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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老庄”言美与技艺之哲学内涵

2017-02-08

上海视觉 2017年2期
关键词:老庄老子庄子

李 明

老子与庄子,世人合称“老庄”。《老子》五千言,义理妙奥;《庄子》三十三篇,博大精深。“老庄”道家之学,主张道法自然、顺天无为、致虚守静、无用之用等思想,对中国艺术影响深远。本文从“老庄”其人其书思想全貌出发,整体、宏观探索他们对美及技艺言说的哲学艺术内涵。盖“老庄”之文,若潜心味之,皆非徒托空言之玄理,均源自智者直接对宇宙、人生之深刻观察及体悟。“老庄”之书字里行间,发吾人神思,大有裨益于艺术创作之高见、妙论随处闪现。古人云:学以致用,诚哉斯言。

一、“老庄”与美

艺术首先是发现美、感悟美、表现美、创造美、欣赏美、批评美的,是人类高级的精神文化活动,故一切艺术的核心是美,离开美谈艺术,则无异于缘木求鱼。西学东渐以来,中国也有了自己的美学研究。我们可从古文字学、语源学、文化人类学等角度给美以各种不同解释。同时,亦可从现代美学的理论框定中跳出来,直接感受古人文本,将抽象的纯粹理论探讨变为与古人隔着悠远时空的精神对话,不亦乐乎?

(一)《老子》与美

《老子》一书,提到“美”字的地方: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1]

使人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胜而不美。而美之者,是乐杀人。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

第二章首句,老子举例来说明万物相反相成的道理。如果“美”只有一个标准,那就变成丑了。世间万事万物都是相互依存、相对而言的,没有什么绝对的美的标准。老子没有直接说什么是美,这符合老子“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的思维逻辑。整本《老子》,“正言若反” ,大都是从否定的一面来描述或说明事理,如上德不德,大象无形,大音希声等,并不直接回答什么是上德、大象、大音等的问题,而是说什么不是这些。对于美是什么的问题,老子只是说,凡是大家都以为是美的东西,就是丑的。一句简单的话语,它所蕴含的哲理很深厚。至少有这样几层意思:

一是没有绝对的美。美的标准切不可单一化、绝对化。一切自以为发现了美的真理的振振有词,都是可疑的。所以,我们在谈论美的问题的时候,一定要避免偏执化、极端化,把一个什么标准硬性推到极致,这样其实是走到了美的反面。“皆知”,就是一种流行、从众意识。大家一窝蜂认同什么,流行什么,反对什么,这是值得个人警觉和反省的。好的艺术家也是一个真正的读书人。既然是一个读书人,“士之读书治学”,就是要“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2],追求真理,发扬真理。我们从事艺术的师生,面对各种世俗诱惑,应当有自己的定力,不能被流行意识牵着走。艺术家没有独立思考,没有对艺术良知的坚守,并不能真正对艺术有所感悟和发现。谁也没有垄断美的标准的权力。如果说美需要有一个标准,那个标准也只是暂时的、相对的。在老子看来,这宇宙间的绝对真理只有一个,那就是道。即使是老子的话,也不能做绝对化的理解。老子此句之意,与孔子“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之“绝学”,其义接近。

曾经,我们在美学、艺术乃至其他理论问题上有过种种曲折。一个深刻的教训,就是动不动就把什么树成标准,当作绝对律令,作茧自缚,刻舟求剑、削足适履、胶柱鼓瑟的思维方式大行其道,尤不符合万物相互依存、相反相成的宇宙大道。在艺术和美的创造中,艺术家更不能唯我独尊或随波逐流,要走出“皆知”的陷阱,独寻真知。而获得真知的前提,庄子说:“有真人而后有真知” 。老子被庄子称为“古之博大真人” ,绝非虚言。老子之于美的貌似平淡的论说,足启人深长之思。

