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不稳定”的2016

颜强

体育无关国计民生，体育却因为其不重要而特别重要，体育直指人心。

当我们在谈论体育的时候，我们往往得跳出体育。我们往往得以世界的视角广度、以超越时代的眼光高度，才能更清楚地看到我们经历的体育是怎样的境况。

2016年，在未来再翻看历史，这是相当不堪的一年，充满灾难、莫名意外和邪恶的一年。这一年特朗普能当选美国总统，英国能在公投中得出脱离欧盟的决定。这一年中东难民成潮，最稳定富庶的欧洲恐袭成灾。

英美国度的两次选举，都在强势媒体传播下，以大跌眼镜的结果，让人对这一年充满了怀疑。世界不是在进步，而是在倒退。中东的混乱没能稍有平息，反倒继续炸弹横飞、跨国空袭不断。《经济学人》对2016年的概括，用了Instability这一个单词。似乎是中性的判断，一切都不稳定，可这样的不稳定中，有着太多的苦难和邪恶。

体育也完全不稳定。过往的秩序，在这一年被大量的颠覆，各种奇迹不断上演。只是体育独特的意义，在这不稳定的一年，得到了别致的凸显：体育无关国计民生，体育却因为其不重要而特别重要，体育直指人心。颠覆传统的体育运动，在种种不稳定中，激发出的更是人性的伟大和超卓。

美国体育在回顾这一年时，集中在两个1比3（7战4胜制）的奇迹：职棒世界赛芝加哥小熊1比3的落后、NBA总决赛克利夫兰骑士对金州勇士1比3的落后。两个美国运动史上的魔咒被打破。

勒布朗·詹姆斯带领的克利夫兰骑士，是NBA总决赛历史上第一支，在1比3落后困境中，反败为胜的球队。在这伟大奇迹缔造过程中，詹姆斯于总决赛里在得分、篮板、助攻、盖帽和抢断这几项最重要的数据统计里，领先着所有人。

当你觉得小李广一般的史蒂芬·库里，当时得令，年过三十的詹姆斯应该让位于后辈时，詹姆斯和他的队友，在极度艰难困苦的逆境下，上演了不可思议的大秀。

骑士和詹姆斯奇迹，激励了太多人。克利夫兰这座城市，赢得了自1964年以来第一项顶级赛事的冠军。骑士夺冠，2016夏天有130万人参与欢庆游行，比这个城市的总人口数还多。得到鼓舞的人群，当然包括骑士的同城职棒球队印第安人，但印第安人在世界大赛中遇到的终极对手——芝加哥小熊，似乎得到了更多灵感。

小熊是MLB历史上最倒霉的球队，被魔咒诅咒的球队，108年无冠，1比3落后。谁能想象，时隔39466天，他们居然能打破魔咒！小熊三垒，一个也叫布莱恩特的球手绽放出灿烂笑容时，芝加哥的上一次世界大赛冠军，还发生在清朝……

小熊上次夺冠，马克·吐温还在用鹅毛笔写作。最终欢庆游行人数高达550万，芝加哥媒体说，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七大规模的人类集会！

这就是体育的力量，足以让特朗普汗颜。

葡萄牙在2016欧洲杯的夺冠，更加不可思议。小组赛一场未胜，常规时间的胜局，只有半决赛对威尔士。决赛面对强大的东道主法国，核心球星C罗开场伤退，然而此前一年毫无表现的替补埃德尔上场，打进了决定胜局的进球。欧洲杯诞生了一位久违的新冠军，一个长期被认为只有一位巨星、团队实力无法抗衡顶级足球国家的球队。

最大的颠覆性奇迹，发生在英超，便是莱斯特城的联赛夺冠。影响力论，这一个冠军肯定不如欧洲杯，但在概率上，莱斯特城在一个38轮的联赛里，凭借积分领先提前夺冠，更是不可思议。他们在赛季初夺冠的可能性，博彩公司开出的赔率，是5000赔1！主教练拉涅利都承认，“这只能是50年发生一次的奇迹！”

中国体育的变化，成绩上未必汹涌，但内里变化更细腻深入。绝对金牌论，在里约奥运会期间，因为更多争论，而被看得更加透彻。没有公开结论，其实就是中国社会公众对体育认知的提升。而在传播意义上，里约是被社交媒体定义的一届奥运会。

传统媒体的金牌榜、赛事直播，虽然仍然占据了视线焦点，但在一届时差上和中国有着黑白颠倒的奥运会，真正能让中国受众赶上的焦点赛事，只能在赛事期间的两个周末体现——开闭幕式，以及中国女排的决赛。赛事前期，开幕之后几天例如游泳跳水，得到更高关注，后半程流量和影响力，多少与中国代表团表现欠佳相关。

然而金牌榜，哪怕感动了一个国家的女排表现，都未必是里约奥运会传播的最大亮点。里约能让人记住的，是一位并没有夺金的即时网红傅园慧，一个被国际竞争对手攻击、有过禁药前科的孙杨，当众痛哭的场面，以及秦凯对何姿的当众求婚。这四人在三个不同场景中的呈现，都并不是夺金赛事的完全现场呈现。

傅园慧或许是最能定义这一届奥运会的，她两段极其简单的赛后采访，是一个标准90后女生的真情流露，天然去雕饰。她的谈吐和气质，展现的是最真实的运动员生活。这两段采访的即时收视率，已经惊人，更重要是之后在微博和微信上的再次分发和传播。于是傅园慧马上成为表情包主体、成为各种直播平台最当红的人物。

这并不需要最杰出的金牌支撑。秦凯向何姿的求婚，成为了里约奥运会全球传播的经典瞬间。虽然也有人质疑这种行为是否给何姿施加了无法拒绝的公众视线压力，可形式上，中国奥运，见所未见。

孙杨失落金牌、被对手猛烈攻击后，抱住熟悉的记者痛哭流涕，这个画面，比他后来夺取金牌还让人印象深刻。这一幕完全通过社交媒体发酵，给了中国体育和受众一种同仇敌忾的氛围。这种基于国与族的对抗，未必符合顾拜旦原本的奥林匹克价值观，却是在中国传播奥运和体育最有效的手段。

所有关于2016的不稳定，唯独体育的不稳定，最能让人心、人性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