,形成了中国画写生的一条新路,并取得卓越成就。李可染先生就山水画写生总结说:“不仅要画其所见,而且要画其所知,还要画其所想。”这种对景写生的方法,可以根据画面的需要,概括出能代表对象本质和抒发作者情感的艺术形象,一切旨在为意境服务。它西为中用,把西方写生里的光影、明暗和谐地融进中国画写生之中。刘海粟先生有独特的美术教育思想,他的中国画、油画,也很重视写生,先生十上黄山,写生成了他的主要创作方式,强调画面生命力和自然精神。陈子庄是当代最后的文人画大家,他说:“写生应该是去体验自然,其实写生的时候画不画都无关宗旨,重要的是观察、体会、比较。”陈子庄先生的写生思想与古先贤是一脉相承的。
写生,说到底其实和临摹一样,都只是一种走向创作的重要手段。进一步说,写生本身就是一种鲜活的创作。如何写生,很多时候应该从观照自然、参化人文的境域上去思考和再认识。历代先辈的写生观念、实践对今人来说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对我们今天的写生抑或创作都深有启迪。其于我们最大的启示,是中国画的写生和中国传统文化当中的核心价值是连在一起的。对中国画写生流变的总结研究,在一定作用上对延续中华文脉独特的精神标识有其积极的意义。
约稿:金前文 责编:史春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