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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介石与日本:爱恨意难平

2017-02-09朱信明张珺

看天下 2017年2期
关键词:蒋介石日本

朱信明+张珺

人生暮年,蒋介石依旧保持着在日本军队的习惯,冷水洗脸,清淡饮食。他也变得颇喜回忆,屡屡谈起自己在日本时的经历。

“我早年留学日本的时候,不论在火车上、电车上或渡轮上,凡是旅行的时候,总看到许多日本人阅读王阳明的《传习录》,许多人读了之后,就闭目静坐,似乎是在聚精会神、思索精义。”

那时,他对明代哲学家王阳明产生了“心领神驰的仰慕”,甚至以其名言“大中至正”改名蒋中正,到台湾后,又因不愿“落草为寇”,将台北的草山改名阳明山。

更重要的是,他认为王阳明的“致良知”与“知行合一”是日本强大的原因、崛起的关键,而这都是从中国“窃取”的。

他认同日本的“强大”,却认为这是“窃取”;他崇尚日本的生活习惯,却在日记里怒骂日本人“无耻”;他觉得日本政坛“背信弃义”,却想让白团团长留在台湾……

纵观蒋介石的一生,他与日本的爱恨痴缠,班班可稽;而种种复杂情感,贯穿其中。

“留学日本,是最好的选择”

1907年,保定的“通国陆军速成学堂”中,日本教员正在给一众中国青年上课。教员拿出一个土块,将其比作中国,学生们迷惑不解,他解释道:“中国有4亿人,而这里刚好有4亿个微生物……”

此时,一个短发青年勃然而起,不顾军纪走上讲台,把土块掰成差不多大小的八份,怒视教员,责问道:“日本有5000万人,是否也像5000万个微生物,寄生在这土块的八分之一中?”

他是蒋介石,当时只有20岁。

不过,这个血气方刚的青年当时最盼望的是成为一名日本留学生,去日本著名的陆军士官学校,学习“杀敌的技艺”。

渴望去日本学军事,源于一位同情革命的私塾教师顾清廉。蒋介石17岁时,顾曾向他讲解革命形势,介绍革命人物,当然也提到革命后步入“列强”之序的日本,顾清廉称,“当今青年欲成大器,留学日本,是最好的选择。”

在他的影响下,蒋介石离开家族世代居住的“丰镐房”,决心投笔从戎。1906年,他“咔嚓”一声剪断脑后清式长辫,只身一人,东渡日本。

确如众亲所料,蒋介石首次留日不太顺遂。

日本“大正民主”时期的兴旺景象,给他一种“压迫感”。生活在受人歧视的羞辱与接触新事物的震撼之中,这个年轻的冒险者,却连奋起直追的途径都没有。

由于没有清政府的举荐,蒋介石无法入读日本军校,留学计划也险些沦为空观东洋景。

学了半年多日语的蒋介石决心另辟出路、“曲线救国”。他回国考入保定那所有可能派遣留学生的军校,虽是不满日本教员的趾高气昂险被退学,但还是凭借着通日语之长,在1908年保送日本。

这次,蒋介石就读振武学堂,一所进入陆军士官学校前的预科校。他在这里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接受了系统的现代教育。

三年的学堂生活中,蒋介石上了3485小时的文化课,880小时的军事课程。现代教育刷新了他的“三观”,也许还触碰了这位来自“东方大国之子”的骄傲。比如地理课本里写着,“中国曾筑长城、开运河,但这种气魄只能在历史中求得,现在的中国,乏善可陈。”

1910年年底,蒋介石从振武学堂毕业——虽然62个人里,他只考了倒数第8。

第二年1月,一个寒冷的早晨,蒋介石站到了驻扎在日本新潟县高田的野战炮兵第十九联队队长日奉大佐面前,“啪”一个立正,敬了个日式军礼。

正式升入培养高级军官的陆军士官学校前,军校学员要在军队实习一年。作为“新兵蛋”,脏活累活自不必言,而蒋介石屡屡提及的则是给马暖身——按日本炮兵军队里的排法,是“士官、下士官、马、兵卒”。

每天清晨,天还没亮,用冷水洗完脸后,蒋介石都要用稻草从马蹄、马腿擦到马背,再到马头和马尾,每处关节和肌肉都得用力摩擦。持续一小时左右,血液流通的马暖和了,汗流浃背的他也暖和了。

