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世纪英国上流社会的性道德问题

姜德福 李 恋

(大连大学 历史学院，辽宁 大连 116622)

18世纪英国上流社会的性道德问题

姜德福 李 恋

(大连大学 历史学院，辽宁 大连 116622)

18世纪英国上流社会性道德问题突出，豢养情妇、通奸、嫖妓不一而足，在双重道德标准下，人们对这些问题见怪不怪。这些问题的存在是社会转型期道德价值体系混乱与缺失、上流社会婚姻制度缺陷、王室成员不良影响、欧陆尤其是法国影响等因素使然。这些问题的存在带坏了社会道德风气，对上流社会的家庭生活带来不利影响，引发政治腐败，损害了上流社会的声誉与威望，也引发了有识之士的批判与道德整肃运动的出现。

上流社会；性关系；性道德

18世纪*本文中的18世纪采用乔纳森·克拉克的“漫长的18世纪(1660—1832)”的时段划分,参见J.C.D.克拉克著、姜德福译：《1660—1832年的英国社会》，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年版。的英国处在社会转型的关键时期，整个社会发生着巨大而深刻的变化。急剧的社会变革同时引发了诸多社会问题的出现。学界对18世纪英国社会问题的研究成果颇多，然而与其他问题相比，这一时期的道德问题受到的关注度明显不足*相关研究论著不多，国内学界的研究主要有：赵文洪：《18世纪英国的道德重建》，《学习时报》2002年4月1日；胡振明：《道德说教与18世纪英国小说的流变》，《国外文学》2010年第2期；许洁明、李强：《英国新兴工业资产阶级道德观浅析》，《四川大学学报》2011年第1期；李强：《英国工业革命时期社会道德的文化研究》，云南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国外学界的研究主要有：M.J .D.Roberts,Making English Morals: Voluntary Association and Moral Reform in England,1787—1886,Cambridge,2004; Alan Hunt,Governing Morals: A Social History of Moral Regulation,Cambridge,1999; Marjorie Morgan,Manners,Morals and Class in England,1774—1858,Macmillan,1994;Philip Carter,Men and Emergence of Polite Society,Britain 1660—1800,Longman,2001.。本文拟对学界研究涉及不多的18世纪英国上流社会性道德问题进行分析，以就教于方家。

一、上流社会性道德问题的表现

与17世纪相比，18世纪的英国上流社会，有关性的禁忌极为松弛。随着“道德清教主义作为社会的主要影响力在1660年后的崩塌，以及社会的世俗化”，人们的“性欲从基督教久远钳制中释放而出”*劳伦斯·斯通著、刁筱华译：《英国的家庭、性与婚姻1500—1800》，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年版，第336、334、337—338、390、335、346、346、324页。。人们在言及性话题时无所顾忌，在上流社会的饭后谈话中常常涉及淫秽话题，罗什富科说他“经常听见上流社会人士谈起在法国属最低级层次之事”*劳伦斯·斯通著、刁筱华译：《英国的家庭、性与婚姻1500—1800》，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年版，第336、334、337—338、390、335、346、346、324页。。上流社会人士在性问题上的放纵不只表现在口头上，更体现在他们的行为当中，进而演化为严重的性道德问题。

豢养情妇是18世纪英国上流社会最突出的性道德问题。在18世纪的英国尤其是上流社会人士集中的伦敦，“在合法配偶之外养一个文雅的情妇，或用情妇取代合法配偶是最时髦的事情”*维尔纳·桑巴特著、王燕平等译：《奢侈与资本主义》，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73页。，是“时尚”的标志。如果哪个上流人士没有情妇，会被同侪看不起。吉伯·诺斯勋爵就受过这样的劝告，有人怂恿他养个情妇，“否则他会‘因为未养情妇而被人看不起’并‘失去他在宫中所有利益’”*劳伦斯·斯通著、刁筱华译：《英国的家庭、性与婚姻1500—1800》，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年版，第336、334、337—338、390、335、346、346、324页。。在这种不良风气下，上流社会中的许多人不以豢养情妇为耻，反而以此为荣。乔丹夫人是克拉伦斯公爵的情妇，玛丽·安妮·卡洛琳是约克公爵的情妇，伊丽莎白·福斯特夫人是第五代德文郡公爵的情妇。1人拥有多个情妇及1人成为多人情妇的现象也很常见。查理二世与乔治四世以情妇众多而声名远播。昆斯伯里公爵与别人同时拥有1个情妇，哈丽雅特·威尔森的情人名单中有第六代德文郡公爵、洛恩侯爵、伍斯特侯爵、弗雷德里克·本廷克勋爵。海军部高官塞缪尔·佩皮斯有两个长期的情妇，出身于贵族之家的传记作家詹姆斯·鲍斯威尔有6个情妇。情妇已经成为一些上流人士婚姻情感生活中的常态。

