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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膑崇拜的正统化脉络与地方化过程
——以山东潍北地区瓦城大庙为个案

2017-02-08李海云

关键词:瓦城孙膑孙子

李海云

(山东大学 儒学高等研究院, 山东 济南 250100)



孙膑崇拜的正统化脉络与地方化过程
——以山东潍北地区瓦城大庙为个案

李海云

(山东大学 儒学高等研究院, 山东 济南 250100)

战国时期著名军事家孙膑,经历了由历史人物进入神灵谱系的过程。明代以前在国家正祀中的边缘状态与进退的反复,以及明清以来沉降民间的地方化表达,反映了中国历代王朝的政治策略和地方社会发展之间的互动关系。正史中关于孙膑记载的简略,为后世留下了巨大想象空间。孙膑的神奇经历与非凡军事才华,是其得以神化的基础。在他身上体现出来的“良臣择主而事”的战国时期社会观念,与自身的残疾特征,以及难言善终的结局,是导致官方叙事对其多元评价的主要原因,并最终使其在国家正祀中撤废。在地方祠神信仰中,不仅体现出国家礼仪自上而下的渗透与推行,更是地方精英迎合国家大一统观念的主动援引并化为己用。山东潍北瓦城大庙的神主更替与“孙膑封地说”的在地化进程,有助于推进对国家正祀传统与地方化发展之间关系的深入理解。

孙膑崇拜; 正统化; 地方化; 潍北地区; 瓦城大庙

综观学界的祠庙研究,多在国家与社会的二元框架下展开。祠庙作为民间信仰的常规载体,或多或少地体现了儒、佛、道的思想,并努力与国家礼仪建立联系。本文选择山东潍北瓦城孙膑祠庙为个案,关注、分析与孙膑信仰相关的“官退民进”现象。为此,首先追溯长时段中孙膑在国家正祀中显与隐的过程,然后从其在潍北地区的具体信仰现象入手,呈现地方社会与国家礼制之间的复杂关联。可以说,正是因为历史中孙膑在国家正祀中的存在与退位,创造了孙膑崇拜的下行条件;地方社会中的孙膑传说具有多元叙事的特点,孙膑崇拜的地方传统乃是在地方精英的精心运作中被集体建构而成。

一、历代对孙膑的评价

孙膑①,齐国人,大体与孟轲、商鞅同时,处于战国中期,历经齐威王、宣王时代。《韩非子》、《吕氏春秋》有简单记载。《韩非子》载:“孙子膑脚于魏……此十数人者,皆世之仁贤忠良有道术之士也,不幸而遇悖乱暗惑之主而死。”②《吕氏春秋》载:“孙膑贵势。”③

较早详细记载孙膑的典籍为汉司马迁《史记》,载录其颇具传奇色彩的求学与军事经历,但未单独成传。《史记·孙子吴起列传》载:“孙武既死,后百余岁有孙膑。膑生阿、鄄之间,膑亦孙武之后世子孙也。孙膑尝与庞涓俱学兵法。庞涓既事魏,得为惠王将军,而自以为能不及孙膑,乃阴使召孙膑。膑至,庞涓恐其贤于己,疾之,则以法刑断其两足而黥之,欲隐勿见……”④篇中关于田忌赛马、桂陵之战、马陵之战的生动描述,塑造了孙膑智慧过人的军师形象,但未提及其最终归处。

汉刘向《战国策》在描写田忌面对成侯邹忌排挤陷害时,提及孙膑为田忌所出的“袭齐都临淄、匡正齐君”之策,“孙子谓田忌曰:‘将军可以为大事乎?’田忌曰:‘奈何?’孙子曰:‘将军无解兵而入齐……然后背太山,左济,右天唐,军重踵高宛,使轻车锐骑冲雍门。若是,则齐君可正,而成侯可走。不然,则将军不得入于齐矣。’”⑤不难看出,国君对于“功高震主”的田忌集团的心态暧昧不明,而孙膑的计策看似自保,亦有欺君谋反之嫌。

此后,历代史家对于孙膑的载录,与司马迁所述基本相同,如唐欧阳询等撰《艺文类聚》、北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北宋张预《十七史百将传》、北宋李昉等撰《太平御览》、北宋王钦若等撰《册府元龟》等。只有宋人曾巩在《战国策序》中说:“卒至苏秦、商鞅、孙膑、吴起、李斯之徒以亡其身。”很有可能是,尽管孙膑一生对齐国的强盛作出了杰出贡献,但因有忤逆表现而未得善终。⑥

大致看来,史载孙膑较为简洁,内容主要包括:拜名师鬼谷子求学;膑脚,为刑余之人;善谋善战,为兵法家,其军事实践突出表现在“田忌赛马”“桂陵之战”与“马陵之战”等战役中。历史上对于孙膑的评价颇不相同,大致可分为三类:

