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艺术与身体美学”高层论坛综述
2017-01-28张文彩王煜东
张文彩 王煜东
(复旦大学中文系)
“当代艺术与身体美学”高层论坛综述
张文彩 王煜东
(复旦大学中文系)
“身体美学”是近些年来国际上流行的美学思潮之一,在当代中国也有较大影响。为探讨当代艺术中潜含的美学话题,特别是围绕身体美学的思想维度,寻求艺术实践与理论话语的互动途径,以促进艺术美学中国模式的建设,由复旦大学中文系与上海市美学学会联合举办的“当代艺术与身体美学”高层论坛于2017年5月6日在复旦大学举行。美国实用主义哲学家、“身体美学”提出者理查德·舒斯特曼(Richard Shusterman),以及国内美学与当代艺术研究领域卓有成就的学者朱立元、冯毓云、朱国华、陆扬、曾军、潘立勇等30余人,围绕着身体美学的特点、理论建构及其与当代艺术的关系等主题进行了广泛的讨论与交流。
一、如何理解身体美学?
美国著名哲学家、佛罗里达亚特兰大大学舒斯特曼教授做了《无言的哲学家》(Thе Рhilоsорhеr withоut Wоrds)的主题发言。他认为,哲学不仅仅是用大脑思考的理论思想,也不仅仅是语言和思辨,哲学更应该是需要用身体去做的生活实践。他结合自己身体艺术的实践(《小金人历险记》),通过录像播放,生动明快地阐述了身体行为在身体美学中的核心地位,凸显了身体美学的身体实践维度。舒斯特曼强调,身体美学的实践维度重视身体行为和身体经验,追求生命的促进和自我的改善,最终实现自我的转变、成长与完善。
复旦大学朱立元教授认为,谈论舒斯特曼的实用主义和身体美学,就必须注意到舒斯特曼从分析哲学到实用主义哲学的理论转向。这一转向对舒斯特曼的实用主义和身体美学有着非常大的影响。一方面,分析哲学的基本理论方法与原则依然影响着舒斯特曼的实用主义哲学和身体美学研究;另一方面,分析哲学为舒斯特曼转向实用主义和身体美学提供了背景,舒斯特曼对多元主义、超语言、经验等维度的强调,在某种意义上都是对分析美学的批判与超越。分析美学和实用主义美学有许多可以相互吸收的地方,因此,中国学界应该在分析美学和实用主义美学、身体美学的碰撞中推进学术发展。
华东师范大学朱国华教授认为,我们以往对于身体的思考,大多是从伦理的角度出发的。不管是在灵肉对立中将身体看作障碍和罪恶的传统身体思想,还是将身体看作政治反抗工具的近现代观念,或是将身体资本化的当代思潮,都是对身体的一种伦理化思考,且身体通常是作为对象或客体出现的。而舒斯特曼的身体美学引发了一种非伦理的思考,或者一种认识维度的思考。两相对照便会发现,身体美学应当是身体通过自身出场,不再被客体化,重视身体行动和身体经验。所以,身体美学提供了美学思考的新空间。
复旦大学张旭曙副教授认为,身体是美学的基本问题,不仅在于身体是内在自然,而且其具有本源性。但是长期以来,我们对身体的注意是欠缺的,甚至是被掩盖的。因此,我们需要重视身体美学的建设,这首先需要我们对身体做出社会存在本体论的分析,即不能忽视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积累的大量的身体感性材料。
二、身体美学的多元建构
美国佛罗里达大西洋大学肯尼斯·郝乐为(Kenneth Holloway)教授指出,身体美学不仅提供了一种实践体验,而且提供了一种解读中国传统著作的研究视角。他以《郭店楚简》和《维摩诘经》为例,阐述其中的身体思想。郝乐为教授认为中国传统思想不仅是一种思考模式、道德标准,更是为身体提供一个修行的场所;它也提示我们,身体修行在儒释道文化中有非常丰富的论述和践行,而中国传统文化中的身体修行可以是身体美学具体化的丰富资源和重要渠道。
