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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水墨”中的“中国性”概念思考

2017-02-14李公明

画刊 2017年12期
关键词:水墨当代艺术语境

李公明

“当代水墨”中的“中国性”概念思考

李公明

近年来许多关于“当代水墨”的研究性论述都提到概念的混乱、界定的不清晰等基本理论问题,尤其是当把“当代水墨”与“中国”这两个概念联结起来的时候,究竟是“中国当代水墨”还是“当代中国水墨”也是众说纷纭。在基本概念的混乱背后,既有与学术性研究脱节的因素,更有艺术自身的发展态势和艺术市场以及文化崛起的形势需求等现实因素。本文以“当代水墨”论述中常被视作争论焦点的“中国性”为论题,试图从理论层面上梳理“中国性”概念与“当代水墨”的内在关系,为相关研究提供一种理论视角。

一、“中国性”概念的使用语境与反思

“中国性”(Chineseness)概念至今没有公认的完整表述,在各种不同的使用语境中呈现出多样性,但是应该注意到在近年来中国文学与艺术以及法律、社会学等论域中,“中国性”概念已经开始被运用。作为“Chineseness”的检索结果,已经出现了比较丰富的政治、历史、文化、经济等领域的论述条目,如“On Chineseness as a Theoretical Problem”(中国性,作为一个理论问题)、“What ‘Chineseness’,whose‘Chineseness’ ?”(什么是“中国性”,谁之“中国性”?)、“21st Century Chineseness: The Many Faces of Contemporary ”(21世纪中国性:当代的各种面孔)、“Comparative Approach to Redefining Chinese-Ness in the Era of Globalization”(以比较方法重新定义中国性在全球化时代)……

应该具体梳理“中国性”的各种使用语境:1.指文化的中国性,中国文化的特质、价值观念、审美品格等。如2015年某次研讨会的主旨:“……探讨‘中国性’的当代含义,及如何可能在中国当代艺术中体现出来。”2.国家政治与管治政策语境中的中国性,在这个论域中时常反映出国家主义、民族主义以及各种不同政治思潮的影响。但是,值得思考的是,在目前中国主流话语中,“中国性”概念的使用从总体来讲常常是隐而不露的,这可能与它自身存在的不确定性和模糊性有关。因此,由于“中国性”本身没有严格的、公认的界定,与许多关于性质、理性、主义等论述一样,其概念内部与外延必然充满各种歧义性。因此,不可能笼统地从价值认识上进行判断,而必须在各种使用语境中进行辨析。不必讳言,与历史学、文化学研究的其他论题相比,“中国性”研究更加迫切需要有学术自由的外部条件与思想独立的内在精神。葛兆光先生的《宅兹中国》(中华书局2011年2月)是一个值得我们思考的例子。该书以历史学与思想史的交叉路径而呈现出一种颇有学术性的中国论述,作者在自序的期许是“一个身在‘中国’的学人,应当如何既恪守中国立场,又超越中国局限,在世界或亚洲的背景中重建有关‘中国’的历史论述”。然而,有评论者从“导向国家主义意识形态论述”的角度提出讨论和质疑,这是思考“中国性”论述所无法回避的问题。

现在可以分析艺术论域中的“中国性”概念问题。

当代艺术论述中的“中国性”概念与过去的“民族化”既有关联,更有很大区别。如“油画民族化”问题,与今天油画中的“中国性”论述大相径庭。近年来中国艺术界不断出现的“中国性”论述要表达的主要是如何把中国文化传统结合到西方当代文化场域之中,作为当代中国艺术的未来走向。如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油画中的传统水墨风,“溪山清远——中国新绘画”(2010年)、“中国性”——2010·当代艺术研究文献展等。毫无疑问,中国当代艺术的“中国性”问题将越来越受到关注。在当代艺术中的“中国性”论述兴起的背后,论者并不讳言“中国崛起”的时代政治背景,而在其实施战略中,以强大的国家能力为其依托,则成为越来越明显的事实,也成为某些“中国性”论者所寄托希望的依赖。应该反思和警惕的是以当代艺术的“中国性”为国家主义提供文化外衣,同时也应该思考在当代艺术对“中国性”的迷恋中,是否会重新陷入文化本质主义(Cultural essentialism)的陷阱。

如果说应该自觉地意识到在中国艺术传统中可以挖掘出适应当代艺术发展之需的精神资源,那么这种“中国性”资源应该是有助于培育个人的文明价值观,应该以古典人文主义抵御威权对人性的蔑视,应该以古典艺术素养培养下一代中国人健全的心灵,从而使“中国性”成为与人类文明的共通价值相联系的思想资源。另外,“中国性”不仅是一种精神文化资源,同时也是在现实中国的真实语境中生长的精神诉求与价值向往,是对现实中的个人命运与国族命运的关注和祈愿。如果是在这个意义上,当代艺术或者“当代水墨”的“中国性”论述无疑是值得欢迎的,而且这才是真正的文化自信的源泉,与作为某种国家主义的文化外衣的“中国性”判然有别。因此,我们的确需要时刻询问和警惕的问题是:何种“中国性”?

