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票
2017-02-07
那个初春,我就像一只刚出巢的雏鸟,被迫从北方迁徙南方。人们一眼就能看得出,我并没有出过远门。因为沉重的行囊裹着我常用的书籍和换洗的衣服,足有五十公斤,这是我全部的家当。
原以为那一张婚书,可以支持并维系我一生的幸福。出错的并不是婚书,是撕毁婚书的手。我感到世界垮塌了,瞬间,幸福也坍塌了,再也恢复不了原形。
我带着难言的失落和苦痛,登上南行的列车。当亲朋含泪心怀无奈地将我和行囊一起安顿好,难舍难分地挥别后,我望着那大行囊开始发愁,痛苦便越放越大……车厢里,一位三四岁的小姑娘乖巧地叫道:妈妈,妈妈我要喝饮料!我不由自主地拧开饮料瓶盖,环眸四周,这时,才意识到大脑出了错误,是错觉!我被强烈的条件反射刺得心痛如刀绞,思念女儿的心情骤然疯长,泪水禁不住流下来……
对面靠窗坐着一位衣着并不体面,身材还算魁梧,卷卷的头发上粘着一层灰头屑的男人。他木讷地瞅着我,不知所措的样子。与他并肩坐着一位和我一样年轻、白净、俊朗的热情男士,这个男士递给我一摞纸巾,示意我擦一擦泪。列车行驶了一会,列检过来验票:“到哪的?都是去大连呀?”
我这才知道这俩人是我的同路人。列检指着我的行李说,放置得不标准,应该重新摆放一下。我的同路人俊男士热情地起身帮助搬弄行李。我也站起身来,扎着两只手,束手无策的样子。列检问我拿这么大一个行李,能拿得动吗?俊男士替我回答了他:“拿不动,不是还有大家吗?没听说谁因为包大下不去车的。”
午饭时,俊朗的男士打开塑料袋,色美的馋嘴鸭、香辣鸡翅散发着香味,让人口舌生津。他热情地邀请我过去吃点,并让我到他那侧靠窗口的座位上,说那边能全方位观看风景,并且不会晕车。尽管这时我十分需要人相助,但是还是心存芥蒂,对他的殷勤不敢贸然接受。不管我如何矜持,他的热情仍然坚持不懈。
这时,卷卷头发男人听说我晕车,主动把他的“甲座”让给我,说,坐那个方向能好一些。我恭敬不如从命。可是一想到刚才他将干豆腐摊在茶桌上,抹上大酱,放上香菜、葱均匀地卷成卷,狼吞虎咽的吃相,我心里就不停犯呕。不过,有了他们这样的同路人友好相助,让我的旅途有了可以托付的安全感。
俊朗男士看见我和卷卷发的男人调换了座位,好像丢了他的面子似的,好像他哪里不如卷卷发,不甘示弱地打击道:看你的衣着太不体面,不够洒脱,吃得也够不上讲究,一看就知道是个农民工。说着,将手腕上的表故意扭动两下,让人能够看到上面醒目的钻石。还说他搞石油生意那会,没用上一个月就挣了一百万。卷卷发问他:挣了一百万为什么不买张卧铺票,还坐硬板遭这份洋罪?俊男士用我作了一个参照进行反击:错,你不懂,难道人家这样漂亮的美女,又有身份,买不起卧铺票吗?为了缓和僵局,我忙岔开话题,把俩人解救出来。当列车进入大连车站,他们竟然谈得意犹未尽。可我担心的是我重重的行囊。我焦灼地紧盯那位俊朗的男士,相信他肯定会主动帮助背行李。正在大伙起身准备携带行囊之际,卷卷发男人率先扛起了我的行李,左手拎着他的大包,帮助我解难。我要求由我来拎那个大包,他说我拎不动的,还是拎剩下那两个食品袋吧。俊朗的男士冲我说:用不用我来帮助拎个塑料袋?我说我拎得动。
出了站口,我们直奔一个大排档就餐。在一番争执不休后,我终于向卷卷发妥协,由他来结算我们三个人海鲜排档就餐的费用。我心里觉得太亏欠他,这个钱理应我支付,特别是那个行李给他带来了不少的负累。当卷卷发汗流浃背地爬上了码头售票大厅,我内心的负债感就更重了。想不到的是,一直跟随在我们身旁的俊男士,竟然在我去卫生间回来后不见了。卷卷发对我说,那小子要把我的包都拿走,不坐今天的船,直接去青岛。想不到他长得那么文明,会是个骗子!我惊诧了,那么,卷卷发会不会也是骗子呢?我有些担心起来。可是,当日没有去威海的客船,卷卷发去烟台,不和我一路。为了抓住眼前这根稻草,我只好和卷卷发登上去烟台的客轮。他说到烟台他再送我上威海的公共汽车,到了站就好办了,给你哥哥打电话,让他接你。
然而,我囊中的银子实在羞涩,只好买了张散席船票。他则买了一张三等舱船票,他把我安顿好才去了舱内。
那天,海风大得很,晕船把我折腾得一直呕吐。须臾,卷卷发来找我,说他加补了一张三等舱票,让我上去好好休息休息。我把兜里仅剩的八十元钱给他,说不足的部分等我以后还给他。他说,都是一趟车过来的,差不了的,再说你哥的地址我也知道了,等你找到了工作后再一齐还给我也不迟,这八十元钱还是先留着用吧。
我心存感激地接过那张船票,硬撑撑的船票握在手里立即就有了精神。
因为着了凉,我不停地咳嗽、呕吐。他沉默着,翻出几片止咳药给我,吃过药我终于平静了。朦朦胧胧中,隐隐觉得有一只手帮我掖了掖被角。在他的帮助下,我总算平安着陆了……
也许是那张船票给我带来了神奇的好运气,一周后,我被一家外企聘用为人力资源管理要员。一个月后,我领到高额的薪水,首要任务就是还给卷卷发船票钱。
可是,等了两个月也没见到他的踪影,我决定去烟台找他。走了好几个建筑工地都没有打听到他的下落。最后,在一个开发区的建筑工地我遇到了一个外出打工的同乡,听说,不久前,一个卷头发的男人,在施工期间,不慎被楼上掉下来的水泥预制板砸成了肉饼。
我不相信这个消息,工地上卷发的人又不止他一个,我没有放弃寻找,最后决定,借助媒体,发布一则寻找卷卷头发壮年男子的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