通奸是18世纪英国上流社会性道德问题的又一个突出表现。在上流社会的情妇当中一部分人是单身女性，还有一部分人是已婚女性。因此，豢养情妇问题在一定程度上与通奸问题是重叠的。乔治四世喜欢与已婚女性通奸是一件当时人尽皆知的事情。塞缪尔·佩皮斯的情妇贝蒂·马丁夫人在婚后仍然与他保持性关系，他的另一个情妇巴格维尔夫人是他一个下属的夫人。在詹姆斯·鲍斯威尔的情妇中有3人是上流社会的已婚女性，他还与卢梭的情妇有过风流韵事。牛津伯爵夫人简·伊丽莎白·哈利有多个情人，她的几个孩子因此被贬称为“哈利家的杂种”*Venetia Murray,High Society:A Social History of the Regency Period 1788—1830,London:the Penguin Group,1998，p.6.。1770年坎伯兰公爵与亨莉埃塔的通奸更是上了法庭，在社会上闹得沸沸扬扬。

嫖妓、猥亵女性是18世纪英国上流社会性道德问题的第三个表现。在18世纪的伦敦，有不少高级妓院，例如普通人消费不起的、位于王后街的史密斯太太开的妓院，还有一些特殊的妓院。1775年彭布罗克勋爵告诉鲍斯威尔有一家黑人妓院*劳伦斯·斯通著、刁筱华译：《英国的家庭、性与婚姻1500—1800》，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年版，第336、334、337—338、390、335、346、346、324页。，这说明要么这位勋爵自己去过那里，要么那家妓院为不少上流社会人士所知道。格罗夫纳勋爵理查德在他的离婚案审理中承认他嫖过妓*劳伦斯·斯通著、刁筱华译：《英国的家庭、性与婚姻1500—1800》，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年版，第336、334、337—338、390、335、346、346、324页。。詹姆斯·鲍斯威尔与60余名妓女有过性关系，从各种妓院里的妓女到站街女，都成为他嫖宿的目标*参看Frederick A.Pottle ed.,Boswell’s London Journal 1762—1763,London:The Harborough Publishing Co Limited,1958.。塞缪尔·佩皮斯以猥亵女性出名，下属、商人、朋友、同事的妻女、酒馆的女侍、家中的女仆都成为他猥亵的对象*参看Robert Latham ed.,The Diary of Samuel Pepys:A Selectin,London:the Penguin Group,1985.。

同性恋是18世纪英国上流社会性道德问题的第四个表现。这一时期，“同性恋在上层阶级显然变得更普通、更开放。……同性恋俱乐部在伦敦上层阶级存在，整个18世纪出现了许多知名富裕同性恋者。”*劳伦斯·斯通著、刁筱华译：《英国的家庭、性与婚姻1500—1800》，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年版，第336、334、337—338、390、335、346、346、324页。1731年，赫维勋爵被指控为同性恋者，这并不是空穴来风或诽谤，确实有证据表明他是个双性恋者。劳伦斯·斯通认为，未婚男性地产继承人人数的上升“可能显示上层阶级中同性恋者人数增加”*劳伦斯·斯通著、刁筱华译：《英国的家庭、性与婚姻1500—1800》，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年版，第336、334、337—338、390、335、346、346、324页。。这一推测虽说不一定完全站住脚，但有断袖之癖的上流人士确有人在，而且上流社会内部对这种事情的存在也持较为宽容的态度。

