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故城那一缕尘封的记忆
2017-02-08徐树春
徐树春
我国的大西北,有许多雄浑壮美的山川和沃野田畴。千百年来,在这片浩荡的舞台上,曾上演过无数波澜壮阔的历史活剧,也留下了许多令人感叹的历史遗迹。不管是行走在戈壁荒漠还是草原绿洲,不经意间也许就会踏进一座千年故城,与古人进行一次穿越时空的交流。从河西走廊到天山南北,那些裸露于地表之上和沙埋土掩的故城看上去残破而又荒凉,但却蕴含着厚重的历史文化信息,静待今人的解读。
秋吟边塞诗 一曲到黑城
寻访黑城,缘起于参观银川西夏王陵博物馆后的一时动意,因为西夏是历史上宋、元之间一个非常特殊的民族政权,公元10世纪左右崛起于我国西北地区,先后与宋、辽、金鼎力相持,历时300多年,拥有辽阔的疆土。在今天的宁夏、甘肃和内蒙古西部等地,西夏的历史踪迹随处可寻,而最具代表性的除了西夏王陵外,便是保存较好的黑城遗址了。
晨光熹微的黑城遗址
由银川西南过贺兰山,沿浩瀚的巴丹吉林沙漠边缘向西北,是荒凉而又平坦的中央戈壁,内蒙古额济纳旗所在地,是汉代有名的居延海。当年西夏为防备辽国侵占居延绿洲,抽调了所辖12个军司中的两个驻守额济纳地区。驻守在黑水城的即是“黑水镇燕军司”,类似于现在的军区所在地,一座重要的军事城堡。黑城因旁边有黑水河流过而得名,元代时又称“亦集乃城”, 仍是黑色都城之意,城堡早在西夏王朝正式建国以前就已建成。尽管城市规模较小,但因它是河西走廓通往漠北的交通要冲,也是丝路北道的重镇,所以地位极为重要。1226年2月,成吉思汗完成了西征战役后,以西夏人不纳人质为借口,亲自统兵十万,由北路杀入西夏境内,一举攻破了黑水城,没过多久,内外交困的西夏王国终于亡在了蒙古铁蹄之下。由元到明,虽几经修缮和扩建,但最终难敌战火的劫掠,黑水城逐渐沦为一座死城,在尘封的历史中沉睡了近700年。
在晨光熹微中,我们和景区联系好,驱车提前进入黑城。阳光渐渐从远方升起,把金色的光辉洒在沙海孤城之上。登上夯土城墙,可以看到黑城的全貌。城池是长方形建筑,四面的城墙虽然多被流沙掩盖,但是仍旧很完整,每边城墙各长约四五百米,设有东西两门,并筑有瓮城。城内的官署、府第、仓房、佛寺、民居和街道遗址依稀可辨。由于沙化严重,有不少建筑遗址深埋沙中,有的近年来又从沙中露出。城外西南角有伊斯兰教清真寺一座,靠近北墙和东墙的沙丘一座接一座,已经涌上墙顶,连成一片,风过处,吹起一波波沙的涟漪。
黄沙围城,私有吞噬之危
黑城西北角城墙顶部,有四五座大小不一的白色覆钵式佛塔。从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的几十年间,俄、英、日等国的探险家和掠夺者就是在这几座塔下,多次盗掘了大量的各类精美文物,尤其是黑水城盗挖的始作俑者——俄国的科兹洛夫,于1909年6月掘开西城墙不远处的佛塔,盗走内藏的数千种刻本抄本,数量达24000多卷的古代藏书,300多幅绘画精品,以及其他大批精美绝伦的西夏和元代文物,其戳于国人心中的伤痛不亚于敦煌文物的流失,面对这座神秘又让人心疼的故城,心里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感叹在战争、强盗、流沙以及岁月面前文化的孱弱与无奈。
黄昏饮马傍交河
从历史文化的角度来理解,古城和故城有所区别。古城是那些历史悠久、文化璀璨,现在仍有人类繁衍居住的古老城市,比如国内的凤凰古城、丽江古城、新疆的龟兹古城等,而故城则是指那些曾经辉煌而如今已失去生命力的废墟、遗址,如楼兰故城、交河故城、高昌故城等。我国西部尤其是新疆有许多故城,当年曾显赫一时的那些西域名邦虽然仅剩遗址和废墟,仍以忧伤和清冷的面容证明它们曾经的存在。中东部地区因气候潮湿、人口密集以及土地紧缺等因素,成片的故城遗址极为罕见,而西北地区气候干燥,使得许多历史故城得以保存,吐鲁番的交河故城和高昌故城就是新疆故城的经典。
