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药
2017-02-07红墨
红墨
记住,这回若爸真死了,丧葬费里一定要省下500块,要不,爸被骗去的500块没处找补的。
几日了,老匝头吃不香,睡不实,脑壳里飞进一粒绿头苍蝇,嗡嗡嗡响。
老匝头臭骂自己那时节真是死去未葬,压根没想到他们三个竟是一伙的。
老匝头就往狠里骂骗子,拿我的钞票去买药,不,买棺材,买骨灰盒!骗500块还不够他们花,得倒贴,这叫做恶有恶报。
绿头苍蝇不嗡嗡嗡了。
可一会儿又嗡嗡嗡了。
他们买药,买棺材,买骨灰盒,为啥让我老匝头掏腰包?我老匝头又不是他们的老丈人、他们的爷!
嗡嗡嗡……
譬如自己大病一场……
譬如像“老葱头”家烧了屋……
譬如像“烂犁头”生胃癌……
我老匝头身子骨硬朗朗的,病啥病?还生胃癌哩。我是烂口腮自己咒自己。我把500块钞票自觉自愿地递到骗子手里,如今一个“一分头”也要不回来,还得自己给自己下解药。我老匝头岂不比窦娥还冤?索性捏鼻头钻粪缸算了。
绿头苍蝇开始吮吸老匝头的脑汁。
老匝头狠狠地扇了一下自己的耳光。天地造物,我老匝头千万不能病,被骗500块,又恼下病来,田地里的活做不了,还得上医院花钞票,这不是刀口上撒盐吗?
绿头苍蝇越发吮吸得狠。
老匝头接连扇自己的耳光,可越扇,绿头苍蝇吮吸得越大口。以往,老匝头碰上心里过不去的事,扇自己几个耳光就过去了,这回当真扇不过去了。
老匝头病倒床上,症状:胸闷气喘,心脏重瘩瘩,四肢软瘫瘫。
老匝头上气不接下气说道:你……你们,快,快给我下解……解药。
大儿子说:爸,快去医院吧……
老匝头脾气倔,死也不去。死了更好,往后不用儿子养老了,养老费又何止一个500块?记住,这回若爸真死了,丧葬费里一定要省下500块,要不,爸被骗去的500块没处找补的。
女儿说:爸,才500块哩,有啥了不得?我们兄妹商量了,补还你1000块。爸,你拿着。
你们啥脑筋?凭啥让我的囝囡冤枉损失1000块,让爸赚500块,让骗子净赚500块,给爸总算不白给,给骗子算啥名目?
小儿子说:阿爸,那三个骗子被公安局抓了,500块退赔回来了,这是500块,阿爸。
骗子都是好吃懒做,有一个用一双的,等抓到,钱早花光了。再讲,骗子抓了,怎电视里不播?报纸上不登?你也要做骗子?我老匝头的囝囡,讨饭也不做骗子。
老匝头内家一阵风跑到床前,讲:不好了,老木头喝农药了!
为啥喝农药?
钱让骗子骗了。
多少?
500块,还加一只手表。
老匝头呼地从床上坐起。
这老木头,不就500块吗?不就比我老匝头多被骗了一只破手表吗?有啥了不得?怎就没有我老匝头坚强呢?还喝农药,你老木头的命就值500块加一只破手表?
老匝头又道:老太婆,你也不会骗我吧?
内家答:我敢骗你?老木头这会正在医院洗胃呢,要不,怕是进太平间了。
烂口腮!我和老木头鸟卵子磨门槛时就在一起玩泥巴了,村里哪个不晓得我和老木头是穿同一条裤子的哥弟?老木头的命向来就贱,“小日本”“国民党”年代,都死过好几回了,这回也肯定死不了的。
这事来得急,老木头的救治费一时半会肯定凑不齐,我们先带上5000块,帮他度过这一关。待他好过来,我老匝头赔他500块,再给他买只表,崭新的,那破手表本不值几个钱。我得快风细雨地劝劝老木头,让他好好活着,别拿命不当命,几回回从鬼门关逃出来,这回还要自个闯进鬼门关去?岂不是木头脑壳?
儿女们的目光一愣一愣的,又一闪一闪的。
咳——呸!
老匝头朝地上射出一口淤痰,盘腿坐着,清了清喉咙,命令——
老太婆,取钱。
老大,联系电话。
老三,备车。
老二,陪老爸先到老木头家看看形势。
“出工!”
老匝头一挥手,翻身下床,大步流星地走出家门。
老二看见老爸跨出门槛时,双手揪住皮带,狠狠提拎下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