双重性道德标准的存在是18世纪英国上流社会性道德问题的第五个表现。实际上，不仅在18世纪，在现代早期多数时间的上流社会中，双重的性道德标准一直存在。“男人应在婚前取得若干性经验，而婚后不忠是被视为轻罪，明理妻子不应在意。因此，私通和通奸在上层阶级里完全是男性特权。”*劳伦斯·斯通著、刁筱华译：《英国的家庭、性与婚姻1500—1800》，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年版，第336、334、337—338、390、335、346、346、324页。在这种情况下，那些丈夫有婚外性关系的女性对这类事情也只能采取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只要其丈夫没有彻底背弃对家庭、对妻子的情感与责任，她们大都能够接受这类事情的存在。赫斯特·斯拉夫人对其丈夫与诸多下层女性的艳事不闻不问，西西莉亚·斯拉对丈夫与自己的侍女发生性关系的事情也采取了轻描淡写的做法。斯图亚特夫人更是表示，男人“对女孩短暂着迷，或酒后被朋友领着到不正当的地方，是不应该被看得太严重”*劳伦斯·斯通著、刁筱华译：《英国的家庭、性与婚姻1500—1800》，第347页。。就连大卫·休谟也认为，“男子如果可以享有完全的自由去纵欲，那是违反文明社会的利益的；但是这种利益比在女性一方面既然是较弱，所以由此发生的道德义务也必然是成比例地较弱一些。”*休谟著、关文运译：《人性论》下册，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年版，第611页。在某种程度上，这种双重性道德标准的存在是当时英国社会男尊女卑的社会观念的反映。

二、上流社会性道德问题的成因

18世纪英国上流社会性道德问题成堆，究其根源，既有社会性的普遍原因，也有上流社会自己的问题所在。

社会变迁导致的价值观念的混乱与缺失，是这些性问题产生的根本原因。18世纪是英国由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转变的关键时期，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社会流动与分化加剧，社会生活日趋复杂，违法犯罪、道德沦丧等社会问题日益加重。“到18世纪，限制过多生育的愿望和及时行乐的观念，在上层社会里带来了性解放。”*克莱顿·罗伯茨、戴维·罗伯茨、道格拉斯·R.比松著，潘兴明等译：《英国史》下册，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年版，第29页。许多人“无所顾忌地沉湎于自己的本能，而且把对这些本能的狂热崇拜宣布为生存的最高意义”*爱德华·傅克斯著，赵永穆、许宏治译：《欧洲风化史——资产阶级时代》，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前言”，第2页。。上流社会婚外性泛滥、性道德缺失正是个人生活领域中满足生理欲望这个首要道德观念的反映。在这种性道德观念之下，上流社会婚外性关系急速增加，情妇和私生子被视为上流社会生活的内容，没有谁歧视他们，他们可以接受封爵，可以接受遗产，就连“通奸”的字眼都被“风流韵事”所取代。“在多数贵族家庭中，性混乱被视为正常的事情，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情”*Venetia Murray,High Society: A Social History of the Regency Period 1788—1830,p.145；p.5;p.4.。可以说，至少在上流社会的部分人那里，根本不存在性道德。

上流社会的婚姻制度与继承制度为性道德问题的出现提供了需要与可能。在当时的英国，上流社会人士的婚姻，遵循的是父母之命、门当户对。“这种婚姻不是为了满足心理和生理需求的个人结合，而更多地是一种为了保障家族及家族财产延续的制度手段”*Keith Wrightson,English Society 1580—1680,New Jersey:Rutgers University Press,1982,p.80.。这种制度下的婚姻无法保证所有夫妻都能感受到幸福，“男女双方如果长时间地在婚姻中得不到满足，自然会导致他(她)产生到另一个异性的怀抱中享受欢乐的愿望”*爱德华·福克斯著、富强译：《欧洲情爱史》，北京华文出版社2006年版，第217页。。于是，风流韵事和私通在上流社会人士的婚姻生活中就不可避免地成为夫妻双方宣泄情感的替代。当然，也有些人是因为妻子出于各种原因无法满足其生理需求而另寻他人。在这方面，塞缪尔·佩皮斯就是一个例子。佩皮斯热衷于追求婚外性关系，虽说不能完全归咎于他妻子对夫妻房事冷淡，但不可否认这确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与此同时，严格的嫡长子继承制免除了私生子可能削弱家族势力的隐忧。在英国上流社会，家产与(贵族)爵位的继承实行嫡长子继承制，以防止家产因为继承而分散，进而导致家族衰落的后果。在这种制度下，嫡长子之外的子嗣没有权利继承家产，非婚生子女更是被排除在家产与(贵族)爵位的继承权之外。有这种制度作保障，上流社会的男性可以放下心来去享受婚外性关系的鱼水之欢，即使有了私生子，也无需担心家族利益因此受到损害。

