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

文 广豪

卷首絮语 Preface

日常生活

文 广豪

大饼夹油条，能吃出五件子的味道。这滋味，能体会明白的估计就是老苏州了，这活都是从小玩到大的。小辰光，拿一根筷子出门叉回一排油条，油酥大饼伺候着一卷，那就是苏州人生活的规矩方圆。所以，科学家在苏州人心里从没那么悬乎，苏州人心中最高级的是美学家。科学，那是顺带着的事儿。你若不信，看现今那些“思想者”费了老大的力道爬上量子力学的高峰时，老金早就稳稳地坐在那里大嚼花生米了，“五香豆腐干与花生米同嚼，有火腿味道”，这是金圣叹说的“叠加态”，比猫死猫活的讨论有趣太多，这就是基于苏州人无懈可击的日常生活方程式。

日常，总是和生活，和普通的，朴素的东西连在一起。那日常是什么呢，太阳每天东升西落就是日常，洗脚上床、睁眼喝粥是日常，泡茶遛鸟、听书泡澡，也是日常。没啥好动脑筋的，安分守己而已。当代人把“安分守己”这词，当做了贬义词了，其实，能够安分的人才是明白了事理的人，明白了规律的人，这样的人能守住自己，对周围的洞察和体悟才能更深入。

说日常，不得不说到日不常，或者说是日无常。那日子过得波澜壮阔、奇峰迭起自然是一番大气象，但是估计没几人能承受天天这么一惊一乍，除非你能有一颗平常心。日常和平常又不一样，平常是从日常中修炼得来的，拿个比方说，平常就是日常中的得道高人。中国人对平常这词儿评价极高，平常的境界牵涉到古与今，巧和拙。为什么今人常发思古之幽情，为什么东西有拙味的境界更高，都和平常这词相关。紫砂壶有古意的为佳，大度次之，清秀再次之，趣味又次之。书法也是这么玩，古拙为上，大气次之，工整次之，个性又次之。这些，真的都要有颗平常心的人才看得明白。

文修武备，都是一样。武学中，太极之难，首先难在改变本能的观念，体循日常。人曰：大道在日常，日常即本能。然而此日常非彼日常，自然之日常非人本能之日常。道在瓦甓，道在屎溺，但很少有人能辨其中意。那是瓦片土石之中也包含着宇宙的密码，也包含了力学和原子、分子电磁学等等客观规律和规定。武术家或者书法家说的明心见性，见的不是个性，而是共性，天地之间的大规律。

文艺，那是青年玩的，文化，都是人到中年之后才慢慢浸润的。浸润，不是念个研究生，博士生就能得到的，一定要实证。亲身实践之后，才能真正明白中国人的很多意思，凡事拙一点好。但大巧若拙，这世间很多拙是装出来的，比如苏州的拙政园，拙于政事，解甲归田，其实心里除了明月清风还是有一丝丝以退为进的渴望。在我心里，务政的确不如务农，农人是质朴的，对大地无法巧言，只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欢喜，也不用琢磨这季的收成会如何，定下性子，不急不缓地沿着田地的脉络耕作开去。这和写字作文，真的很像，难怪有人总爱说，自己是在大地上写字，在稿纸上爬犁。看一篇美文，读一卷好字，也可以跟着线条或者文字的绊藤牵丝，慢慢地顺着作者清理出的美学路径慢慢摸，慢慢看，你会感到交到你手里的藤条，手感越来越好，似乎那尽头有着一个个生青翠绿的甜瓜，沉甸甸的，未曾得手就己口舌生香。

写文章写出精彩不是难事，难的是写出平常，写出文字本身与生俱来的美，这些美与创意、技巧无关，和日常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