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时期晋州神山县玉兔寺考略
2017-01-27苏俊芳
□苏俊芳
唐宋时期晋州神山县玉兔寺考略
□苏俊芳
玉兔寺是神山县的一座名刹,位于今山西省临汾市浮山县古县村。唐高祖时因白兔多次在汾西县显现,遂敕建玉兔观。武则天时期兔复现,后隐于神山县,遂在神山县另建玉兔观。圣历元年(698)改神山县玉兔观为玉兔寺。玉兔寺在唐代拥有五百寺众,规模庞大;在宋代有当朝宰相和官员为其写诗作文,盛极一时。其主要是因为白兔显现是祥瑞之兆,和玉兔寺有关的传说与唐宋统治者的宗教信仰一致,玉兔寺能得到统治者的扶持。元大德七年(1303)玉兔寺因地震而毁坏,后重建,其后几经兴废,到近代已不复存在,其辉煌历史也鲜为人知。从历代留存的碑文、诗词等仍可以看到玉兔寺当时的辉煌。
浮山县;神山县;白兔;玉兔寺
唐宋时期晋州,相当于今天的山西省临汾市尧都区及其所辖的洪洞、霍州、襄汾、安泽、浮山、古县、汾西一带。神山县即浮山县,据《旧唐书·地理志》记载:“神山:武德二年,分襄陵置浮山县,四年改为神山。以县东南羊角山神见为名。”[1]1473关于神山县东南羊角山神现之事,唐玄宗开元十七年(729)的《大唐龙角山庆唐观纪圣铭》[2]18有记载。碑文记载了高祖兴唐之际,老子曾在神山县的羊角山五次显化并自称是唐天子的祖宗。朝廷听闻后,敕令在羊角山建老子祠,并改羊角山为龙角山,改浮山县为神山县,示唐以龙兴之兆。自从传言老子在羊角山显化后,神山县便与李唐王朝结下了不解之缘,受到了唐王朝的重视。唐统治者把老子祠当作祖庙宗祠且常派人祭祀,这里便成为了皇族道观。自唐武德四年(621)至金大定七年(1167)改为浮山县,神山县名沿用五百多年。
神山县除了老子显化之外,还有白兔多次显现。唐朝统治者在神山县因老子显化敕建老子祠,同样也因白兔的显现敕建了玉兔寺。无论是文献记载还是现存寺庙宫观,都很少有以“玉兔”命名的寺观,但是在唐宋时期,晋州神山县的玉兔寺却是盛极一时。
玉兔寺,嘉靖《浮山县志》中载:“唐高祖武德初敕建,为玉兔观,至高宗麟德中重修。圣历元年改观为寺。元大德七年地震,寺废,僧法云重建。”[3]28乾隆《浮山县志》记载,玉兔寺“在临汾市浮山县西南十里故县村,神山县废城也”[3]321。《浮山县志》所记载的故县村,现已改为古县村,距离浮山县城十里左右,遗憾的是玉兔寺现今已不存在。但是,我们仍可根据后周显德五年(958)的《唐晋州神山县玉兔寺现身罗汉记》[3]54、宋乾德三年(965)的《重镌玉兔古寺实录》[4]卷11、宋天圣八年(1030)的《玉兔寺古碑遗文》[2]595和宋绍圣三年(1096)的《玉兔寺重修钟楼记》[4]卷16四篇碑文,对唐宋时期神山县玉兔寺作初步的了解。
一、唐代玉兔寺的兴盛
目前所见关于玉兔寺的碑文,最早是后周的《唐晋州神山县玉兔寺现身罗汉记》。该碑由王福新所撰,主要记载了武则天长安二年(702)春,河东路巡检使李景与副使王永曙同巡至平阳时,因久闻玉兔观有罗汉现身,甚觉奇异,命当时的平阳太守钱光演陪同前去玉兔观,求福祈恩。在玉兔观登阁远望时,发现风穴山东面有白光似雪,甚觉怪异,遂派部下前去察看。探马人路遇两个樵夫,从他们口中得知远处有一“美貌奇僧,引十余大虎,顶放白光”,自称是“玉兔观上现身者罗汉”,要见李、王、钱三人。三人同去“拜首归依”,见到了这位奇僧。奇僧自称姓杨,对三人讲述了自己修行之事,以及自己化导玉兔观道士宜舍观为寺等事,后归真。玉兔观建于何时以及玉兔寺的由来在这篇碑文中并未提及。但宋代的《重镌玉兔古寺实录》与《玉兔寺古碑遗文》均记载了玉兔寺的建立与发展。两篇碑文撰文时间前后相距65年,内容大致相同,只是所记之事的时间有些差异。现依碑文所记对玉兔寺的历史作简单介绍。