二、“中国性”与“本土性”的关联与区别

在对“中国性”的理解中,无法完全脱离对“本土性”的思考。

一般意义上的“本土性”是指由地域、文化习俗、时间累积共同作用、相互影响而成的在人群中得到具体体现的思想意识、生活习惯等方面的地区性差异。其中地域性是先决条件。但是在政治-文化论域中的“本土性”有复杂的不同面相,从这个概念的不同英文单词的表述中(Local Identity、Nativeness、aborinigality、Localization、indigeneity)也可见其多种面向,甚至在不同语境中的价值取向和社会功能会完全不同。因此,需要认真辨析“本土性”的概念内涵和各种使用语境。

在后殖民理论中,Nativism (本土叙事,或译“本土论述”)所指的是:希望借由本土实践和文化形式,摆脱殖民和新殖民体制的控管,以恢复殖民前的生活方式。雷蒙·威廉斯则从文化研究的角度对“本土性”概念的正负意涵进行了分析:“Native (本土的、原住民的)是一个有趣的词,它虽然保留了实质的完整意涵,但是如果被应用在特别的语境里,会产生完全不同甚至相反的含义。”(雷蒙·威廉斯《关键词:文化与社会的词汇》(刘建基译,三联书店,2005年3月,第319-320页)这种正负含义的区别在不同的政治文化语境中当然会有非常不同的表现,必须放置于不同的语境脉络中才能正确理解。在当代社会学研究的最新进展中,本土性的概念中明显地包含着多元性与差异性,同时也隐含着不平等性,这种不平等性来自于现实中所面对的不平等世界(unequal world),它是由国家政治与区域政治力量的不平等、经济发展与资源的不平等、文化霸权的不平等等构成。实际上,这种研究者与论述者自身的差异性也同样在当代艺术的策展人、艺术家群体中呈现出来。但是无论如何,由于“本土性”概念坚持把个人与社会、文化背景和未来的发展联结起来,并且从自我认知中认识差异政治,并产生行动的动力,因此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本土性”为原创性的、多元化的文化表现提供了空间与想象力。

从使用语境来看,无论是“中国性”(Chineseness)还是“中国化”(Sinicisation),在面对国际性或全球化论述的时候都经常会与“本土性”重叠在一起。无论如何,“中国性”与“本土性”各自都是一个极为复杂的多面体,而它们之间的关系更是错综复杂,在不同的语境和论题上呈现出多种不同的面相。

从“中国性”到“本土性”的关联,本来就存在于中国的社会学研究传统中,例如在燕京大学社会学系的学术传统中,强调社区性、区域性与历史性的研究进路对于理解中国的重要意义,使社会学研究中的中国性建立在本土性基础之上(参见齐钊《社区·区域·历史:理解中国的三种进路——对燕京大学社会学系学术传统与研究特色的再分析》,《开放时代》2013年第6期)。更有意思的是,关于20世纪前期“中国性”与本土化问题的微妙关联,甚至还可以在燕京大学的校园设计与营造中发现有趣的例子。燕京大学校园曾被认为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校园”,其设计反映了中西文化碰撞所激起的价值观念的探索、争议、协调,但是还有一个隐秘的因素:设计师对1923至1924年教会机构发起的“教会本土化运动”的回应,使“中国性”以本土化的名义成为了新的政治象征(参见赖德霖《郭伟杰著〈在中国建造:亨利·K.茂飞的“适应性建筑”〉》,见《中国近代建筑史研究》,清华大学出版社,2007年)。

另外,在当代艺术研究中,“对艺术观念理解的认同”是一个重要论域,选择和认同所造成的差异性与趋同性是其中的重要论题,由此而涉及运用艺术进行身份建构,其中又引向了“当地人民的主动的文化觉醒”。因此,当代艺术与“本土性”概念也有着紧密的关联。

当代艺术对社会学研究、区域政治多元文化和本土性问题的持续关注与强调可以从近十几年来国际双年展的主题得到证实,可以说明当代艺术的“本土性”概念实际上与当代政治及文化运动论述中(更多是从政治社会学的框架出发)的“本土”概念有着紧密的联系。当然,在这其中,不能排除以地域性特征、“在地斗争经验”吸引关注和获得声誉的意图,但这的确是在全球化时代的同质性文化和压缩性的传播媒介挑战面前必然出现的回应与创造。在当前的政治与文化讨论中,围绕着“本土”的讨论直接引向思考各冲突文化之间如何求同存异,如何融合、发展、进化出一种新的文化形态,这与全球化的艺术史的理论建构与实践发展有重大关系。

从上述的“中国性”及其与之相关联的“本土性”概念论述中,可以想象所谓“当代水墨”的“中国性”问题其实就是中国当代水墨艺术如何从正当的“中国性”概念中吸取精神资源以及如何从“本土性”概念中获得现实感的问题;这显然不是关于工具媒材与技术性的考量,而是中国当代艺术如何上升到文化自觉层面并与全球化展开对话的核心问题。

2017年7月21日

主持人语:首届武汉水墨双年展作为武汉美术馆重点打造的美术研究大展,力图在水墨艺术的历史梳理、当下观照、未来发展这几个层面进行全面的介入。我们知道,水墨在中国的当代艺术语境里的特殊性和话题性以及它的矛盾性。但是,它又实实在在正在被实践着、被接受着;在多种文化与艺术因素的影响下,它又在努力革新、突破种种痼疾。特别是在国际化艺术交流、互动的背景下,对水墨的认识及其创作有了新的维度,它并非简单地类比、挪用其他艺术媒介、形式、方法。相反,关于水墨自身的美学价值和历史脉系,我们今人远没有完全了解,我们是在一个世纪的文化焦虑中来谈论水墨、面对水墨。其实,水墨的特质、生命力存在于它自身之中,是由努力践行它的人来决定它的命运。

故此,水墨是说不完的话题,它所构成的话语系统也在反哺自身。我们相信严肃的讨论依然是水墨创新的来源之一。武汉水墨双年展展览期间,以“中国水墨画的脉系及思想之变”为主题的国际性水墨学术论坛也在武汉美术馆举办,40余位专家学者进行了深入而激烈的讨论。《画刊》杂志摘选部分与会学者提交的论文,连续几期刊登,以飨读者。(王春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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