第二层意思,美是在与丑的对比中才彰显出来。没有丑,自然无从谈美。世间万事万物,只有在一个比较的参照系里,才能有所证实。丑的存在也有其意义,就是为了彰显美。相反,美的存在也让人能正视丑。两者缺一不可,并非不可并存。美丑是在相互依存、转化中体现自身与他者的差异的。美之可贵,在于同丑的比照。绝对完美的人是不存在的,绝对完美的事物也是不存在的。即或存在,那就是创造万物的道。在这个意义上,老子认为:

“善人者,不善人之师;不善人者,善人之资。不贵其师,不爱其资,虽智大迷,是谓要妙。”

世上有好的艺术家,就有不好的艺术家,有美的艺术品,就有丑的艺术品。“师”、“资”的意思,是可以相互效法、借鉴。天下皆知丑之为丑,斯美矣。如果人都有识别丑恶的本领,这世界难道不会变得更加美好?

《老子》所说“美其服”,也颇富深意。人的衣食等欲求的满足,是人类活动的基本保障。艺术是建立在人类物质生存基础上的、更高一级的精神文化创造活动。没有基本的物质生活保障,艺术于人自然是奢求。人类艺术史的实践也表明,艺术创造活动至少是在人衣食无忧的前提下方从事的。

《老子》三十一章云:

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胜而不美。而美之者,是乐杀人。夫乐杀人者,则不可得志于天下矣。

不管什么动听的招牌或借口,人类发生战争,总归是下下策,是不幸的。美化战争,是嗜杀者。战争毁灭了和平,人们“甘其食、美其服”的日常生活就会成问题,遑论艺术活动。

最后一章: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可信的话不动听,动听的话不可信。人要是想听真话,就要首先听得进那些不美的话;要整天被漂亮动听的话所包围,就再别指望能掌握了解真实情况。听话不能只听恭维话,要会听批评的话。作为艺术家,则要永远保持独立思考,不为表面的奉承话陶醉,而是要在接受实实在在的批评中,不断超越自我。

除了直接与“美”字相关的话语,《老子》对艺术的哲理启迪,还有以下方面。

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

做车子、制陶器、造房子,离不开“无”的道理。“天下万物皆生于有,有生于无。”一个器物,正是因为它有可以容物的虚无空间,才有了这个器物的实际用途。“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 有无相生,虚实相映,老子这一思想对中国艺术的影响可谓大矣。艺术审美风格上的“空灵”,文学语言表达上的“言不尽意”、“得意忘言”等;作为教育最高境界的“不言之教”;生活中的“距离产生美”;画作之留白,书法之飞白等,即老子所说“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 之奥义。当然,这个“无”的运用是因人而异,因地制宜的。艺术可以表现实在,但更要注意去开掘和创造人们看不见,但真实存在的人类复杂的精神心理变化。且这种艺术表现和创造技巧应如“水中盐味,色里胶青”,化于无形。

老子十分注重人的精气,自然涉及到艺术与人的精气的问题。《老子》第二十一章云:

孔德之容,唯道是从。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恍兮惚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

道无所不在,万物不离道。道之表现,其精甚真。宇宙中最最微小的事物也是道之所生,这是确凿无疑的。

《老子》第十章曰:

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婴儿乎?

人欲得道,则需收视返听,精神内敛,心不外骛,神不外驰。

赤子“未知牝牡之合而全作,精之至也” 。老子视婴儿为接近道体之象征,因婴儿混沌未分,无知无欲,纯然不杂,绝假纯真。《老子》第五十五章云:

含德之厚,比于赤子。蜂虿虺蛇不螫,猛兽不据,攫鸟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全作,精之至也。终日号而不嗄,和之至也。

《老子》第二十章云:

唯之与阿,相去几何?善之与恶,相去若何?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浊泊兮,其未兆;沌沌兮,如婴儿之未孩;儽儽兮,若无所归。

《老子》第二十八章云:

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

《老子》第四十九章云:

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之。

在艺术创作中,构思的精妙脱俗,表现的真实自然,艺术效果的亲切动人等,都呼唤艺术家有一颗纯净无瑕的赤子之心。

(二)《庄子》与美

《庄子》里“美”字也随处闪现,谈美之处不少。如:

