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源界精英的双面人生

宇堂+进生

被誉为“大手笔”和“改革派”的武予鲁在义煤集团的支持者和反对者都颇具规模。他的支持者多为科级以上干部，而反对群体来自基层工人

十八大之后，我国的反腐力度持续加大，一大批位高权重的官员落马，武予鲁便是其中的一位。他曾经是一名优秀的技术员，但是随着权位的高升，直至河南省义煤集团董事长、党委书记，越来越不能自已，最终被煤染黑，陷入犯罪泥潭中，这位昔日能源界精英就此落幕。

危机突至，落马原因扑朔迷离

拥有5.6万职工的义煤集团2013年的日子不太好过，2013年上半年的统计显示，整个集团利润同比下降达1.94亿元。此时，义煤集团总部内人心惶惶。

一位高管称，当时的武予鲁就显得很急躁，经常对属下发脾气，大家认为他的压力主要来自企业所面临的经营困局。从2013年6月初开始，武予鲁不断和管理层通宵达旦地讨论如何应对所面临的经营困局，组织召开关于“认清形势”的会议，几乎逢会必讲危机。至7月19日召开上半年经济活动分析会，义煤集团已组织各下属单位开展1000多场次的“大讨论”。

7月24日武予鲁出席郑州一个讨论企业转型升级的会议，其原计划在郑州待上一天后，26日返回义煤继续召集干部座谈。此前已有11个中西部矿井单位负责人发表完看法，他需要再听听东部矿井负责人的意见。然而7月25日，正在郑州开会的武予鲁被河南省纪委工作人员带离会场。7月27日上午，义煤集团召开紧急视频会议，通报武予鲁已因涉嫌违纪被河南省纪委双规，集团工作由总经理乔国厚主持。基层职工奔走相告，不断在义煤贴吧内发表“某某矿职工欢庆武予鲁落马”之类的帖文。

随后，河南省纪委认为义煤集团董事长、党委书记武予鲁涉嫌重大违法犯罪，将该案件移交河南省检察院办理，经检察长批准，河南省检察院将该案指定南阳市检察院侦查。

武予鲁在能源界的声名不小，一手操盘了义煤集团通过借壳成为大有能源控股股东，于2011年2月在上海证券交易大厅鸣锣上市，成为河南省煤炭能源系统第四只A股上市的股票和唯一一家以煤炭为主业的上市企业。武予鲁曾雄心勃勃地宣传他的“千亿资格局”宏伟蓝图：大有能源要力争在资本市场拿到1000亿以上，要把义煤集团打造成资产和产值超过千亿元的“双千亿企业”，到2015年再完成五六家上市公司。《每日经济新闻》援引义煤集团内部人士的说法：开祥化工在港上市的计划不会停止，相关准备工作目前都在做，只是“人出了问题”。

武予鲁落马，容易让人联想到义煤集团和河南煤业化工集团的“闪电重组”。2013年8月6日，河南省正式启动了河南煤业化工集团有限责任公司（下称河南煤化）和义煤集团的重组工作。义煤集团一位高管称，当时的重组方案中，河南煤化董事长的人选是原永煤集团董事长陈雪枫（2016年1月16日，中纪委通报：河南省委常委、洛阳市委书记陈雪枫涉嫌严重违纪，目前正接受组织调查），如果组建成功，武予鲁会出任总经理一职。但这两位大型国企老总都很强势，“都想自己说了算，互不买账”。武予鲁曾因事后才知道还有几家公司要参加重组而大发雷霆，最后选择退出。

义煤集团和河南煤化分道扬镳后，曾传出计划与郑煤集团重组，这一计划后来随着大有能源的上市而终结。不少人认为，武予鲁将企业重心转向资本市场的原因之一，就是希望义煤集团独立运营，摆脱被重组的命运。2013年8月16日证监会终止对永煤集团股份有限公司IPO（企业上市的专用术语）候审审查，这意味着2007年就进行上市运作、有望成为河南最大上市公司的永煤股份退出了资本市场。业界人士称，终止IPO候审的原因是，证监会明确规定一个集团公司只允许有一家同类业务的上市公司，河南煤化放弃永煤股份或是无奈之举。

争议中的双面“能源界大哥”