唐高祖武德初,白兔于平阳①西北今汾西地(今山西汾西县)初次现形,高祖得知后,认为是祥瑞之兆,派人前去祭祀,白兔又现,遂在汾西敕建玉兔观②。玉兔观兴建的具体时间,《重镌玉兔古寺实录》载为高祖武德二年(619)十月五日,《玉兔寺古碑遗文》载为高祖武德初年四月五日。撰文时间距建观时间400多年,具体时间已难以考证清楚,但可确定的是玉兔观建于唐高祖武德初年。
唐高宗麟德初,兔复现。复现的具体时间,《重镌玉兔古寺实录》载为麟德元年(664)四月八日,《玉兔寺古碑遗文》载为麟德二年(665)四月八日。高宗“遣使广备祭祀物品,重兴观宇”。
武则天称帝后,兔复现。万岁通天二年(697)兔复现,履空而行,武则天派中使王文泰与当时的平阳太守杜承衍亲自前往祭祀,玉兔“行迹如初,或腾或跃”,众人都觉得奇异,“徐步趁之”,白兔“既遭角逐,旋即东奔”,后至平阳东神山县西南隅隐藏了起来,王文泰与杜承衍二人在兔隐之处获一躯玉石兔,“光若皎雪,莹若壶冰”。上贡武则天后,武则天命建玉兔观于平阳东神山县获兔之地,令道士300余人住此。是年冬,有罗汉履空现身于玉兔观,语道士蔡仙灵曰:“此非置观之所,奈过去世人寿二万岁时,有佛号迦叶当此之时,此地乃白兔寺也。吾于此时为寺之主……速改观为寺,捐俗出家。”又说,平阳太守杜承衍前世为白兔寺施主,因修寺得福报,今世才得以为官。这与《唐晋州神山县玉兔寺现身罗汉记》中所记杨罗汉化导玉兔观道士宜舍观为寺一事相同。后杜承衍将罗汉现身之事上奏朝廷,武则天遂于圣历元年(698)正月十五日敕令改玉兔观为玉兔寺,度道士为僧,赐钱绢各一千,让京都大禅师仁映为住持,并以神山县之税供给寺众500余人。神山玉兔寺在一年的时间内由初建时的300道士发展到500寺众,并得到一县财政的支持,可见玉兔寺在唐武则天时受到了极大的重视和厚待,也可以说玉兔寺发展的鼎盛时期就在武则天时期。长安三年(703),武则天驾崩,神山县也就停止了对玉兔寺的供给。
据后人所编《龙角山志》可以得知当时玉兔寺的规模:“玉兔寺前山门三间,门旁左为钟楼,右为龟亭。前后呈两进院,前院正殿为观音殿,后院主殿为佛殿5间,配殿东为十六罗汉殿,西为十殿元君。后殿东有老爷殿,西有土地殿。”[5]42
综上所述,玉兔寺在唐代是一座名刹,初名玉兔观。唐武德初,因在平阳西北有白兔显现,统治者认为这是吉兆,遂敕令建玉兔观于汾西县。其后白兔又在高宗、武则天时多次显现,甚为奇异。武则天时又将玉兔观建于神山县,后因罗汉现身玉兔观,便改观为寺。有唐一代,玉兔寺发展达到鼎盛,在武则天时期更是受到厚待,曾令以神山县之税供给玉兔寺。
二、宋代玉兔寺的发展
自武则天圣历元年在神山县建寺至宋,玉兔寺已有260多年的历史。 从文献记载中可知,在唐代前期尤其武则天时期是玉兔寺的盛世。唐中后期玉兔寺的情况因没有文献记载已不得而知。
宋代的《重镌玉兔古寺实录》碑由时任建雄军节度使(晋州在宋初属建雄军节度)的赵彦徽所立,碑的落款也记赵彦徽是重建玉兔寺的施主。可见,玉兔寺在宋初或被重建。到宋仁宗天圣年间(1023—1032),玉兔寺僧志应将玉兔寺的建寺源流等事整理成文,访求贤相名士写诗作颂,并将这些诗文刊刻成碑立于寺内。关于志应,宋元祐四年(1089)的《故三教罗汉院应师墓记》记载:“师讳志应,姓安氏,本晋州神山人。年十二出家,礼玉兔寺僧惠广为师。”[2]599志应通晓佛法,尝游历京都数年,结识了很多在朝公卿,后于仁宗天圣年间从京师还乡。就目前可见到的文献中,太原安石所撰《玉兔寺古碑遗文》以及康孝基的《寄题神山县玉兔寺》、张仲尹的《玉兔寺》均是志应访求所作,并勒石立碑于玉兔寺内。据碑,康孝基时为尚书刑部郎中、直史馆,张仲尹为解州(今山西运城)知州。除此之外,宋仁宗朝宰相王随、贾昌朝也都为玉兔寺作过诗。现将四人所作诗文抄录如下:
《寄题神山县玉兔寺》[4]卷12
康孝基
国朝梵刹多新额,玉兔名存四百年。
曾为皇唐称瑞应,得于炎宋保流传。
荆山温润尝凝化,月窟精神主缺圆。
寺记废兴书异事,丰碑采摭尽雕镌。
《题玉兔寺》[4]卷13
张仲尹
何事回真馆,标名作净坊?