“生而美者,人与之鉴,不告则不知其美于人也。”

美是在比较中才能得到证明的。美不是自美其美,美是需要人的发现、鉴赏和他人的评判的。此也正如后世柳宗元所说“兰亭也,不遭右军,则清流修竹,芜没于空山” ,指出的“美不自美,因人而彰”的道理。人是审美活动的主体,人是社会的人,美是有社会性的,若这个世界上无他人告诉,一个人是无法知道自己是美还是丑的。庄子《山木》云:

“阳子之宋,宿于逆旅。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恶,恶者贵而美者贱。阳子问其故,逆旅小子对曰:其美在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恶在自恶,吾不知其恶也。”

庄子“东施效颦”的故事也极为生动。

西施病心而颦其里,其里之丑人见而美之,归亦捧心而颦其里。彼知颦美而不知颦之所以美。

艺术最忌模仿、照搬、抄袭。退一步讲,即便模仿,也要研究清楚模仿的东西究竟美在哪里?否则,就会闹出东施效颦的笑话。

庄子《胠箧》篇说:

“当是时也,民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

《至乐》篇云:

“夫天下之所尊者,富贵寿善也;所乐者,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声也;所下者,贫贱夭恶也;所苦者,身不得安逸,口不得厚味,形不得美服目不得好色,耳不得音声;若不得者,则大忧以惧。”

《盗跖》云:

“尧舜为帝而雍,非仁天下也,不以美害生也。”

食、服是人之需,艺术家也须生存、温饱、发展。但若一味刻意求美,反而会以美害生。多少人因追求美而丢了美,甚至性命。在美面前,当然生命最重要。生命没了,美对于人,没有任何意义。庄子《山木》还讲了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故事。

睹一蝉,方得美荫而忘其身,螳螂执翳而搏之,见得而忘其形。

凡物亦然,贪图美物,忘形忘危,多得灾殃。

比如《齐物论》中,脍炙人口的一段:

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

人以为美的,动物并不认同。庄子把人与动物都看作是一样的审美主体。和老子一样,得出美并没有一个绝对统一标准之结论。庄子“齐物之论”以为,以道观之,世上没有什么美丑之分,美丑只是人之成心造成的差别而已。

《天道》篇云:

“美成在久,恶成不及改。”

有限世间,美好的事物或结局,就在于不懈的坚持。也就是美在坚持,美在持之以恒。《知北游》云: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者,原天地之情,而达万物之理。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观于天地之谓也。”

天地乃“道”之所生,代表着自然。在庄子看来,自然即美,美在自然。天地之不言——永恒之沉默,也是一种大美。此外,庄子跟老子一样,推崇淡泊、朴素、宏大、真实之美。

《刻意》云:

淡然无极而众美从之。

《天道》云:

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

庄子还以“大”为美 。 《天道》云:

美则美矣,而未大也。

《列御寇》云:

美髯长大壮丽勇敢,八者俱过人也,因以是穷。

《渔夫》云:

功成之美,无一其迹矣;事亲以适,不论所以矣;饮酒以乐,不选其具矣……要之在真。

庄子“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于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 “通天下一气耳” 等论说,也值得艺术家留意。中国传统思想中之“气论”,如孟子之“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曹丕之“文以气为主” 说、文天祥之“正气歌” ,文论之“气韵生动”、神韵说,与道家精气神之说当颇有关系。艺术家最重精气神,一个人是否修养到了神定气闲、神气活现的境地,其艺术作品自会说明。

