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逻辑
2017-02-05徐雯
徐雯
写稿时我不断想起韩国导演罗泓轸的电影《黄海》。走投无路的出租车司机久男为了六万块钱去韩国杀一个人,却遭遇了一场莫名其妙的追杀。他不知道前因后果,不知道是谁想置他于死地,他所能做的就是凭借超强的生存意志绝命狂奔。《黄海》的结尾很惨烈。经过多场残酷的械斗,他知道了世界的真相,看透了人生的虚无,最终投海自尽。
保镖的故事自然没有那么沉重的底色,可当我把每个人的故事摊开、肢解再重新组合的时候,突然觉得这种全知视角和看电影时的体验是相似的:你知道每个人的位置,你知道他们大致的人生经历,你甚至带了那么一点倾向性安排着他们在成稿中的出场时间和出场次数。可突然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被写作的对象都是久男:在尚未看清自己之前,在故事发生的那些节点,他们会不会都对自己命运的逻辑一无所知呢?
采访张军(化名)的那个夜晚,天津的郊区很冷。我们坐在一家没什么顾客的火锅店里,从傍晚一直聊到深夜。他忘不掉童年的贫穷,也忘不掉这么多年为了挣脱贫穷而做的努力,他希望自己能给孩子和母亲带来更好的生活。
年轻时在夜店做打手,幡然醒悟后回到家乡,却发现日益凋敝的东北农村早已容纳不了自己的野心;他出门做保镖,却在一年一年的消耗中逐渐丧失了胆魄和意气——怎么看,这都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失败者故事。
张军坐在对面一支连一支地抽烟,不抽时他交叉着十指放在桌上,眼神定定地看着前方。他一条一条地捋着自己的线索,有很多次,讲到一半,他就停下来,有些无助地问我:“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陈永青则永远不会问这样的问题。同样出身微寒,他却对曾经的贫穷讳莫如深。他更骄矜于自己获得的事业和财富,且毫不掩饰自己的成功欲望。对于他而言,保镖行业是商业计划的一部分,是他主动向世界索取名利的一种方式。
在得知这不是一篇个人专访而是群访之后,陈永青露出了那种气急败坏的怯:“我担心你们找的其他保镖不专业,到时候影响我们。”阅稿要求被拒绝以后,他甚至在微信中说:“其实你们媒体不能太客观,必须要有你们的评论和态度,否则我们当时采访时会说得很官方。”——在保镖行业,人们对陈永青褒贬不一,肯定者认为他为行业在全社会的推广做出了贡献,否定者则认为他专业资质不够,是行业混乱的制造者之一。但是谁都无法否认,现实的规则往往不以善良为基准——争议带来关注,继而带来利益。
对于张军和陈永青而言,改变命运都曾是奋斗的最大驱动力。离乡背井者,经常是这样两种境遇:如前者,兢兢业业,撞得头破血流;如后者,投机取巧,赚得容光焕发。
采访结束之后,我又不断想起那个仍未入行的保镖学员,他有眯缝的、爱笑的小眼睛。他一本正经地说:“我想做保镖,因为能跟在老板身边。我可不是跟老板去学怎样花钱的,我是去学怎样赚钱的……做一年,以后才能自己做生意。”
他会成为张军还是陈永青呢?
现实生活,都是以命搏命。在一切尚未发生之前,他大概还是那个只知道狂奔向前却不知命运逻辑的久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