在戴表元看来,孙膑与范睢一样是睚眦必报之人,不可评价过高,其著名事迹“围魏救赵”“马陵之战”皆是为报私仇,司马迁未对其单独立传是恰当的。

总的说来,活跃于战国时期的孙膑,虽足智多谋、功绩彪炳却难以入圣,其“刑余”之身、诡诈兵术以及“匡正齐君”的谋策使其充满争议。他在史籍中的形象颇显矛盾,进而影响到他在唐宋以降进入国家祀典后的状况。

二、进入官方祀典的孙膑

宋时沿袭唐制仍设武成王庙,在陪祀武将人选和等级位次上多予调整。其中,关于孙膑能否作为武成王配祀争议很大。乾德元年(963)四月,撤掉孙膑作为武成王配祀资格:

既然意在政治导向,宋太祖关于武成王庙配祀制度的调整终究是灵活的。时过境迁,在七年之后的开宝三年(970),又让人重新评定历代功臣名将。言官将孙膑等21人列为“勋德高迈,为当时之冠”者,连同“为之次”者8人、“又次之”者3人一起上报。最终,确定为孙膑等23人,各置守坟三户,余则“功名次者八人,各置两户”、“功名又次者三人,常禁樵采,不得侵耕”:

综上所述,朝廷礼制彰显的是皇权意志,孙膑作为前朝武将的入祀与废祀的变动,反映的是历朝皇帝的政治导向。足智多谋,战功显赫,是孙膑得以进入朝廷祀典的重要资本,而在他身上体现出来的“良臣择主而事”的战国时期社会观念,与自身的残疾特征,以及不得善终的结局,则导致他在国家正祀中处于边缘状态并最终撤废。不过,孙膑崇拜自明代始在国家礼仪中的退出,则又为其在民间的兴盛大开方便之门。

三、潍北瓦城孙膑崇拜的地方化过程

赵士喆依何而记不得而知,考察《莱史》其他历史记载,皆似有据,因此此条记载应较为可靠。不过,方志文献却多将熙宁年间的这次修庙描述为“重修”,同样难知所据。

孙子庙,在县西北三十里瓦城社。宋熙宁四年重修,内有古槐两株,幹虬枝盤,绕入云状。(《大明一统名胜志》卷七《莱州府志胜》)

孙子庙,在县西北30里瓦城社。孙膑仕齐,食邑于此,故祠之。宋熙宁四年重修,内有奇槐见在。八景谓“孙子庙奇槐”,即此。顺治十七年道人孙守德重修。(清·康熙十一年《昌邑县志》卷三《建置志》)

瓦城现存碑刻亦持此说,如瓦城社人孙际凤(生于1834年)《孙庙奇槐赞》碑载:

此槐不记年载,相传先槐后庙,而庙亦不知建自何时。详考碑记,惟宋熙宁时所立者为至远,然亦系重修,则此庙之建未必自宋始,而槐之由来,更不知从何朝代矣。

显然,明代赵士喆以及方志碑刻所记载的“熙宁四年建”或“熙宁四年重修”,可能都与北宋熙宁年间所立的一通碑有关,但所载为何相异?这是个相当有意思的问题。

其实,清代学者严可均(1762-1843)的《铁桥漫稿》,已经大致破解了这一谜团,只不过当地士人有意无意中冷落此说,另有热衷。严可均在《重刻瓦城王朱轸庙碑(宋熙宁四年十一月十二日)》一文中,断定此碑最初是为瓦城王朱轸所立,而当时所谓的瓦城“孙子庙”实为“朱轸庙”:

碑在昌邑县西北卅里瓦城邨古庙中,以碑有减灶之语,故方志误称孙子庙。元于钦《齐乘》:“昌邑县西北海滨訾城,俗称为瓦城,半为水渐,城南有孙武庙。”《一统志》云:“内有古槐,甚奇。庙祀孙膑,又谓膑食邑都昌。”是旧为孙武庙后又祀孙膑,则沿为已久。

考昌邑即汉都昌。汉初《功臣侯表》:高帝六年封朱轸为都昌侯。孙大参星衍据“朱轸以队帅先降翟王,虏章邯,侯”与碑所云“大汉”、“兴隆”、“元祀”及“平暴”、“秦川”等语合证,此为朱轸庙确不可易。