一些国王及王室成员混乱的婚外性关系给上流社会树立了恶劣的榜样。查理二世拥有多名情妇和私生子。乔治一世的两个情妇即达林顿女伯爵与坎德尔女公爵跟着他从德意志到英格兰，一路相伴。乔治二世继承了父亲的风流本性，也从汉诺威带来了情妇，其中的一个情妇后来被封为雅茅斯女伯爵。在乔治三世的王子中，“大概除了肯特公爵外，所有王子都是十足的纵欲者”*Venetia Murray,High Society: A Social History of the Regency Period 1788—1830,p.145；p.5;p.4.。在性关系混乱上，这一时期大概没有哪位国王能够超过乔治四世，他的情妇中有女演员、离婚女性，还有宫中女官及贵族的夫人等，其“风流韵事成为那个时代的系列丑闻”*Venetia Murray,High Society: A Social History of the Regency Period 1788—1830,p.145；p.5;p.4.。在1820年，“连着几个星期，王室的丑事已经开始充斥全国大大小小的报纸”*菲利浦·阿利埃斯、乔治·杜比主编，周鑫等译：《私人生活史IV：演员与舞台》，哈尔滨北方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38页。。“宫廷在赌博与乱交的榜样，传遍了各上层阶级。”*威尔·杜兰著、幼狮文化公司译：《世界文明史》第8卷“路易十四时代”，北京东方出版社1999年版，第410页。上行下效，王室成员的所作所为在上流社会得到了积极效仿，形成了一股性泛滥的恶习。笛福认为：“宫廷的表现和默许所起的鼓励作用，无可争辩地证明了当道者对人民风气的影响是多么深远。”*笛福著、徐式谷译：《笛福文选》，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年版，第49、57页。

这一时期英国上流社会的生活深受欧洲大陆的影响，尤其是来自法国的影响。“在十八世纪，英国不但受意大利文化的影响，而且更多地受欣欣向荣的法兰西文化的渗透。”*费尔南·布罗代尔著，施康强、顾良译：《15至18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年版，第58页。意大利、法国宫廷与上流社会的风流韵事早已成为人们街谈巷议的对象。“太阳王”路易十四情妇众多，而且这些情妇给他生了若干子女。路易十五有一批公开的情妇，最出名的有蓬巴杜夫人和杜巴丽夫人，甚至一门5姐妹中有4人成为他的情妇。虽然这一时期英法两国经常处于敌对状态，但这并不妨碍英国上流人士学习法国上流社会的风流之举。18世纪是英国上流社会子弟大陆游学的鼎盛时期。作为上流社会社交重要场所的沙龙是前往欧洲大陆国家游学的青年人必去的地方，但那里也同时是上流社会的娱乐场所，一些意志薄弱的人难免经受不住诱惑而纵情于声色之中。更有些青年人在游学过程中生活放荡不羁，或流连于妓院等声色场所，或惹出不断的绯闻，甚至陷入同性恋，身染性病者也时而有之*阎照祥：《17—19世纪初英国贵族欧陆游学探要》，《世界历史》2012年第6期。。1736年，金斯顿勋爵回国时就将一个法国官员之妻诱拐到英国。可以想象，这些人回国后将会产生不良的影响。