浙江大学潘立勇教授以《休闲美学的理论品格》为题,从休闲美学的角度分析了自我体验和自身感受与身体美学的联系。他认为:“休闲美学着重研究休闲审美作为自由的人本体验的形式、特点和规律。”休闲美学扩大了审美范围,审美对象不仅应该有艺术品,而且应该包含通俗文化、日常生活等。同时,休闲美学也非常注重感官对审美的巨大作用,它不仅重视康德意义上的非功利的视听感官,更重视身体的其他感官和整体感官,关注自身感受。休闲美学对身体感官的强调,对自由的全身心的体验和践履的重视,最终是要观照自由而本真的生命形态,促进人的提升和完善。
上海师范大学刘旭光教授在题为《感官鉴赏论》的发言中指出,感官的鉴赏在当代审美活动中非常普遍,而感官之所以能够鉴赏,是因为感官在锐化与智化的过程中具有了一种普遍性和反思性。感官审美一方面是功利性的快适,另一方面是非功利性的审美,这之所以可能,是因为在感知过程中,感觉具有了普遍性和反思性,具有了深度和自由。华东师范大学王峰教授对刘旭光教授的观点作了回应。他认为,在康德那里感官的快适不属于审美,因此,感官的锐化也不属于审美。但是,康德的形式美就是一种阿甘本所谓的“例外状态”,它把一个感觉普遍化为美。但其实不用达成普遍一致的美,或者说不该有本质化的一致的美,相反,可以有多样的美,而且应该肯定感官的美。就此,王峰教授在这个意义上赞同了刘旭光教授的观点,并进而肯定了舒斯特曼的身体艺术的重要价值。
华东师范大学汤拥华教授借鉴美国新实用主义哲学家理查德·罗蒂的观点,对舒斯特曼的实用主义和身体美学做出回应。他认为,罗蒂的思想启示我们,在身体美学的研究过程中,要防止将身体本质化。在罗蒂看来,世界是更新的,但不应该只有一种确定的更新方式,所以,身体不是唯一一种提升自我和改善世界的方式。在身体美学的研究中,要注意解决身体的出场与语言之间的关系。浙江工商大学张瑜副教授认为,语言分析哲学与实用主义哲学、身体美学之间是可以找到桥接点的。在奥斯丁的言语行为理论、朱迪斯·巴特勒的性别身份和身体建构等思想中,都重视言语的述行性,这和实用主义身体美学重视行动是相通的。所以,语言和行为是可以在相互沟通中进一步发展的。
复旦大学陆扬教授做了题为《情感转向的理论资源》的发言,他认为,“情感转向”是最近几年兴起的理论热点,该理论从通俗的喜怒哀乐情感层面突入到哲学层面,考究哲学层面上情感和身体因果的生成,甚至有人提出“生物媒体”的身体概念。情感转向的理论资源可以追溯到斯宾诺莎的《伦理学》。在斯宾诺莎那里,基本的情感分为欲望、快乐和痛苦,它们表现为身体力量的增进或减退。而当下,情感理论导向柏格森和德勒兹等,在德勒兹的《千高原》中,以情感为施与和感受情感的能力,同样是着眼于身体的。
复旦大学张宝贵教授做了《我们还缺少一种敬畏》的发言,他以对生活中神秘的东西和破解之后获得的规则的“敬畏”来阐释他对于生活美学的看法。对于神秘事物的敬畏,表明了人在认识上的有限性,要尊重那些暂时还认识不了的东西。对于规则的敬畏,则表明了人对于所获取的知识的尊重。对这两者的敬畏表明了人们对于“偶然性”和“确定性”的态度,而怀有敬畏是为了让人们更好地生活。当下工具理性盛行,造成了对于传统文化所倡导的精神的背弃。而怀有敬畏,意味着对审美对象的尊重。有了这种尊重,对象才会像一个生命体一样和主体对话交流,才能感受到生活中的美。