从吐鲁番市区西行10公里,经过几处古朴的维吾尔族村落,就到了交河故城。这是两河相拥环抱着的一座千年古城,从高处望去,更像一艘战舰孤悬在大地之上。“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沙河二水自交流,天设危城水上头”等都是古代诗人吟咏这座故城的诗句。
交河故城始建于3000多年前,是吐鲁番盆地的先民——车师人的都城。西汉与匈奴为了争夺车师,曾进行过多次战争。交河曾经是西汉戊己校尉的驻地,唐朝设置西州,安西都护府也一度驻扎在此,后属高昌回鹘汗国。13世纪70年代,元代宗王叛乱交河受战火涂炭。明洪武十六年发生宗教战争,交河城沦为废墟,现有遗迹多是唐至高昌回鹘时期的遗存。交河故城如今享有的称号是目前世界上最大、最古老、保存最完好的生土建筑城市,是中国唯一一处最为完整的汉代城市的遗址,更是世界著名的研究古代城市的仅有标本。
经城南的城门登上土岗,从瓮城进入交河故城。城内建筑轮廓分明,被一条长约900米的主干道分为东西两大道为中轴线分为三区,东区为官署区,西区为手工作坊和居民住宅区,北部为佛教寺院区。大道贯穿故城的中部,两侧高厚的土垣展示出千百年前繁华的盛景。城内全部的房屋院宇一半在地下挖掘,一半在地面构筑而成,交河城仅有东门和南门两座城门。由于城建在30米高的悬崖上,不用筑城垣,城门亦非正式建筑,它们巍然屹立,崖岸如刀削,形成一个天然壁垒。
交河故城既是一座兵城,也是一座佛城。在北部的寺院区,有101座佛塔形成的塔林,这是我国现存最早的金刚宝塔,这里还有我国唯一的地下佛寺,曾出土了高僧的舍利子和壁画。从南北大道走到头,就是交河城最大的佛教寺院,遗憾的是由于人为的破坏,塔林和寺院多已坍塌,只有这些遗迹向人们诉说着当年交河的佛教是如何的昌盛,至今仍显示着信仰的力量。
一片残墟入大荒
离开交河,到火焰山下的高昌,还是故城,还是满目的苍凉和残破,但我已不想过多地关注和弄清它的履历,尽管高昌在历史上的地位甚至远高过交河,从西汉到隋唐,曾是高昌王城和西州所在地,西域政治和佛教文化中心,仅从今天庞大的废墟就可看出当年的气势。
走进高昌故城,面对众多的王室和佛寺遗址,我不由地想到两个人:玄奘和鞠文泰,一僧一王,初唐时期在高昌的特殊交会。
唐代高僧玄奘为求佛法真经,历经千难万险,跋涉在当年的丝绸古道上。公元627年的冬天,玄奘与高昌国王鞠文泰见面了。当时丝路绿洲上的各个小国都以佛教为最高信仰,高昌国王鞠文泰对佛教更是尊崇有加,把东土大唐来的玄奘敬若神明,在玄奘为僧众讲经期间,鞠文泰天天当着臣民的面,跪在地上当凳子,让玄奘踩着他的背,坐到讲坛上去,并以信徒的身份倾心听讲。
城中残存的佛寺
黑城北城墙
此时的鞠文泰自有他的想法。作为丝路上的小国,高昌一直在夹缝中生存。北方游牧的突厥人凶猛剽悍,一夜之间就可以踏平高昌的国土,东方的中华帝国更是源远流长,鞠文泰也不敢得罪。玄奘的出现使鞠文泰相信,这个来自大唐的高僧正是自己要找的人,他的智慧和影响或许会给风雨飘摇的高昌带来安宁。
鞠文泰软硬兼施,想尽一切办法,希望能够留下玄奘。在超乎寻常的礼遇面前,玄奘既有感动,又觉难缠,因为西天取经的志向是无法改变的,玄奘以绝食相抗。二人最终达成约定,在佛祖面前,结拜为兄弟,等玄奘取经归来时,留驻高昌,传经3年,于是,鞠文泰为玄奘装备了一支多达40人的随行队伍,提供了足够10年之用的金银资材,并且以高昌国的名义,请求沿途各国给玄奘提供最大的方便。如果没有鞠文泰的帮助,很难设想玄奘能否越过葱岭如愿成行。
12年后,玄奘重回故地。城犹在,国已破。曾经那么羡慕唐朝的高昌,恰恰就是被它所向往的唐朝灭了,高昌国已归入大唐版图,改为西州,并设置安西都护府,朝廷大规模经营丝绸之路,高昌由此成为西域最大的国际商会。
当年高昌城的城垣用夯土筑成,因土质黏性好,所以废弃几百年后,残存的城墙最高还可达10米。城内建筑遗址星罗棋布,有一条宽阔平坦的大道从城北的入口处直通到最西南角的寺庙区。玄奘讲经处仍在,寺门、广场、殿堂、佛龛及高塔也保存尚好,静静地听,似乎还有袅袅的梵音从废墟中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