被誉为“大手笔”和“改革派”的武予鲁在义煤集团的支持者和反对者都颇具规模。他的支持者多为科级以上干部，而反对群体来自基层工人。

武予鲁是山西省襄垣县人，1955年12月出生，出身矿工。早年间，他每天在矿上辛劳工作着，经常下矿，每天都弄得跟个“碳人”似的，原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但是随着高考恢复，武予鲁抓住机会，经过数次高考，终于考上了焦作矿业学院电气自动化专业。武予鲁非常珍惜这次学习机会，在校期间刻苦学习，毕业时，武予鲁已经27岁了，被分配至平顶山矿务局四矿担任技术员，武予鲁没有一点架子，出身矿工的他踏实肯干，也经常下矿，深得领导赏识。一年之后，武予鲁升任四矿助理工程师，又两年后升任副科长。1985年，武予鲁升任队长，1986年升任平顶山矿务局副总工程师，至此31岁的武予鲁正式步入领导的行列。1988年武予鲁升任平顶山矿务局供应处总工程师，工作四年后，1994年调任平顶山矿务局供应处副处长，1995年升任平顶山煤业（集团）有限责任公司纪委书记，1996年开始任平顶山煤业（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副总经理。八年后，49岁的武予鲁升任河南省煤炭工业局副局长，步入厅级领导干部的行列，只过了两年时间，2006年武予鲁升任义马煤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党委书记。七年后，58岁的武予鲁落马。

义煤集团所在的义马市最早归属三门峡渑池县管辖，在1981年作为河南主要的煤炭产区单独设立了县级市。该市20万的人口中，大约每7个人里有一人在义煤集团上班。武予鲁在上任之初，多次承诺“不收义煤人的一分钱，不在义煤做一单生意，不提拔自己任何亲属”。在上任之后曾以“廉洁”自居的武予鲁，将财务签字权归总经理，自己不批任何钱。但两年后，他就遭到内部举报，且举报信2009年1月3日被刊登在义煤集团所属的《义马矿工报》上。这封信出自一个自称在义煤干了30年的老义煤职工之口，信中称，武予鲁从平顶山带来一批年轻人，这些人陆续进入基层矿井的领导岗位，其中一人一年内连升三级，从科长升到矿长。武予鲁还根据一个风水师的建议花6000万元重新装修办公楼。据说当年武予鲁为了当煤炭厅长，曾花300万元在洛阳一家五星级酒店包房三天请客，并选各矿美女陪酒。举报信还称，武予鲁在郑州的五星级酒店裕达国贸长期包房，并与义煤集团榕花宾馆多名女性有染。

一位支持武予鲁的内部人士称，这封举报信还是在武予鲁批示下刊登在《义马矿工报》上的，报纸发表时只删掉了一个中层干部的名字，以示武予鲁的坦然。该人士称，武予鲁曾对义煤集团21家辅业单位进行改制，9600名国企职工在此过程中改为合同制。同时进行的机关机构改革分流出了1/3以上的部门和人员，这可能是其遭遇非议的原因之一。武予鲁掌权7年间，义煤集团的总资产升至590亿元，2012年时已位居中国500强企业第283位。一位与武相熟的员工回忆，武予鲁喜欢喝酒，常跟属下说，喝酒就是喝酒，不说工作的事儿，工作上有错，不讲酒桌上的交情。据该员工回忆，一次某商业银行总行行长宴请武予鲁，武予鲁喝完第一口酒就直言不讳地说这是假茅台。一脸尴尬的银行办公室主任赶紧向武予鲁敬酒。武予鲁说，“敬酒可以，我喝一杯，你必须得喝两杯，结果该银行办公室主任被喝得呕吐了。”

武予鲁落马后，义煤集团一位矿工曾拿着一篇《“双规”武予鲁让义煤集团职工家属吐了些怨气》的文章，到河南一家报社投稿。有矿工称，义煤集团一年进账几百亿元，但基层职工的工资几乎没涨过，井上工人月薪不足2000元，井下矿工刚2000元出头，而科级以上干部工资上万元，年底还有不菲的奖金，干群收入悬殊令底层职工极为不满。但此说法遭到武予鲁支持者的驳斥：井下工人工资并不是只有两三千元，有的矿井井下工人工资已达到了8000元。统计显示，武予鲁到任前的2006年，该集团人均年薪是2.6万元，到2012年时达到了5.2万元，确有大幅提升。

2014年1月，武予鲁被押往南阳市某看守所。对于这样一位正厅级高官，看守所高度重视，积极戒备，保证嫌疑人的合理饮食起居，并将保密工作做到极致，严格出入管理制度。

受贿、枪支和内幕交易

从昔日高官到犯罪嫌疑人，武予鲁养尊处优惯了，突然遭遇此种落差，心理上一时接受不了。在看守所中，面对办案人员的讯问，武予鲁始终不交代自己的犯罪事实。常常答非所问或者保持沉默。

即便如此，在办案人员的讯问下，武予鲁心理防线在三天后还是彻底崩溃了，开始陆续交代自己违法犯罪的事实，武予鲁交代了自己的受贿犯罪和贪污犯罪，共收受王某按、李某涛等人贿赂款折合人民币564万余元、美金6000元、港币13.3万元，并为他人谋取利益。利用担任义煤集团董事长、党委书记的职务便利，将其家庭、个人及朋友因私开支的发票，在单位财务予以报销，共计人民币32万余元。