三、上流社会性道德问题的影响

18世纪英国上流社会的性道德问题产生了恶劣的影响，招致众多批评，引发有识之士的相关思考，促成了维多利亚时代的道德整肃。

在英国，“与之前的清教时期或之后的福音主义时期相比，17世纪末到19世纪初是个权威很少钳制性欲的时期。”*劳伦斯·斯通著、刁筱华译：《英国的家庭、性与婚姻1500—1800》，第404、409、404页。人们肆无忌惮地谈论性话题，大胆地追逐性欢乐。一些文人，“如阿贝拉·贝恩、曼利夫人、伯纳德·曼德维尔和约翰·威尔克斯都毫不掩饰地颂扬性的欢乐。”*克莱顿·罗伯茨、戴维·罗伯茨、道格拉斯·R.比松著，潘兴明等译：《英国史》下册，第29页。法庭对于涉及性道德问题案件的处理也出现了很大变化。“18世纪时，教会法庭受理的有关性道德的案件急遽减少。……不只荒淫案件的数目在1660年以后显著减少，而且1740年时私通或未婚先孕的羞辱刑几乎完全消失。”*劳伦斯·斯通著、刁筱华译：《英国的家庭、性与婚姻1500—1800》，第404、409、404页。在这种情况下，淫乱性行为和卖淫又兴盛起来。因婚外性关系导致的非婚生子女的出生率逐渐上升，1760年升到4%，1780年升到8%。色情场所增多，在伦敦，“河岸街、科文特花园，以及其中所有小巷，都是出了名的色情场所。附近有些酒吧雇佣‘姿势舞者’，表演18世纪版的脱衣舞，也有一些‘游乐园’专营鞭笞，还有同性恋者出入的‘莫利屋’。”*彼得·阿克罗伊德著、翁海贞等译：《伦敦传》，南京译林出版社2016年版，第315页。色情书刊泛滥，伦敦司法官员约翰·费尔丁在1773年向陪审团证明，“猥亵版画及书本这样多足以让厚颜的人脸红。”*劳伦斯·斯通著、刁筱华译：《英国的家庭、性与婚姻1500—1800》，第404、409、404页。《柯芬园杂志》、《徘徊者杂志》等书刊公开刊登妓院广告、妓女名册、应召女郎年鉴，而且颇有市场。社会上性病流行，治疗性病的广告充斥当时的报刊，与化妆品和书籍一起占据了18世纪期刊广告栏最常见的3项广告主题。

18世纪英国社会性道德问题频发，上流社会的性道德问题既是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时也对整个社会性道德问题的恶化起到了推动作用。对于这一点，当时的有识之士有着较为清醒的认识。笛福认为，“上流社会的淫乱、渎神和道德败坏是我国普遍道德沦丧的主要原因。”*笛福著、徐式谷译：《笛福文选》，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年版，第49、57页。威尔伯福斯认为，“贵族的放荡和享乐主义给社会其他人树立了一个坏榜样。”*Lawrence James,Aristocrats Power,Grace and Decadence:Britain’s Great Ruling Class from 1066 to the Present,London:ABACUS,2010,p.216.汉娜·莫尔在1788年出版的《关于上流人士的行为礼仪对整个社会的重要性的思考》一书中指出，社会风气的改善“必须从上流人士开始，否则将永远不会有效果……当富人腐败堕落时却期望改造穷人的道德，就如同当源头已被污染却将香味投入溪流下游一样”*Hannah More,Thoughts on the Importance of the Manners of the Great to General Society,London:Printed for T.Cadell,1788,p.116.。迪斯累利在为写作小说《西比尔》所准备的笔记中也指出，“上层阶级的整个道德和思想发展必须向前推进，劳动阶级的状况才能得到根本改善。”*Thom Braun,Disraeli the Novelist,London:George Allen & Unwin,1981,p.86.在这个“向上看”的时代里，上流社会的性道德无疑对整个社会的性道德产生了重要影响，上流社会人士性道德沦丧对民众性道德的负面示范作用不容忽视。

严重的性道德问题也对上流社会自身造成伤害，有损于上流社会的声誉，降低了上流社会的威望。婚外性关系导致上流社会夫妻感情淡漠，虽说绝大多数家族对这类事情听之任之，甚至像德文郡公爵那样把情妇和私生子养在家中，但也有因此诉诸法庭甚至离婚的事例。豢养情妇、抚育私生子女需要大笔开支，寻花问柳也伴随着大把的花钱。1681年，查理二世的情妇雅茅斯女公爵的年金和赏金是13.6万镑。第六代德文郡公爵给他的情妇购置了两座房子，一年要支付给她1600镑的津贴，还送给她马车、珠宝、皮衣及数不清的其他礼物*Venetia Murray,High Society:A Social History of the Regency Period 1788—1830,p.136;pp.154—156.。在伦敦，“我们得知一个年收入2000镑的单身汉仅购买生活必需品至多用200镑；余下的钱都用于寻欢作乐，这意味着都花在女孩身上了。”*维尔纳·桑巴特著、王燕平等译：《奢侈与资本主义》，第73页。这些开支增加了上流社会家庭的经济负担，有的家庭甚至因此陷入债务之中久久无法解脱。混乱的婚外性关系尤其是嫖妓还会让一些人染上性病，给他们的身体及精神造成伤害。詹姆斯·鲍斯维尔因为经常嫖妓，至少感染过17次淋病，查理·丘吉尔及其情妇都得过淋病，赫伯特勋爵也得过淋病*劳伦斯·斯通著、刁筱华译：《英国的家庭、性与婚姻1500—1800》，第315、356页。。当时报刊上常见的治疗性病的广告正是因此才有市场。国王及王室成员的情妇与私生子都有自己的身份，甚至被授予爵位，也引起一些期望提升爵位或渴望进入贵族行列的上流人士的不满。

