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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爷

2017-02-10梁玖

中外书摘 2017年2期
关键词:美术系模特儿大爷

梁玖

我的第一个人体模特儿,时人称他为——周大爷。

周大爷已经死了。

周大爷是重庆人。生前,是我们美术系的临时模特儿,并兼职照看美术教学大楼,做传达,以及做清洁等杂工。

十年前的春天,我怀着求学的热望,毅然地来到了我现在工作的地方求学。一天,辅导我专业的刘教授,领我到美术楼底层的一间大大的保管室看石膏像,也就是在那里看到了周大爷,经介绍认识了。当时,他就住在那保管室的一个角落,居住和生活条件,看得出来很是简陋。也许因为是刘老师把我介绍给他的,他对我一直很热情,也客气。

后来在梅园食堂与朋友一块吃饭时,知道了他家离学校约三十里地,但很少回去。只在系上需要找新模特儿的时候,才骑着他那28圈的高坐垫的破旧自行车,顺道回家一趟。那时,他家里也只有他一手抚养长大早已各自成家过活的几个娃儿。三十年前,他妻子因在那极度困厄的岁月里无力度日,独个悬梁身去了。在她走之前,托人给在外地修铁路的周大爷带了个口信。“谁知道,她叫我回去,才是那个样哦!”当周大爷给我讲完这句话,总会看到在他神情静穆中带着凄清的目光。自他妻子辞世后,他便独自撑起了既当爹又当妈的生活重担。那时他全家六口人,他的长子也才8岁,最小的孩子才一岁多。

1949年前,周大爷在当时的中央银行当过几年的挑水工,20世纪70年代末期才到美术系服务的。自那往后,凡是在美术系学习、工作或到过系上的人,都知道他。举凡需用得着他的大小事情,人们都爱扯着嗓子叫他。特别是在上班期间,整个教学楼里喊“周大爷”的声音,是不绝于耳。“大爷周”,便是我在连叫他几声“周大爷”仍没有回音时的叫法。一生和善的周大爷,不管是谁叫他,都应着;无论他在忙什么,只要你找他,便即刻随你去;无论什么季节,他当模特儿,都让人满意。他虽不会画画,却理解画画的人。在教学楼,常有学生因作品未做完要求他晚点关灯,他也从不拒绝。年复一年的,他人缘特好,以至于在无数届学生心中,周大爷就等于“美术系”,美术系也似乎就只有周大爷了。在有的班级里选班干部、选优秀学生、选什么代表活动时,在结果名册里也时常会出现“周大爷”的名儿。

每年秋天迎接新生时,周大爷照例都会参与,并不分白天和夜晚地手持“系名牌”在大校门等候新生。周大爷个子不算高,但很有特征。发型也有些艺术范儿,加之胡须长而白,时常会随风飘动。因此,许多新生自认为他是美术系的老教授,往往是跟随他走在去宿舍的路上,还不敢跟他搭话,只管在心里敬佩道:“这么有学识的老教授,亲自个儿来接学生,还帮着推行李车。”其实,周大爷的文化程度是只写得起他自己的名字。

有一天,系领导鉴于周大爷在系上服务了多年,商议给他加点津贴,他知道后只说了声:“那,谢谢了。”谁知就在给他加薪没几天,他突然病倒了,粒米不进,滴水不思。于是,系上请来了他的儿孙,大伙忙着把他送去住进了医院。生性随和的他,此刻却倔强起来了,药不吃、针不打。与此同时,全系师生都忙着给他捐钱治病。在他的检查结果还未出来的有天晚上,他独自一人悄悄地离开了医院,去到了离医院约四十里路的他女儿家,就在次日黎明还差一刻到来的时候,在早已被冬雾紧锁的土屋里匆匆地走完了他不足七十的年头。火化时,人们还不清楚他究竟是生的什么病,也不知道他离世时的心情与情状,只见眼前的他是真正的枯瘦如柴。送行的师生,人人都眼圈红红的,他从生病到去世,刚好是一个礼拜的时间。

在料理他后事过程中,系领导问他的长子:“周大爷在临终时讲什么要求没有?”他长子说:“没说什么。爸爸只是说,把他在系上平时用的东西拿回去,是系上的东西,不要。”这就是周大爷的遗嘱。当时在场的我,听着是默默无语而致敬他。

前些日子,有人提议开一个纪念周大爷的美术作品展览会,把多年来师生们以周大爷为原型创作的作品和写生周大爷的习作汇聚展出,以纪念周大爷为大家做出的贡献,以及怀念各自与周大爷共处的平凡时光。的确,先后多年来不少的教师、多位同学、不少学生的第一幅真人头像写生和第一幅男人体习作,与我一样,画的都是周大爷。日复一日地交往,他为大家服务,谁又忘得了。只不过,画展终因场地之限而未成,却成了遗憾之事。

今天不是周大爷的忌日,只是早餐时,独自面对山城窗外的点点新绿,不由得想起了他——平凡善良、一生辛劳、勤恳服务却匆匆辞世的周大爷。

他的学名似乎叫周云清,没有多少人知道。

周大爷,您是帮助过我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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