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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唱

2017-02-02

今日农业 2017年7期
关键词:小群冷清四爷

巴掌小说

秋唱

一季的雨水足,晒够了秋阳,地里有个好收成。

田边一个人站着,一个人蹲着,站着的抽着旱烟卷儿的是四爷,蹲着的头上结着素边皂布头巾的是四奶。

田是村里的好田。村里现有的田都好。稍差的这些年都种上了大豆、花生和红薯,荇里都疯长着青草儿——种的人不愁收,播了种完事。甭管它大豆比白米细,花生赛黄豆大,红薯藤遮不住烈烈的黄土。

站在田边,可以看清整个村院,村子里没有狗了,行路的人走得静心清闲。蹲着的四奶对抽着旱烟,眼睛直望着村子黄土大道的四爷说:“老头子,甭等了,开镰吧!”

甭等了?这几天四爷等的就是他的儿子!大儿子在恢复高考后那年上了大学,工作在城里,秋收时总要请假回来帮衬爹,原是不要等的,直到三年前,儿子升了职,开镰时就再也未见到他影子。春节坐小车回来劝四爷:这几亩田,就别在它上面想主意,穷折腾了。四爷眼一瞪,那年春节就过得没滋没味的。

说好今年全都回来,咋还没露出个脑尖顶?

二儿子,三儿子,一个专科,一个本科,考得让村里人眼红。四爷听了消息,好久未作声。半晌才说,谁让他们走了呢?说的是实话。

半个也不会回来了。四爷的眼又朝村里逡巡了一阵后,他叹了口气才回过头来对四奶说:“开镰吧。”

开镰了,熟透的水稻沉沉地朝着镰刀挥去的方向倒下。沉沉倒下的水稻在四爷的眼中闪过一道道无比绚丽的弧线,一股无言的稻香痒痒甜甜地悬浮在秋日的风中了,他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四爷说:“老婆子,看我割了好大的一蔸呢!”

四奶接言:“我也割了好大的一蔸呢!”

四爷一愣,随即就笑了,“割吧。”

日近当午,四爷抬头看了一下天,天穹里尽是一层薄薄的青云,没有一丝儿的彩色,天底下的飞鸟一小群一小群地飞过。邻家地里的庄稼早巳割了,稻草胡乱地散在田里,东一垛西一垛的。在不远处的稻田里是几柱冲天的浓烟在飘……四爷的心就猛然地紧缩了一下,他一下就怀念起过去那火火热热的情景来:男人挑禾挥汗如下雨,女人割禾弯腰如弓,机声鸣鸣,镰光闪闪,连最顽皮的娃儿们也跟在挑桶后边泥着脸蛋抢拾

四奶说:“我又割了好大的一蔸呢!”

四爷看了看已汗流浃背的四奶,她满头的白发和烘黄的稻色正衬着一种游离状的美丽。四爷很痴迷地看了一阵,说:“老婆子,我总觉得这地里怪冷清的。”

四奶抬起满是汗湿的脸,她撩起青布衬衣的下襟在脸上撸了一下,便笑了说:“冷清就冷清吧,难道让人一边唱戏不成?”

四爷说:“今日里我才真觉得自己老了。”

四奶听了,一愣,随后就豁开牙床笑。

“笑啥呢。”四爷见状,问。

“笑你七十还不服老呢,想想,人若不老不去,这黄土地上的人又一茬连着一茬疯长,到今日恐怕连挤都挤不下呢?更何况人要吃要喝,堆成这么多,会弄成啥样呢?”

“那种田的把式都老了又去了,田地里冷冷清清了,你说又会成啥样呢?”

四奶听了,又一愣。她看见四爷的眼空洞而又迷失般地在空荡荡的田野上呆望着——路上有几个人正远远地朝这里走来。四奶跟着望,过了一阵,四奶说:“不是咱家的儿,割吧。”

“割吧,割起才热闹点。”

镰刀又动作起来,稻子在轻吟的阵痛声中成功地倒下。忽然,四爷嘶哑着粗犷的嗓门吼叫了起来:

锄禾日当午,挣钱儿读书,谁知读书儿,进城不沾土,说读书,说读书……

空旷的田野里,一段如泣如诉的歌谣,像一张无边无际的网撒向了天地的四方。不远处一棵苦楝树上一群打盹的鸟儿惊醒了,扇动着惊恐的翅膀箭一般地逃去。

四奶没来由地竟浑身颤栗起来,低头看。一层殷红的血液已浸过了她的指尖.无声地点滴在稻田里,她回过头去想看,却不见了血痕,血早巳溶浸尘土之中了……

(谢应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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