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坛革命的酒
2017-02-09陈宇
陈宇
我们快要打到茅台镇了!
在离茅台镇十几里远的一个小村子,我写了一封家书。 我老爹不晓得我当什么兵,但他知道茅台镇出好酒。
其实,这个村子也有酒厂。不过,那些地主老财临走的时候,不但卷走了所有的金银细软,还把村子里的酒也给糟蹋光了。
我们分散住在了老乡家。半夜,一个人悄悄推开了门。暗得不行的煤油灯下,他弯着腰,怀里抱着一坛酒,笑着说:“长官,知道你们要来,我就把自家地窖里这坛藏了十多年的酒给挖了出来……”
连长赶忙接过酒,稳稳地放在地上。连长说这酒不能收,那人就急起来:“咋不能收?这酒可是俺赔上了小命藏的!……你嫌俺这酒不好?实话告诉你,也不是俺吹牛,俺这儿酿的酒啊,一点儿也不比茅台镇的差!不信,你尝尝!”
他一把扯开坛子盖,浓郁的香味儿顿时飘出来,很快弥漫了整间屋子。
“你就收下吧!喝点儿酒,身上有劲儿,打仗有胆儿!这酒,不能当一般的酒看,这是革命的酒!”
连长犹豫了一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自从连里有了这坛酒,它可就成了很多人的心病,尤其是那些来部队前喜欢喝两口的。大伙儿都想着连长什么时候能一声令下,让大伙儿解解馋,连长却总是装作榆木疙瘩不开窍。要不,就是不断重复着他那句话:“莫急嘛!这点儿酒怎么够分!等打到了茅台镇,让你们痛痛快快喝个够,一醉方休!”
于是,盼望着,盼望着,眼看到了茅台镇,上级却来了通知,要求我们连立刻从镇子东边绕着走,监视附近的几个乡团武装,防止他们反扑,搞破坏。
军令如山,谁也不敢违抗!我们连只得孤零零地扛着那坛酒,经过几天累死累活的急行军,绕过了茅台镇。晚上,负责情报侦察的同志回来讲,我们的主力部队已经开进了茅台镇,那里留下了几百坛酒!据说每个连都分到了不少!好家伙!这话就像捅了马蜂窝,大伙儿瞬间就炸了!
以张大康为首,几个胆大的撺掇起来,跑到了伙房,把酒搬出来,偷偷喝了半坛。那晚,他们先是枕着香气四溢的美梦入睡,半夜,却又从梦中惊醒,忐忑不安地等到天明,不知会有什么样的惩罚在等着他们。
奇怪的是,一向以严厉出名的连长这次却又装聋作哑,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不久,我们被包围在了一个叫李家寨的地方,没有人顾得上想这事儿了。
李家寨坐落在狭长的山谷里,三面是陡峭的悬崖,只有一面可以出去。足足有一个团的白匪在那面的山头上架起了高射机枪,等待我们自投罗网。
由于地形不利,加上武器悬殊太大,我们几次突围都伤亡惨重。连长把大伙儿召集到一块,忧心如焚,“事已至此,只有组织敢死队了,明天凌晨发起最后一次攻击,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要占领山头,打开一个缺口!”
连长让人把剩下的所有武器、弹药都摆在了地上,步枪、驳壳枪、手榴弹,还有几把已经翻卷着白刃的大砍刀。
“就这么一点儿?还有吗?”连长皱起了眉头,很不悦没有人回答。连长的目光在屋里扫视了一番,突然发现了躺在角落里的那坛酒。
酒很快被搬到了武器堆里。几个大瓷碗也被拿了过来,一字排开。“愿意参加敢死队的,每人,酒一大碗!”连长朝着人群喊道。
死一般的短暂沉寂过后,大康第一个跳了出来。
“连长,算我一个!”他一米八的个头,一身好力气,还有手百步穿杨的好枪法,他要说第一个参加,没人敢有异议。
很快的,人群中数道目光交叉,又有几个人几乎同时站了出来。空气像凝固了一样。我望着他们,眼泪突然就忍不住地想掉下来。这不正是那晚去偷酒喝的几个同志吗?
一股热血猛烈地往上涌,我跟着骚动起来的人群拼命往前挤。这时,连长已把酒“咕咚咚”倒满了。“好了,好了,已经够了!20个人,正好!再多,酒都不够分了!”
连长首先端起一碗酒,大家来不及阻拦,他已一饮而尽:“怎么着,这么好的酒,不想让我尝尝啊!我今天可是破戒了,凌晨的行动,我必须得参加!”
那晚,酒被喝光了,酒坛子被摔破了,几只粗糙大碗也摔得稀巴烂。
几个时辰后,我们这些老弱病残躲在寨子里,揪心地听着前面传来的机枪声和喊杀声。清晨出谷的空气中,浓烈的酒香混杂着更浓烈的血腥味儿,简直让人想呕。
也不知缺口是什么时候打开的,反正我们从李家寨逃出来的时候,稀稀拉拉的人群里,已不见了大康和连长的身影。
白天的时候,艳阳高照,收割后的梯田让人感觉荒凉。
(摘自《小小说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