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冷翠在下雨
2017-02-06林文月
作者简介:林文月,女,1933年生于上海,台湾彰化县人,学者与作家。曾任台湾大学中文系讲师、副教授。林文月散文亦佳,其作品过去常被国立编译馆选入国、高中生中文课本当作教材。
车抵翡冷翠(注:佛罗伦萨)时,正下着雨。带一丝寒意的微雨,使整个翡冷翠的古老屋宇和曲折巷道都蒙上一层幽黯与晦涩,教人不禁兴起思古之幽情。
这种雨,不大可也不小,有些令人不知所措。若要打伞,未免显得造作而且不够潇洒;若收起了伞,不一会儿功夫头发和肩上都会淋湿,只好竖起外套的衣领了。
从竖起的衣领侧头向右方看。那是阿诺河,河面上也是一片蒙蒙的景象,在那蒙蒙之中横亘着一座石桥,据说是二次大战时少数幸免于炮难的桥。如果时间可以倒流的话,那一座桥和桥旁的街道,或即是但丁伫立痴望那位无比荣美的琵亚特丽切的遗迹吧。
就是这种历史的联想,文学艺术的联想,使人不得不格外小心谨慎步履,岂单只是害怕雨水路滑而已。
翡冷翠狭窄的街道真的就在脚下了。前此只是从历史的记述和别人的诗文中想象的这个城市,而今如此灰黯却又鲜明地呈现在眼前。举目四望,尽是繁密排列的古老房屋。当然,其中许多建筑物几度经历天灾兵祸的毁坏而又修复,不可能是十六世纪的原来面貌了。可是洪水泛滥过雨露浸蚀过,毕竟整座城都透露着一种苍老的气息。
苍老,但是精致,这是翡冷翠的建筑物给人的印象。譬如说百花圣母玛利亚教堂四周围无数的大理石像,以及不留一点空隙的精雕细琢的图纹,如何来形容才恰当呢?也许只能说“叹为观止”,但“叹为观止”四个字终嫌抽象,除非你亲自瞻仰过,这个抽象的形容词才始转化为具体的形象,牢牢保留在记忆里。谚云“海枯石烂”,石以其不易烂,所以喻坚固不变。但翡冷翠多雨,使大理石的精致建筑物转为黯淡。为此,每四年就得清洁修护全城的艺术殿堂。翡冷翠的祖先们藉大理石展现了他们的天才光芒,翡冷翠的子孙们便有责任辛勤的维护,使那光芒永照人寰。
地灵人杰,大理石是这个国家的特产,也是这个都城的荣耀根源。提到大理石,如何能不联想到米开朗基罗?他的戴维(注:大卫)王像栩栩如生巍巍地站在那里。鬼斧神工的凿痕,使人望而屏息。炯炯的眼神自白色的大理石后逼视着远处的甚么地方,结实有力的肌肉和手脚,甚至筋脉浮突都似乎蕴含着生命,戴维王就是这个样子的,你相信。他果真是这个样子吗?其实是造像的艺术家告诉你,戴维王应该是这个模样。米开朗基罗曾经对出钱请他雕像的人说过:肉体会腐烂,印象会模糊,千百年后谁知道像不像其人,世人宁信我的雕像是真实的。
□林文月]
虾,无论海虾或河虾,大概是水产中极鲜美的一种食物,而中国人吃虾的方法虽多,可能没有一道烹调方法比清炒虾仁更能具备中国菜肴的个性,且特立于世界各地的食谱之外的吧?
如今积累经验始明白,虾绝不可在市场先行剥壳;回家之后,连壳带头在水龙头下快速冲洗后置入沥水容器内,尽量沥去水分,然后便去头剥壳。我常常在桌上摊开两张厨房用的厚纸,把去除头壳的虾仁丢在纸上。如此,水分几乎可以尽去。然后,再将全部去除了头壳的虾仁,用牙签剔除污肠。越新鲜的虾,越容易剔肠,只消在背上用牙签轻轻戳破一小洞挑起,含砂的肠子便随之而出。这一道剔砂肠的手续,千万不可忽略。试想美味的虾仁,一口咬下去,却有沙沙作响的砂粒在嘴里,多么扫兴遗憾!处理干净的虾仁,要盛放在一个宽口的中型碗内,等待配合作料。通常,我会依序放入盐及微量的味精。我做菜时,无法规定作料的分量。每个家庭的口味轻重有别,而且烹调的菜肴大小亦不同,只能套句俗语:“酌量”而已;至于其间咸淡,端赖慧心与经验了。又有人忌讳味精,我则以为有时微量的味精确实可以提高味觉。将切得十分细碎的葱末与姜末一小撮放入碗内,滴上些微的绍兴酒、炒菜油及香麻油。麻油的作用在于提升浓馥的效果,而作料之中的油分,则可以令虾仁看来鲜亮。最后,再撒一点胡椒粉与太白粉。
烹炒时,将冰箱内的虾仁取出,切一些青葱以供点缀之用。由于虾仁已拌和了各味,所以无需再加添任何作料,只要锅热之后倾注炒菜油即可。虽然虾仁之中已拌和了些许炒菜油及麻油,炒虾仁之际的油仍不宜少。等锅热、油热之后,用一双筷子将碗内因冰冷而互相贴紧的虾仁略为掘动使松懈,即倒入热油中。用长筷或锅铲急速而轻轻翻炒虾仁。炒虾仁时切忌动作粗重,亦不可来回重复翻搅,以免虾仁的外形受损。由于锅热油多,虾仁贴锅的一面很快就会转呈红色,随即将仍呈灰色的另一面翻覆使贴锅:待虾身的两面都转红且微微弯曲时,再加入葱段,轻快地翻炒两三下,便即熄灭炉火起锅。起锅时,多余的油不要盛出而留在炒锅内。用这样的步骤和方法烹制的清炒虾仁,几乎很少失误,每次都能达到清脆爽口的效果,是我得意的手艺之一。
(编辑:李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