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背后的黑手——夜探殡仪馆查出贪腐案

死人背后的黑手
——夜探殡仪馆查出贪腐案

曾几何时，在鲁西北某城，人们流传着一句口头禅：清明时节雨纷纷，一问墓价欲断魂。除了墓地，殡葬业的相关衍生服务和殡葬用品的昂贵价格，在不断蚕食人们的腰包，甚至让当地老百姓感叹：“死不起！我们可得好好活着。”这样的局面是如何形成的？隐藏在殡葬行业的背后又有着怎样的秘密？

一封含糊不清的举报信引发调查

时间倒退到2011年，在德州市德城区检察院的讯问室内，高鹏一脸冷静地坐检察官面前。

他的面庞与他47岁的年龄十分相符，隐藏在黑框眼镜后面的眼睛透出复杂的神色，又掺杂了些许忧愁。身为德州市某殡仪馆财务科科长，他的性格正如同他从事的这份职业一样，低调而又严谨。

在财务科工作了近二十年，他的升迁也算顺风顺水。领导赏识、同事敬重，任谁都以为再过个几年，高鹏就可以安安稳稳地着陆了。然而就在此时，检察官却找到了他。

事情还得从一个月前说起。2011年年初，春寒料峭，乍暖还寒。这一天，德州市德城区检察院的大门紧紧闭着，而办公楼东边的二层房间却仍然灯火通明。对于德州市德城区检察院反贪局侦查一科科长季少青来说，这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此时，她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封撕开了口的匿名举报信。

举报信内容只言片语：德州市某殡仪馆收费不透明，收费标准不合理，望彻查。

季少青从没跟殡仪馆打过交道，而这封信没有提供具体涉罪线索，季少青没有犹豫决定调查此事。只是举报信里说得的含糊不清，怎么查？

“那就用最笨的办法吧。”会计专业出身的季少青决定从调取殡仪馆的账目，通过查账的方式着手。

第二天天刚亮，季少青和几名办案检察官一起将摞成小山的殡仪馆账目搬到了办公室。她在办公室的地上一坐就是十几个小时，逐页查看着账本。慢慢地，她的眉头越皱越紧：通过查账，检察官发现，殡仪馆十几年的账目，居然没有一个月是能对起来的。所有记账凭证上的收入单和最后记账的数字都不一样。

“魔鬼总是藏在细节中！”季少青一页页翻看着纷杂的账本，乍看之下似乎并无不妥，但是收据上模糊的胶水粘贴痕迹却引起了她的注意。账本被人偷梁换柱了，这是一本假账！得出这个结论，季少青心里有数了。

“当时发现这一线索，真是如获至宝。我还清晰地记得当时去殡仪馆调账时，账务科出纳员张新婷带着不屑的语气说，这账本啊，只有会计才看得懂。可惜她不知道我也是会计出身。”季少青说。

凭借着扎实的专业知识，对应着账目，季少青列出了50多个存在疑点的地方。就这样，殡仪馆财务科科长高鹏和张新婷分别被传唤到案。

然而，讯问进行得并不顺利。对于季少青对账目上提出的问题，二人顾左右而言他。在检察官步步紧逼的询问下，高鹏支支吾吾地承认了有收入不入账的情况，但他辩解：这些钱全都数额很小，了了无几。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高鹏和张新婷不停地看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们在消耗时间。最后，高鹏干脆只听不说。每次被问话时，他总是用手托起眼镜，借擦眼镜的机会观察季少青的表情。

季少青回忆，我注意到他这个细节，这说明他心存侥幸。我一直盯着他，他哪怕是翻一下眼，都有可能捕捉到一些心理上的动机。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时间一到，他们就可以走了，所以侥幸心理让他们一直坚持着，妄图拖延到最后。实际上我们是顶着巨大的压力进行突审，必须打破他的心理防线。

夜探殡仪馆搜寻巨额发票

然而，身为会计学的行家，早已对账目了如指掌的季少青很清楚——高鹏在说谎。根据查账结果，季少青初步判断，高鹏和张新婷侵吞公款的数额至少在20万元以上。因此，她果断向院领导建议，对二人实施拘留。

在陪同高鹏和张新婷去看守所的路上，季少青的心情十分复杂。

十几年里，二人都是从几百元至千元不等的账目收入中做手脚，如果高鹏和张新婷拒不交代，就只能把这十几年来的消费者找一个遍，逐一落实他们手中的发票，以证实二人涉嫌贪污的事实。

但是，时隔多年，且不论能否找到这些消费者，即使找到，如今他们手中还会保存着几年前、甚至十几年前的发票吗？而且从常理讲，保存这些发票毫无意义，大多数人会随手扔掉。乍看之下，彻查案件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季少青做了最坏的打算，就是他顽抗到底拒不交代，那么我就挨家挨户去找，总能找到一部分。当时她就抱着这个信念。

距离看守所越来越近，一言不发的张新婷突然瘫软倒地大哭：“我们贪污了公家的钱，没入账的收入都在单位仓库天花板里藏着，我要求宽大处理。”