日军管理严格,中国留学生们多有抱怨,蒋介石几乎不参与其中,若被问到,他也只是草草回答,真正的战场会更残酷。

台湾历史学家黄自进认为,日本军队的生活经验,成为了蒋介石日后建军的参照蓝图。他认为军队应重尊卑、讲服从,政治训练和中心信仰也极为重要。日后忆起,蒋介石曾提到,“日本从明治维新以来,整军建军的工作,实在有一日千里的进步,是值得我们中国效法的。”

他在军队过的节衣缩食、冷水洗脸的清淡日子,也在日后成为例子,希望中国百姓能过上“整齐、清洁、简单、朴素”的生活,认为这样才是符合国民生活“军事化”的现代生活模式。

“对日本当局作一点说服工作”

军队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着蒋介石离陆军士官学校越来越近,事情却突然起了变化——

“大清的银子又打水漂了。”负责公派留学生的清政府官员说。

1911年10月,在这个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刻,蒋介石成为了一个逃兵,他借着放假回国,辍学“闹革命”去了。而除了少了个官派留学生外,清政府和后来的袁世凯政府还多了个“敌人”。

三年后,1914年5月末,初夏的上海,已是夜半时分,闸北小沙渡,影影绰绰中,大批军警气势汹汹,突然把一座建筑团团围住,破门而入,四处搜查,见人便抓……

“此次谋乱,系蒋介石代表孙文主持一切,伪示地图及款项均由蒋介石受孙文伪令给付。”随即,袁世凯发布通缉令,上海的报章也散布消息,一个夺取上海的作战计划被侦破,蒋介石这个“肇事主谋”第一次被众人熟知。

小沙渡的起义是蒋介石第一次领受孙中山交给的任务。当时,二次革命已失败,孙中山等人逃至东京,建立中华革命党,蒋介石的入党誓约是第102号,属最早一批党员。

任务失败后,蒋介石逃至日本。此时的日本,对蒋介石而言,似乎从一个抽象的理想社会,具象为他革命事业的起跑线,也是遭遇挫折时的避风港。热血求学无处报国时,蒋介石在日本找到孙中山这个领袖;刺杀了陶成章后,他来到日本避风头;二次革命失败,他逃到日本重整河山;而这一次,还是躲到日本。

1945年9月3日,日本签署投降书当日,蒋介石在重庆

这时,蒋介石尚是革命党的重要分子之一。几年后,他“靠黄埔军校起家”,在南京政府,可谓位高权重。

1927年,宁汉分裂,蒋介石被迫下野,他再次东渡日本,这一次,“我是来赢得和寻求我的新娘的。”

蒋介石此时已得宋美龄芳心,他赴日本正式拜访宋美龄的母亲、正在镰仓养病的倪桂珍。倪桂珍同意两人的婚事,但不赞成在日本结婚;这使蒋介石在此地完婚后与妻子共赴美国的愿望落空。

不过,蒋介石赴日并非只为儿女情长,也是来寻找几个故友和“新交”。

此后的42天,他拜访了多位日本人:见政坛元老,在革命党内拥有极高声望的秋山定辅,让他抛却迷惘;与昔日好友头山满谈论政局,让他备受鼓舞。

他一面与众人谈论“日本进步之速可惊,社会秩序与教育亦有进步”,一面又指出日本对华政策的错误:利用中国南北分裂,从中操纵;利用无知军阀,压制民众。

而最重要的一个人,则是日本首相田中义一。

11月5日下午1点半,东京青山的田中义一私邸,蒋介石与其重要幕僚张群到达此处,按张群的说法,是来“对日本当局作一点说服工作”。

会谈中,蒋介石始终采取了讨教求援的低姿态,把自己作为孙中山的学生,把田中看成孙中山的同辈,“推心置腹,无话不说”。

蒋介石提到自己关于统一中国的抱负,可田中义一并没有好脸色,他劝蒋介石,“宜专念南方一带之统一”,“一旦被摘掉嫩芽之共产党再度萌芽生叶,此忧甚大”;而北方军阀之争不必去管,“自己便会有所结果”。

蒋介石则坚持继续北伐,当他提出日本若放弃支持张作霖,全国有望统一,并希望日本“协助吾等同志早日完成革命以解除国民误解”时,田中称只望维持“满洲”治安,并草草中止会谈。

三个小时的对话基本全无共识,让蒋介石颇为抑郁。当天的日记中,他愤愤然写道,“可断言田中毫无诚意,中日亦决无合作之可能,且知其必不许我革命成功。而其后必将妨碍我革命军北伐之行动,以阻止中国之统一,更灼然可见矣!”