(三)“老庄”之美观

综上,在自然美方面,老庄认为天地自然乃大美。美在不言而化生万物。宇宙间凡合乎自然天道的物事就是美的,即循道、顺道为美,朴素、淡泊、真实为美,而过于人为,则为虚伪。美不自美,是在与丑中比照显示出来。且美与丑,每个人的标准和看法不同。世间并不存在一个统一的美的标准。丰富性、多元性、多样性的存在乃是美。不能“为美而美”,刻意追求人自以为是的美,那样会造成东施效颦的效果,以丑为美而不自觉。老庄并不否认社会有限性内的美的存在,但提醒人也不应当执着于此,沉溺于美食、美色、美物、美言,而忘记“美言不信”等“美”背后的陷阱和危险,忽略对自然生命的尊重,因美忘形,“以美害生”。老庄超越世俗看人生,若不得已,非要从世俗成功意义上讲美,则认为成功之美在于持之以恒。

二、“老庄”与技艺

艺术是通过人的技艺呈现,具体体现为一门门技术,是工匠手下的“活儿”。“老庄”对技艺也有不少描述,尤其是《庄子》,对技艺的论说尤发人深思。

(一)《老子》与技艺

《老子》曰:“朴散则为器。” 艺术离不开大道,大道离散,其具体表现形态则为千奇百怪的各种器物。万物都是“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德者,得也。顺乎自然天道,才能有所得,这也是艺术创作的基本规律。世间万物莫不有其道,天有天道,地有地道,人有人道,艺术也有艺术之道,琴棋书画亦不离其道,做人不离为人之道,为学不离为学之道。道在伦常日用中。纵观《老子》,对技艺的启发至少有:不能表现小聪明,真人是“大智若愚”的。“大巧若拙” ,不能为拙而拙,巧是基础,没有精巧的手艺,基本功不扎实,谈不上大巧,不可能达到“拙”的境界,“拙”的前提是“大巧”。“大器晚成” 。好的作品不能急于求成,艺术家厚积薄发,才能成就大功。

《老子》第二十七章云:

“善行无辙迹,善言无瑕谪,善数不用筹策,善闭无关楗而不可开,善结无绳约而不可解。”

艺术不能停留在表面形式的追求上。要从无形大道中体悟艺术的真谛。艺术领域无弃人,无弃物,真的艺术家要反思不足,寻找差距,不要轻易下极端否定或肯定的艺术结论。

老子第十五章云:

“夫唯不盈,故能蔽不新成。”

艺术家不能满足,停留在已有成绩上,要谦虚,才能突破自我重复。

老子第八十章云:

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人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艺术美感的一个重要作用就是让人不要迷恋于世俗器物,起贪婪之念,保持心灵的平和宁静。而使人心保持宁静之美,又非通过艺术审美不可。

《老子》十六章云: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

虚静,智慧的前提。伟大的艺术总在虚静中生成。虚能容物,静则生慧。人心虚浮骄矜,不可能产生精妙的艺术。

老子云: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道者,万物之奥。

大美不离于道。道者,万物之宗。无始无终,无今无古,无生无死,不生不灭。

道究竟为何?各道其道,如是而已矣。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技艺亦然。

人若把一颗自然纯朴本心丢了,谓之“失道”。“失道而后德”,这个“德”是世俗小德。“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艺术家更不应只把道德挂在嘴上。

哪怕是拥有绝技,艺人也最好不要以奇技自珍、惑人。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

老子肯定善,“上善若水”“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这对艺术家亦有启悟。

(二)《庄子》与技艺

《逍遥游》以为: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要想达到自在自如的境地,一定要厚积薄发。

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这个境界,对于有追求的艺术家来讲,是向往的。至于“无己”,则为理想境界。

庖丁解牛的故事,说的是由技入道,技进乎道,技兼于道,技不离道的艺术原理。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就应遵循大道,心领神会,知行合一则神乎其技,面对难题,如临大敌,如履薄冰,方能保持其艺术生命。

佝偻承蜩的故事相当精妙:

仲尼适楚,出于林中,见痀偻者承蜩,犹掇之也。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丸二而不坠,则失者锱铢;累三而不坠,则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坠,犹掇之也。吾处身也,若厥株拘;吾执臂也,若槁木之枝;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侧,不以万物易蜩之翼,何为而不得!”孔子顾谓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其佝偻丈人之谓乎!”