除此之外，武予鲁还交代了自己非法持有枪支犯罪。1988年至2008年，其无持枪证却分别从他人处获取三支枪。其中一支重庆市长安机器制造厂生产的“虎头”牌猎枪和一支焦作市中州机械厂生产的“健卫”牌运动步枪，武予鲁在家中存放至2013年5月，后交原平顶山军分区一位领导保管；另一支长枪，交朋友黄某已保管至2013年4月，已被黄某丢弃。经鉴定，提取的“虎头”牌猎枪、“健卫”牌运动步枪均可认定为枪支。

在反复思考之后，武予鲁又交代了其涉嫌的内幕交易犯罪。2009年12月，义煤集团与南京欣网视迅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达成“借壳上市”意向，武予鲁作为此次借壳上市内幕信息的知情人员，在该信息尚未公开前，用向王某按索要的70万元买入南京欣网视迅股票，获利132余万元。

当武予鲁交代完这些事实之后，他叹道：“这块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了，我对不起党和政府这么多年对我的栽培。”

虽然武予鲁交代了这些案情，但是案件所涉及的贿赂款巨大，数量多达50余笔，取证困难。针对这种情况，办案人员加班加点，黑天白夜连轴转，先后询问了两百余名证人，仅调集的书面证据材料就多达两千余页。

幸福家庭，夫妻受贿

武予鲁本来有个幸福的家庭，妻子王某善解人意，老少顺心，但是自从武予鲁手中权力渐长后，找他办事的人也越来越多，慢慢地武予鲁的妻子心理开始变化了，“我们为别人办了那么多事情，别人按理应该感谢我们”。在这种思维之下，受贿成了理所当然的，在达成这种共识之后，夫妻之间形成了极大的默契。你办事收礼，我不管，而不是提醒或拉一把。在这种情况下，武予鲁在犯罪的道路上越滑越远。

其中最大的一笔就是两人联手收受苏某人民币105万元。苏某为湖北武汉个体煤炭经销商，武予鲁在担任平煤集团副总经理、义煤集团董事长期间，多次为其提供帮助，2011年初，武予鲁借购买“御鑫城”商铺之际，向苏某索要人民币105万元。苏某一开始并不认识武予鲁，2001年在一次酒席上，经朋友介绍，两人互留了联系方式。后来，2003年开始煤炭市场一路飙升，煤炭生意异常火爆，煤炭经销商往往拿不到足够的煤炭，苏某想起了武予鲁，向其打电话，说人情，在武予鲁的帮助下，数年之间，苏某就盈利数千万元。苏某一直在寻找机会报答。

后来在2010年下半年的一天，武予鲁和妻子汪某商量要在山顶公司二期御鑫城买2间商铺，每一间都是两层，让汪某准备钱交给该公司，由该公司统一交钱办手续。2011年1月至8月，汪某分四次以现金形式交给陈欣商铺款计440万元左右，每次大概都是100多万元。两间商铺上下两层总面积共580多平方米，总房款大概是750多万元。后来又从仁景公司退出武予鲁入股款196万元，后直接转入交商铺的房款，其余的105万元房款，由于汪某当时名下的定期存单没到期，就给武予鲁说了让他支付，武予鲁想起了苏某，一个电话，苏某立马将其105万元支付给了山顶公司。武予鲁夫妇对此很是满意。

数罪并罚，刑期二十年

在如此疯狂受贿的同时，武予鲁同时迷上了枪支，一方面用于自己鉴赏把玩，另一方面也用于自己的收藏，并美其名曰“防身”。武予鲁一共收藏了3支枪，这些平时的爱好最后竟成为他犯罪的证据。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对武予鲁的犯罪事实了如指掌的就是义煤集团的矿工，他们集体上访，历数武予鲁的犯罪罪过，最终将武予鲁推上了被告人的席位。

南阳市中级法院一审认定武予鲁犯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15年，剥夺政治权利5年，并处没收个人财产人民币50万元；犯贪污罪，判处有期徒刑10年；犯内幕交易罪，判处有期徒刑5年，并处罚金人民币200万元；犯非法持有枪支罪，判处有期徒刑1年。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有期徒刑20年；剥夺政治权利5年，并处没收个人财产50万元；并处罚金人民币200万元。武予鲁违法所得的一切财物共计人民币708万余元、美金6000元、港币13.3万元，予以追缴上缴国库。

在法庭的最后陈述阶段，武予鲁痛哭道：“我的犯罪都是从几百几百开始受贿，数额越来越大，以至于弄成今天这地步，我对不起党和人民，愧对自己的家庭，也愧对自己的良心，希望其他人员能够以我为戒，不要走上犯罪的歧途。”

武予鲁对一审判决不服，提起上诉。河南省高级法院于2016年6月7日裁定发回重审。目前，该案正在进一步审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