上流社会的性道德问题，“在性关系上的双重标准，比如接受男子的不忠却惩罚通奸的妇女，以及互不关心的婚姻形式都受到大众的批评。”*菲利浦·阿利埃斯、乔治·杜比主编，周鑫等译：《私人生活史IV：演员与舞台》，第40页。讽刺画家詹姆斯·吉尔雷创作了一幅威尔士亲王即后来的乔治四世的漫画，称其为“酒色之徒”。霍顿夫人因为与格拉夫顿公爵、多塞特公爵等人私通，被斥为“大家的霍顿夫人”*乔治·马尔科姆·汤姆森著，高坚、昌甫译：《英国历届首相小传》，北京新华出版社1986年版，第64—65页。。牛津伯爵夫人简·伊丽莎白·哈利的孩子被人称为“哈利家的杂种”。有关上流社会风流韵事的各种传闻、报道，导致了这样的后果：在公众的眼中上流社会是与性混乱联系在一起的。由于上流社会人士所处的社会地位，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处于公众的视线之内，再加上那些专门捕捉上流社会丑闻的报人大事渲染，在公众的眼中就留下了上流社会性道德普遍崩溃的印象，从而极大地损害到上流社会的声誉与威望。

上流社会性道德问题还诱发官场腐败问题，导致政府威信下降。上流人士身份特殊，拥有各种资源，自然成为谋求利益者的追逐对象，无论是为上流人士的风流韵事牵线搭桥者，还是那些自荐枕席者，都希望获得爵位、财富等各种收益，更有一些上流人士以自己手中掌握的资源为筹码，换取婚姻生活之外的性快乐。塞缪尔·佩皮斯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充分利用手中掌握的权力来换取性享受，而那些与他有性交往的女人或者以此换取丈夫的职位晋升，或者以此换取经济合同所带来的收益。“在海军圈人尽皆知要巴结海军行政长官佩皮斯的最好方式是送漂亮妻子或女儿”*劳伦斯·斯通著、刁筱华译：《英国的家庭、性与婚姻1500—1800》，第315、356页。。他的情妇马丁夫人和巴格维尔夫人在满足其性欲的同时，也换来自己丈夫的不断升职。约克公爵与玛丽·安妮·卡洛琳的风流韵事还引发了一桩政治丑闻。玛丽利用约克公爵掌管军官晋升军衔事务的有利条件，私下里出售军官职务，其价格从少尉军衔400镑到少校军衔2600镑不等。此事暴露后，尽管议会最终判定约克公爵无罪，但在公众的强烈反对下，他还是不得不辞去职务*Venetia Murray,High Society:A Social History of the Regency Period 1788—1830,p.136;pp.154—156.。

上流社会的性道德问题引起有识之士的广泛关注，他们不仅对这类问题开展批判，而且纷纷著书立说，就整肃性道德、建设良好的社会风气献言献策，致力于唤起人们对性道德混乱的警醒并促成美德的回归。