艺术活动需要全身心投入。“用志不分,乃凝于神”。艺术家之忘我精神,是创作出精品的必要条件。

同篇中津人操舟、吕梁丈夫游水的故事说明:长期实践的极端重要性,习惯成自然。日复一日、不离不弃,就可以创造奇迹。

轮扁斫轮故事,讲技艺分寸的把握,以及技艺的传承。

桓公读书于堂上。轮扁斲轮于堂下,释椎凿而上,问桓公曰:“敢问公之所读者何言邪?”公曰:“圣人之言也。”曰:“圣人在乎?”公曰:“已死矣。”曰:“然则君之所读书,古人之糟魄已夫!”桓公曰:“寡人读书,轮人安得议乎?有说则可,无说则死。”轮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观之。斲轮徐则甘而不固,疾则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于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斲轮。古之人与其不可传也,死矣。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魄已夫!”

技艺是一个心手相应的问题。斲轮慢了不行,快了也不成,要恰到好处。要出好作品,没有长期实践是不可能的,所以轮扁行年七十而老斫轮。而且这个手艺,哪怕是自己的儿子,也不是说传就能传的。书可以看,但精华是无法完全从书里学来的。最精妙的手艺,靠语言无法传授。也即庄子所说,道可传而不可受。

庄子《达生》中还讲了梓庆削木为鐻的故事。先看庄子传神的表述:

梓庆削木为鐻,鐻成,见者惊犹鬼神。鲁侯见面问焉,曰:“子何术以为焉?”对曰:“臣工人,何术之有?虽然,有一焉。臣将为鐻,未尝敢以耗气也,必斋以静心。斋三日,而不敢怀庆赏爵禄;斋五日,不敢怀非誉巧拙,斋七日,辄然忘吾有四肢形体也。当是时也,无公朝,其巧专,而外骨消。然后入山林,观天性。形躯至矣,然后成见鐻,然后加手焉;不然则已。则以天合天,器之所以疑神者,其是与。”

这是大匠心法。一要养气。二要无目的。三要无工拙,忘记世人评说。四是忘我。五是外师造化。六是中得心源。七是得心应手,全心创作,一气呵成。当然,这个鐻,有自然之鐻,眼中之鐻,到心中之鐻,到手中之鐻,最后到成品之鐻。这些道理,全靠艺人在实践过程中心领神会。

至于“运斤成风”的寓言,则让人惊叹:

庄子送葬,过惠子墓,顾谓从者曰:“郢人垩慢其鼻端,若蝇翼,使匠石斫之。匠石运斤成风,听而斫之,尽垩而鼻不伤,郢人立不失容。宋元君闻之,召匠石曰:‘尝试为寡人为之。’匠石曰:‘臣则尝能斫之。虽然臣之质死久矣。’自夫子之死也,吾无以为质矣!吾无与言之矣。”

匠石运斤成风,郢人立不失容,真可谓千古知音,绝世技艺,令人神往。

三、结论

通过上文分析,老庄言美与技艺的哲学内涵,可以简括如下:

美在自然、虚静、恬淡、朴素、无言、纯真、恒久;毋耽溺于美言等,以美害生;美不自美,因人而显;美无绝对之标准;丰富、多元、多样性的存在才是美。技不离道,道法自然,技进乎道,道以技显;巧匠皆能顺乎天道,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纯然忘我,沉醉技中,得心应手,淡泊名利;艺家要涵养精气神,超尘脱俗,其技方有可能出神入化。老庄言美与技艺的哲学内涵,在当下中国弘扬传统文化,强调中华审美艺术精神的文化语境中,对有志于实现艺术理想的人们,当仍有不少积极的实践参考意义和艺术智慧启迪。

庄子云:“疏瀹而心,澡雪而精神” 。当艺术家的意念像雪一样纯净,心灵像空室一样虚静。“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 。悟道而生慧,艺术灵感自然降临,缪斯女神也会为真正的艺术家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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