第二,断定瓦城庙宇最初应为“朱轸庙”。严可均经过现场考证,完全同意清代学者孙星衍(1753-1818)的分析,即依据“朱轸以队帅先降翟王,虏章邯,侯”与碑上字样“大汉”“兴隆”“元祀”及“平暴”“秦川”等,推断瓦城大庙应是朱轸庙。值得注意的是,该碑名称“重刻瓦城王朱轸庙碑”应为严可均在文中使用,而非在原碑上所见,否则孙星衍也就不必与《史记》合证断为朱轸庙,而严可均也就不会有“千年遗庙始能考出”的欣喜。

他(孙膑)就是俺这地方的呀,骑着牛,管辖这一块……有灵验啊,保证海水不上涨淹庄稼……再早孙老爷有个前殿和后殿,孙老爷踩着一个海眼,掀开下面就是咕噜咕噜的海水啊,就跟井似的。孙老爷在那,潮水就过不来啊。

徐家庄碑记

鄑乎,盖古鄑邑也,多胜概焉。伟人达士,徃之旅之,登台四知,越过阜三贤,荷香,昇平郡王殿有奇槐于堦,古厝苍老,形似风龙,不知几历,年所□堂,郡王……为同社人……

康熙三十一年正月十四日立

该碑是瓦城庙宇现存最早的碑刻,刻字很浅,模糊不通。碑文所提及的徐家庄为瓦城南邻村庄,相距约1里地。碑文以昌邑名胜古迹起笔,大殿被冠以“昇平郡王殿”之名。在村民记忆中,晚清以后的瓦城庙宇山门外,还悬有“昇平郡王”的旗帜。“昇平郡王”之名虽不知起源于何时何地,但被堂皇悬之于旗,用之于庙殿之名,显然服务于瓦城一带以“孙膑封地说”为代表的孙膑崇拜圣地的建构,则无可置疑。

综上所述,自明代以后消失于国家正祀的孙膑形象,却因其传奇色彩在民间获得了极强的生命力。瓦城大庙由朱轸到孙膑的神主更易,与“孙膑封地说”在瓦城一带的在地化过程,与其说是国家礼仪推行的过程,毋宁说是地方精英迎合“国家大一统”观念,为整合地方社会而对国家正祀传统的主动运用。在悠久的中国社会历史上,国家礼仪正统与地方化发展交织而成的文化整合,当是常见现象。

结语

注释

①历代以来人们认为“孙膑”并非其真正之名,如明代周祁《名义考》载:“齐将孙膑名逸不可考。‘膑’非名也,孙足为庞防所断,故称为孙膑。‘膑’乃肉刑去膝盖骨之名。”(明)周祁《名义考》卷八《孙膑黥布》。

②《韩非子·难言第三》,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6页。

③《吕氏春秋》卷十七《审分览》,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265页。

④《史记》卷六十五《孙子吴起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2162页。

⑤《战国策》卷八《齐策一》,济南:齐鲁书社,2005年,第94-95页。

⑥杨善群:《孙子评传——孙武、孙膑、司马穰苴》,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第365页。

⑦鄄城县孙膑研究会编:《孙膑初探》,济南:黄河出版社,1993年,第189页。另“《孙膑兵法》的编定,和一些先秦的其他古籍一样,当出于其门弟子之手。自然,也不必排除这样一种推断,即《孙膑兵法》的一部分或大部分是孙膑的原著,最后经过他的弟子增补编定。但无论如何,编定的年代,当在孙膑死去以后了。”见杨伯峻:《孙膑和〈孙膑兵法〉杂考》,《文物》1975年第3期。

⑧(宋)范晔撰《后汉书》卷七十《郑孔荀列传第六十》,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第2266页。

⑨(宋)罗烨撰《醉翁谈录》卷一《小说开辟》,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年,第4页。

⑩(宋)章如愚撰《山堂考索后集》卷五十《兵门》。

责任编辑 文思

The Orthodox Context and Process of Localization of Sun Bin Worship

Li Haiyun

(Advanced Institute of Confucian Studies, Shandong University, Jinan 250100)

The image of Sun Bin who is a famous militarist in the Warring States era, has experienced a transformation from the human to the god. He is worshiped by many people in China for his extraordinary military talents and legends.However, He was quite marginalized in the national sacrificial rites before the Ming Dynasty. The official record about Sun Bin is very brief. Because of this, there left great imagination space for people. Folk religion is not only the reflection of top-down penetration and implementation of national rites, but is the behavior that local elites actively make use of the concept of national unity.The god changing and process of localization about Sun Bin fiefdom's tale of Wacheng Temple in the northern area of Shandong can help us understand the national sacrificial rites tradition and localization.

Sun Bin worship; orthodox; localization; the northern area of Shandong; Wacheng Temple

2016-07-29

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项目“新时期乡民艺术发展与公共社会建设”(11BG075);2015-2016年度国家留学基金资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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