1727年，英国小说之父丹尼尔·笛福发表《夫妇爱》，既劝告人们节制性快乐，同时也为婚内性爱唱赞歌，反映了笛福对当时英国社会崩坏的性道德的担忧。1728年，威廉·劳发表《敬虔与圣洁生活的严肃呼召》*参看劳威廉著、杨基译：《敬虔与圣洁生活的严肃呼召》，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年版。，1740年，魏登霍尔·威尔克斯发表《给少女的一封道德劝诫信》，1763年，亨利·凡发表《人的完全责任》，都强调贞洁的价值，其中《给少女的一封道德劝诫信》在1740年到1766年间出了8版，很受读者欢迎。1771年，虽然阿索尔公爵提出的关于改变离婚性质的法案未能获得通过，但报刊上刊出了3篇相关的文章，即《时事沉思：重点讨论当代妇女的放荡行为》、《对独身和结婚的看法》、《社会流行的放荡风气忧思录》，在社会上引发了关于通奸问题的大讨论，开启了对通奸问题的清算*舒小昀：《英国十九世纪的离婚》，《社会》2002年第2期。。

18世纪英国文学界涌现出一批带有浓厚道德说教意味的小说，这些小说对当时英国上流社会性道德问题进行了深刻批判，试图对读者进行道德教化。这些小说有塞缪尔·理查森的《帕梅拉》、《克拉丽莎》和简·奥斯汀的《理智与情感》、《傲慢与偏见》、《曼斯菲尔德庄园》、《爱玛》等。这些小说中的女主人公如帕梅拉、范妮被树为贞洁美德的典范，而小说中的男主人公如B先生、克劳福德的身上则反映了上流社会的性道德问题。

针对上流社会以及全社会的道德问题，一些国王也表示担忧，他们除了率先垂范，希望以此带动风气好转，还下令对不道德行为进行惩治。威廉三世与玛丽二世即位后不久，即发布王室公告要求制止并惩罚那些渎神、放荡等不道德行为，他们还致信伦敦主教和米德尔塞克斯郡治安法官，要求他们采取措施对上述不道德行为进行整治*笛福著、徐式谷译：《笛福文选》，第49页。。乔治三世即位不久，发表了一份王室公告，要求其臣民“保持并提升荣誉感以及对全能上帝的侍奉，阻止并压制罪过、渎神、放荡和不道德行为”。国王表示，那些不道德的人，无论处于什么社会地位，都应该受到鄙视，要通过“我们王室恩宠的标志”将有道德的人与他们区别开来。他以身作则，与王后相亲相爱，过着简单、节俭、虔敬、贞洁的生活，他还禁止王子们的情妇进入他的宫廷。无怪乎有人认为乔治三世夫妇是“前维多利亚时代的维多利亚人”*William B.Willcox Walter L.Arnstein，The Age of Aristocracy 1688 to 1830，Lexington:D.C.Heath and Company,1988,pp.141—143.。尽管如此，直到维多利亚女王继位之前，上流社会的性道德问题并没有根本性的改观。

1837年，英国迎来了维多利亚女王。维多利亚女王和阿尔伯特亲王婚后，以身作则，带动宫廷和整个社会道德的改善。女王夫妇相濡以沫，用严格的宗教意识和道德准则教育子女，服饰端庄简洁，被英国人视为道德典范。在教会、学校、报刊和出版界等诸多社会力量的共同努力下，英国的社会风气和道德状况都有所改善，形成了“维多利亚风尚”。

[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项目“1660—1860年英国社会道德问题研究”(15BSS027)和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英国社会转型研究”(16JJD770026)的阶段性成果。]

责任编辑：汪谦干

The Problems of Sexual Morality of the Upper Class in the Eighteenth Century England

JIANG De-fu LI Lian

(School of History,Dalian University,Dalian 116622,China)

The moral problems are prominent in the eighteenth century’s England,such as mistress-keeping,adultery,whoredom,and so on.These phenomena were just taken for granted by a double moral standard.The reasons why these problems existed are that the moral value system are confused and deleted in the period of social transformation,that there are defects in the marriage system of the upper class,and that the royal family’s effects and those of Continental Europe especially France are detrimental.As a result,the problems caused a series of adverse consequences,including corrupted social morality,awful home life of the upper class,political corruption,and damaged reputation and prestige of the upper class.In consequence,there aroused the critique from thinking people as well as the movement of moral purge.

the upper class；sexual relationship；sexual morality

K561.4

A

1005-605X(2017)02-0101-05

姜德福(1963- )，男，黑龙江桦川人，大连大学历史学院教授，历史学博士；李 恋(1988- )，女，山西吕梁人，大连大学历史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