事实证明，季少青赢了！为了防止相关人员转移证据，她连夜带人去了殡仪馆。时间已近午夜，夜色下的殡仪馆更显阴森冷清，她们按照张新婷指认的方向找到了焚烧炉旁边的废弃仓库。一同办案的同事紧张地问：“姐，你怕不怕？”“我们依法办案，做正义的事，我相信邪不压正，为什么要怕。”季少青坚定地说。

功夫不负苦心人，在仓库的天花板上，检察官们发现了大量乱糟糟的发票。经过粘贴比对，最终修补好了殡仪馆五年以来的大量单据，以铁一般的事实，证实了二人贪污28万元。

作为单位财务人员，高鹏、张新婷蔑视法律，在工作中采取造假收费单据替换真收费单据的方式，共同套取单位公款进行私分，严重违反了国家有关法律、损害了国家利益，最终深陷犯罪泥潭。

乍看之下，这起案子已经终结了，但强烈的第六感告诉季少青，仿佛还缺少点什么。

幕后黑手慢慢浮现

这天晚上，季少青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努力回忆着案子中的每一个细节。突然间，她想起来了，账目上记录：骨灰盒、柴油等物品都是从同一供应商处进货。高鹏和张新婷也供述过，曾收受供应商钱款。职业的敏感性告诉季少青，可疑之处恰恰出在这里：供应商给出的报价并不低，他们为什么一直在此进货？这背后又有什么隐情？

对采购货源有决定权的，是殡仪馆馆长王洪建。难道高鹏和张新婷只是奉命行事？

随着检察官的调查，王洪建的情况渐渐浮出水面。他深谙人情世故，颇得领导和同僚欣赏。在2007年干部调整中，王洪建击败众多实力强劲的竞争对手，当上了殡仪馆馆长。52岁的王洪建，对为官之道驾轻就熟，人际关系也十分复杂。

王洪建刚上任第三天，柴油供应商于小龙来到他办公室，送来一摞现金：“小意思，请您笑纳。”王洪建假装推辞了一番，在于小龙的坚持下接受了。送走客人后，手握着5000元钞票，王洪建第一次感受到了权力带来的价值。这是他成为馆长以来的第一笔“灰色收入”，也是他堕落的开始。

上任后不久，作为馆长，王洪建以馆内经费少为由，指使张新婷将部分收入不入账，设立账外资金“小金库”，并伙同高鹏、张新婷对账外资金7万余元进行私分。

渐渐地，王洪建成为一个贪得无厌的人。在柴油、骨灰盒等物资采购中，存在利益交换也是在所难免。

这个人非常精明世故，季少青等人决定不用和他做过多的口舌之争，要用客观事实和证据把他直接拿下。

谨慎小心的王洪建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张新婷在自己的财务工作日记里详细记载了他从“小金库”里提出的每一笔钱。而这些账上都有王洪建的亲笔签名。百密终有一疏，王洪建没有想到，这一笔笔的签名不仅揭示了他一步步堕落的轨迹，也成了他犯罪的铁证……

经查明，除了贪污行为，王洪建在任职三年期间，利用职务之便，收受柴油供应商于小龙好处费38000元，据为己有；收受骨灰盒供应陈亮好处费39000元，据为已有。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王洪建信佛，他甚至在家中腾出一个房间，请专人设计佛龛，在里面供奉着金佛佛像。但佛龛护不住“心中鬼”，在香火中寻求心灵慰藉并不能抹去他受贿、滥用职权的罪行。因为一个“贪”字，求佛拜佛的他，并没有做到无有计较、无欲无求，终于一步步堕入了罪恶的深渊。

存在侥幸心理、铤而走险，是诱发犯罪的内在因素。这个案子钻管理制度漏洞的情况比较突出，带有明显的涉众性和传染性。经过调查，就在王洪建获取第一笔灰色收入后，发现风平浪静，进而肆无忌惮地指使高鹏、张新婷设立“小金库”。这也证明了嫌疑人有了第一次犯错，一旦没有被发现没有被处罚，胆子就越来越来大，直至深陷之中而不能自拔。

经德州市德城区人民法院依法审理，作出判决，以贪污、受贿罪判处高鹏有期徒刑十年三个月，以受贿、贪污罪判处王洪建有期徒刑五年六个月，以贪污罪判处张新婷有期徒刑五年。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这个案子终于尘埃落定的时候，季少青并没有停下脚步。原来，在查清王洪建、高鹏、张新婷的犯罪事实时，她发现这个殡仪馆的骨灰盒和柴油长期由两位固定的供应商把持。考虑到这两个供应商曾经向高鹏行贿，季少青找到了二人。在事实面前，两人交代了向殡仪馆前两任馆长行贿的犯罪事实。

原来，这竟是一个“前腐后继”的窝案！

随后，检察官对前两任馆长突击审讯，发现了他们在任职期间先后指使出纳员将部分不入账资金设立“小金库”进行私分的犯罪事实，为国家直接挽回经济损失500余万元。

至此，案件终于告一段落。

（《法制日报》2017.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