上海大学曾军教授在《媒介形态变化与当代视觉文化的认知测绘》的发言中指出,从传播媒介角度来看,媒介的历史演变有两种方式,即要么消亡,要么转化。而媒介形态的变化,涉及两个很重要的变量:一个是视觉对象,这主要包括自然的可视之物、人造的可视之物、人体及其动作;另一个变量是观看方式,主要包括肉体之眼、心灵之眼、机械之眼等。而在媒介形态的历史演变中,身体同时涉及这两个变量,身体既是视觉对象,也是观看的基础。上海政法学院张永禄教授认为,从写作学角度来看,身体写作有三种路向,即身体政治写作、身体消费写作、身体本体化写作。而目前,应当从胡塞尔现象学出来,来发展本体化的写作,在现象学中,主体我通过躯体来到世界,实现了我并自我保全;而在自体阶段,自体赋予世界以意义。身体写作应当在这个意义来反思当代文学写作。
三、当代艺术与身体美学
哈尔滨师范大学冯毓云教授在《身体作为艺术媒介的双重性》的发言中认为,将身体作为媒介是后现代艺术观念的基本诉求,传统艺术只是把身体作为艺术表现的对象,而后现代艺术中的身体媒介是身体内向化和外向化的统一,是灵与肉的统一。但同时,在后现代艺术中,有一种去人性化的趋向,仅仅将身体作为一种文化政治的符码和隐喻,在发挥反思批判现代性的同时,也过分强调了身体的表象性和表演性。也就是说,作为颠覆意义的后现代艺术,将身体作为艺术媒介,一方面在批判现代性社会那种普遍的平庸和牢笼般秩序化,另一方面,正是由于这种批判,使其脱离了日常生活,一味追求福柯意义上的身体越轨和身体探险,从身体美学的角度来说,这种发展是需要反思的。
南京艺术学院郑闻认为,现代派一直在进行形式创新,而身体本身可以成为载体和媒介,因此,身体可以成为现代派艺术进行形式实验的平台。通过大量案例(尤其是一些处于历史和政治转折期的艺术案例),他指出,在艺术作品中,身体媒介可以成为与政治和意识形态对抗的工具;通过身体表现,比如在身体艺术中,可以实现身份认同和性别认同。另外,郑闻认为,身体在特定场域出现会具有不同的意义,它可以成为一种刻意的规划,也可以成为一种消费形态。最后,郑闻看到,身体在当下的艺术创造中频频出现,引发人的思考,比如在《黑镜》、《西部世界》等影视作品中,人与媒介的关系、身体与技术的结合、身体与虚拟空间等主题,都值得认真反思。
上海文广集团演艺中心朱光副总裁认为,身体美学的兴盛是理论与实践并行发展的结果,而身心的协调发展是身体美学应该努力发展的方向。在这方面,中国传统的生活美学和文化艺术是一个重要的理论资源,因为在中国传统中,非常强调整体性的身体理论和艺术实践,比如在张旭的狂草创作中,整个创作过程便是一种艺术行为。山东师范大学赵卿从生态绘画和生态艺术美学的角度阐述了身体与生态美学的关系,在阐述石涛“自然之代理”的观点时,赵卿认为,身体在生态环境中扮演着重要角色。
复旦大学汤筠冰副教授分析了上海当代艺术传播的发展,她认为,上海艺术的真正成长是从1996年开始的,它错过了1985年的全国艺术复兴大潮。根据调查,当前上海艺术教育和艺术传播出现了“知识沟”扩大的迹象。在艺术传播中,大众艺术展览实际上增加了知识沟,普通观众对艺术的理解存在难度。为了缩小乃至消除知识沟,可以从身体美学角度来考量,如舒斯特曼做的,进行身体艺术实践。
在最后的总结中,朱立元教授回顾了作为学术话题的“身体美学”进入中国所产生的影响。他指出整个论坛的讨论使当代艺术与身体美学这一话题逐步深入。
责任编辑:李艳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