粜粮
2017-02-07林庭光
林庭光
三娘从驴车上跳下来,指着老闷的鼻子骂道:“说你闷,你就是闷。我现在都快当奶奶了,谁还稀罕我!”
三娘一大早就起身了,去厨房烧火做饭。老闷在套自己家那头老驴,老驴不怎么听话,撅着不到车辕子里。老闷大声呵斥着。
还早着呢,启明星都没出来。灶头那边传来风箱的沉闷声和三娘的说话声。老闷套好驴,把车子拴在院子里的老枣树上,也不回答,只拿出烟袋开始装烟。月亮还挂在天上,晕着一个大大的圈子。老闷低着头,来到三娘身边蹲下,火苗把三娘俏丽的脸映得通红。三娘看着老闷干瘪的脸,继续拉风箱。老闷开始咳嗽,三娘瞪他一眼:“你就不能小点声,娃昨晚半夜都没睡觉。”老闷没有搭理三娘,拼命地咳嗽。三娘掀开锅盖,不停搅拌锅里的玉米粥,并端来一个大海碗,给老闷满满地盛一碗。老闷接过,开始吃。
三娘走出来,来到驴车前,用手摸了摸毛驴的额头,毛驴温顺地拱了拱三娘的胳膊。三娘走入东屋,打开门,看到地上立满了编织袋。遂抓起一头,猛一用力,一个袋子被三娘提着出来。三娘麻利地开始装车。老闷喊:“不着急,我吃完饭再装吧。”三娘没有搭理他,继续装,一直装到车子差不多满的时候,她才松了口气,靠在车上,拿起头上的毛巾开始擦汗。三娘看着儿子的房间,那里已经是黑漆漆的,儿子是睡着了。他们必须去粜粮,儿子的学费还差那么一大截,该借的人家都借了,这个小山村,已经没有几户人家有钱了。“粜粮!”三娘说。老闷坚决反对:“不行,这是全家的口粮。”三娘急了:“没有粮食,我俩可以去打工。儿子没有学上,他一辈子就会像我们一样。”三娘的决定是家里的权威,老闷知道自己反对也没用。
老闷吃完饭,又慢腾腾地抽了一袋烟,遂拉着驴车。三娘坐在车上,老闷坐在辕上赶车,驴走出院门,不知道为什么昂首叫起来,村里的驴都跟着叫起来。鸡也跟着叫起来,再接着是狗吠,挨家挨户的灯也齐刷刷地亮了。
驴车前行着。三娘靠在老闷的背上,微闭着眼睛,盘算接下来的事:“粮食都没了,但儿子考上大学了,咱们也该去打工了。这头驴也没人照顾,我们不如也卖了它,也能够给儿子多攒点钱。俗话说得好,穷家富路。孩子出门在外,咱们不能让他受委屈。”
老闷没有回应三娘,没有回应就是表示赞同。倒是毛驴叫了几声,不过叫声有些沉闷。月亮终于落山了,山路的两边是黑魆魆的大山,黎明前的黑。老闷开始唱听来的戏曲,声音在大山中间回荡。
三娘叹了口气:“转眼都快二十年了,我就是被你这歌声拐到这里的。大学都没考,亏死了,还是我命苦,嫁了你这个闷葫芦。”老闷没有接茬,继续唱。天慢慢地发亮了,毛驴的身上淌满了露水。三娘乌黑的头发上,也沾了晶莹的水珠。“吁。”老闷叫着驴,让驴车靠山停着,下车去,背着三娘撒尿,撒完后,一边提裤,一边又坐到辕上,“驾”地一声,驴车又往前动了起来。
三娘继续着她的絮叨:“我也问了几个同学,他们都到东莞打工,那里的钱好挣。”老闷突然刹车,瞪着很凶狠的眼睛,对三娘发狠地叫起来:“啥啥啥?你去那个地方?那地方已经扫黄了,都上中央电视台了,你咋还有这个想法呀?”三娘从驴车上跳下来,指着老闷的鼻子骂道:“说你闷,你就是闷。我现在都快当奶奶了,谁还稀罕我!”老闷比划着:“你的破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去书记家,我都看见了。你们那是做啥呢?你就作吧,这山里还盛不下你,还东莞了?”三娘哭了:“没有见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的,我去书记家,还不是给儿子借学费?你说,咱们村,除了书记,谁家还有余钱?”
老闷不吭气了,蹲在地上,开始抽烟。三娘继续坐在地上哭,老驴也呻吟着。老闷吸完一袋烟,又装上一袋烟,此刻他的脸上也开始滑落泪水。老闷走到三娘身边,蹲下来:“孩儿他娘,都怪我没本事。”三娘站起来,抹了抹眼泪,坐上驴车,没有搭理老闷。老闷看了看天,已经大亮了。老闷冲着大山,扯着嗓子喊起来:“啊——”
三娘看着老闷:“叫啥?粜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