此时,他倒已经窥见日本侵华政策之一斑。

虽得到了他的爱人,但蒋介石仍感觉此行实为失败之旅,未对革命有所助益。

“留一团死守,以感动中外人心”

在日本停留了一个多月,国民党各方面已纷纷开始请蒋介石出山。与田中义一会面三天之后,蒋介石回到国内,此生再未踏足日本。

1931年9月18日,“九一八事变”爆发,日本成为中国必须面对的敌人。美国历史学者、政治传记作家布莱恩·克洛泽认为,这时蒋介石犯了一生中最大的错误。

“为了避免这一事件的任何扩大,必须坚决执行不抵抗政策。”蒋介石指示张学良。

赴日多次,学堂、军营、私教中习得“杀敌的武艺”,深谙两国经济与军事实力的悬殊,蒋介石面对冲突,大都选择隐忍、避让。

自领兵起,蒋介石就不曾对中国军队怀有信心。他提醒自己要“受人之所不能受,忍人之所不能忍”,“非至最后之时,不与决裂”,还在日记里抄录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故事来自我激励。

“须知我们报仇雪耻的敌忾心,绝不能暴露出来,我们所有吞敌的气概,非到最后关头,是不能有一点流露的。因为那将徒然为敌人所忌,要来对我们再下毒手。”在《誓雪五三国耻》的演讲中,他也告诉军队。

与其外显的退缩不同,蒋介石在日记中多次痛斥日本人。1927年5月赴日前夕,他始称日本人为“倭”与“寇”,直至1943年开罗会议,日本人在他眼里便是该被辱骂的对象。

“倭人之卑劣行动,令人无不生厌。”1934年5月,蒋介石见一日本人后,在日记里感慨,甚至称日本男女有“侦探”和“妓女”特性。

“此种卑劣伎俩,世界外交上所无,而倭竟以无耻出之,人格扫地,国焉能不亡。”1936年11月,中日进行外交大使级的口头交涉,但日本人却单方面捏造文件,强行“塞”给中方时,他咒骂道。

但是,战争并不会因蒋介石暗里的咒骂而暂停。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无论是被逼无奈也好,还是痛下决心也好,蒋介石此时终于开始反抗。

他执行的是“以广大的土地,和敌人决胜负;以众多的人口,和敌人决生死”,即“空间换时间”战略。

很多战役里,蒋介石都留有“后招”。据蒋介石研究权威、中国社科院近代史专家杨天石教授向本刊解释,一定程度上,他是在“打给‘洋鬼子看”。

开战前,1936年6月,蒋介石曾对英国人李滋罗斯说:“对日抗战是不能避免的。由于中国的力量尚不足以击退日本的进攻,我将尽量使之拖延。”他说,战争爆发后,沿海是守不住的,将在沿海做最坚决的抵抗,然后逐步后退,一直退到四川,在那里等待英美的参战。

1937年,上海,淞沪会战,正面大军伤亡惨重,蒋介石觉得“不得不变换阵地”,但他命令88师第524团团副谢晋元“留一团死守,以感动中外人心”。那时,《九国公约》国家正在开会,据当时任作战组组长的刘斐称,蒋介石告诉众人只要我们在上海继续顶下去,《九国公约》国家可能会出面制裁日本。

这一说法,亦得到蒋介石副手陈诚的证实。当日,战地记者卜少夫质问陈诚,“我们为什么要在淞沪一地死那么多人?”陈诚的回答是:“你懂得什么!我们也要打给日内瓦国联那些代表看看!”

上海失守后,对于是否留守南京,杨天石称,蒋介石知道自己一定会输,但他要打给陵寝中的总理看,打给“逼”他抗日的人民看,更重要的是,打给声称国民党军队在危机状况下会“出兵协助”的苏联看。

蒋介石相信日本的军事实力、忌惮日本人的武士道精神,他即便“恨”,仍选择用外交手段解决问题,期待英美苏的辅助。

“充满令人感动的温柔敦厚”

1945年8月15日,蒋介石的“战时外交策略”终于有所收获,在英美苏齐齐将炮火对准日本时,日本天皇终认战败。

可在日本爱知县幸田町,有一座中正神社,专为“打败”他们的蒋介石而建。碑上写着,“大恩无以为报,特立斯社于此,以表诚挚感谢,永世不忘。”

神社内也树立与蒋介石有关的名言“以德报怨”。有日本人说,“因为日本,才有蒋介石;因为蒋介石,才有战后的日本。”

天皇确认战败当日,蒋介石也发表《抗战胜利告全国军民及全世界人士书》,号召中国人“不念旧恶”、“与人为善”,“我们一贯声言,只认日本黩武的军阀为敌,不以日本的人民为敌。”

阎锡山闻听这个消息后,第一反应是“妇人之仁”。而日本驻中国派遣军总司令冈村宁次看到文告时,第一反应则是“宽容”。

左图:1910年,蒋介石(右)在日本留学时,穿着日本和服与他的同学、后成其重要幕僚的张群合影。右图:位于日本千叶县中正神社的“以德报怨碑”。

后几日,日本驻中国派遣军总司令部改称“中国战区日本官兵善后总联络部”,原有架构全然不动;投降的日本官兵,不称战俘,而是“徒手官兵”,且“徒手官兵”被纳入国民政府军的补给体制,与国军官兵享受同等补给,拿同等薪资。

除善待日本军民外,蒋介石还拒绝向日本派遣军队,使其免受“瓜分”,并首先提出让日本人自行决定天皇的存废,反对报复性赔偿。

对此,冈村宁次的“回馈”是,指示日军守住国民政府军尚未接收的地盘,“所有武器、装备、器材一律移交给中央政府,不但不接受中共的任何要求,且必要时将断然采取自卫武力行动”。

这也恰是蒋介石的期待。最终,日军为了替国民政府守住阵地和物资,自8月15日宣布投降,至次年1月10日,仅华北地区死伤及失踪人数,即达9000余人;相比之下,1931年占领东北时,日军死伤总数为1200人。

1945年12月23日,蒋介石见了冈村宁次一面。十几分钟的交谈,他始终保持着笑容,给冈村宁次留下了“充满令人感动的温柔敦厚”的印象。

“接收工作持续顺利地进行,这样的状况,实在值得我们双方同感欣慰不已。若是留在这里的日本民众有任何不便之处,也请尽管告诉我们……我认为,中日两国应当基于孙文先生的遗志,建立相互提携的坚固关系,这是相当紧要的。”

“我也深有同感。”冈村宁次回答道。

“视贵国如弟昆,求两国之共荣”

兵败退至台湾之初,蒋介石尚有“白团”之类难以适应日本国内新秩序的旧日本帝国军人襄助。他们在1949年国民党内外交困之际秘密援助台湾,帮助败退的国军恢复战斗力,也让蒋介石重温日本军事教育。等到了1968年,白团也散了。

再过几年,严酷的现实更让蒋介石失望。

自1958年日本民间与大陆签订“第四次贸易协定”,附加了一项“可以在对方首都设立商务代表团,享受外交特权并悬挂本国国旗”时,蒋介石就已经开始担心。

虽然当时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旗没有悬挂成功,但到1963年时,与内地有贸易往来的日本商社已超两百家。每次遭到台湾抗议,日方都用“无法干涉民间通商自由”的理由应对。

1963年9月19日,日本首相池田勇人曾向美国记者批评台湾的“反攻大陆”政策“没有依据,近乎幻想”。第二天,“日本驻台使馆”就被人砸了玻璃。

蒋介石对这位首相极为失望。他称池田勇人在九一八事变前不过是个在东北的低级官员,目光短浅,“对于我们战争结束后对其战败的人民所表现的以德报怨、宽大为怀的态度,似乎未有所悟。”

1972年9月17日,日本首相特使、自民党副总裁椎名悦三郎即将到达戒严的台北松山机场。

机场外,一场被官方默许了的“保钓”抗议示威正在静候。

车队刚刚驶出机场,便被聚集在路旁的示威队伍包围。一位大学生义愤填膺,站在手持卡宾枪的宪兵前,大声喊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话落手起,他拿起一枚鸡蛋,向车队砸去……

这个青年是年轻的马英九,他后来多次提到,那枚鸡蛋刚好命中特使。

当月月底,日本首相田中角荣就要访问北京,讨论邦交正常化问题。椎名悦三郎来台北是想“和平分手”,“让台湾保有面子”、“到最后一刻仍与台湾维持礼仪和信义”,并且想向蒋介石表达断交后,希望双方仍能保留贸易、经济等实质关系。

不过,椎名悦三郎没能见到蒋介石。当代表团一行灰头土脸地入住台北圆山饭店后,等到的是“行政院长”蒋经国的一顿呵斥,他说这是日本“继侵华战争后第二度对中国人犯下的罪行”。

其时,蒋介石身处医院,椎名托蒋经国转交了首相的亲笔信。在蒋介石的回信中,他指责日本“背信绝义”——这只是一封代笔信,但蒋介石对日本的失望依然跃然纸上:“战后中华民国对日本之信任,不可谓不坚,亲仁善邻,春秋之义。本人关怀日本,与人为善,五十年如一日。无他,视贵国如弟昆,求两国之共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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