金园存废址,玉兔效殊祥。
跃汉劳置网,环山莹雪霜。
来疑昆岫出,去讶月轮藏。
隐显经千载,熏修荫一方。
宝坛隳道祖,华榜耀空王。
奥域居全晋,灵祠接庆唐。
烟霞生四面,楼殿起中央。
映日阴松合,飘空磬韵长。
伊余闻胜概,宁惜寄篇章。
《玉兔寺》[4]卷13
王 随
霜毫感应早呈祥,谁布黄金建宝坊。
古殿幡花绕真圣,美名灵迹异诸方。
又
殿庭松柏午阴浓,地占神山绝境中。
瑞质有灵千古在,金田疑是玉蟾宫。
《玉兔寺》[6]1152
贾昌朝
昔帝亨期会,名区瑞应通。
地灵金像出,仙去玉坛空。
夜梵流尘劫,晨香散宝宫。
道安经论学,千古嗣高风。
从上述诗文可发现玉兔寺在宋代依然保持着它的辉煌,“烟霞生四面,楼殿起中央”。正如康孝基所言,宋代的很多寺观“多新额”,唐武德初于汾西县建的玉兔观,在宋宣和五年(1123)就改额为“冲祐观”[7]254,后冲祐观在元大德中重建,明洪武间与招仙、葆光、虚静三观合为一观,其后则不见记载。而玉兔寺“玉兔名存四百年……得于炎宋保流传”,尤其是在宋仁宗时期,在寺僧志应的经营下,玉兔寺又现辉煌。仁宗朝的两位宰相都作《玉兔寺》诗称颂玉兔寺的灵异,可见玉兔寺在宋代仍享有声望。
至宋,玉兔寺建寺已有数百年,能够流传下来,中间必是需要多次修缮与维修。宋哲宗绍圣三年(1096)的《玉兔寺重修钟楼记》记载,到绍圣三年八月为止,“殿堂廊序已复修完,圣像供具已复严饰”[2]599,未修的只剩下钟楼,在寺主义隆的主持下,钟楼历时两月,费钱十五万,也顺利落成。
有宋一代,玉兔寺几经修缮,依然保持着它的盛况。宋代的地方官员给予玉兔寺极大的支持,并参与玉兔寺的修缮。在宋仁宗时,在寺僧志应的主持下,一些在朝官员和文人名士写诗作文,称颂玉兔寺的奇特与辉煌,同时这些诗作也成为了我们今天研究玉兔寺的宝贵资料。
三、元代以来玉兔寺的衰败
玉兔寺在元大德七年(1303)八月由于地震被彻底毁坏。《元史·成宗本纪》载:“辛卯夜,地震,平阳、太原尤甚,村堡移徙,地裂成渠,人民压死不可胜计。”[8]454可见,这场地震的破坏力极大,也使得玉兔寺“诸佛宇圣像倾覆,荡然为之一空”。到元惠宗至正年间(1341—1368),寺僧法云率众僧重建寺院,“建立法堂七檩五楹,于中庭起立,观音殿东厢修盖十六罗汉殿宇,并塑像,又在本寺坤位建钟宝一架,耸然高大,及前建三门,东营斋厨西构堂,使寺庙焕然一新”[5]42。其后几经修缮,明嘉靖五年(1526)重建,清雍正六年(1728)、十二年(1734)重修。近代失修并渐毁。清代一首题为《玉兔寺》的诗这样写道:“古刹西门落日悬,皇唐胜事至今传。槐根拔地余残劫,龙角飞空解问禅。顿觉眉毛竖法宝,委将色相振人天。恍疑前契曾来此,阁尽三千与五千。”[6]1309-1310随着时光的流逝,玉兔寺已失去昔日的辉煌,但是关于盛唐时玉兔多次显现之事却一直被文人墨客所称颂。
四、玉兔寺在唐宋时期兴盛发展的原因
查阅史籍,很难发现有以“玉兔”命名的寺观,但在山西省浮山县历史上确有这样一座以“玉兔”命名的寺观。在我国古代,也曾出现过兔信仰,比如汉画中的“捣药兔”,它所代表的兔信仰是因为兔的药用价值与食用价值[9]。但玉兔寺的兴建却与此不同,它和当时人对“白兔”的认知有关,即白兔是祥瑞之兆。更重要的是,和玉兔寺有关的民间传说,都与各个时期统治者所提倡的宗教意识形态一致,所以玉兔寺能够得到统治者的支持与认可。
玉兔即白兔的代称。在我国古代,“兔多褐色少白者,故瑞应图以白兔为祥”[10]375。《抱朴子内篇》也载:“虎及鹿兔,皆寿千岁,寿满五百岁者,其毛色白。能寿五百岁者,则能变化。”[11]47这说明白兔在古代是比较罕见的,物以稀为贵,白兔便被视为一种祥瑞之兆。《宋书·符瑞志》也载:“白兔,王者敬耆老则见。”[12]837宋人也以白兔为罕见之物。《宋史·五行志》中记载了几次地方州军“获白兔”之事,如“天圣九年五月,宿州获白兔。六月,庐州获白兔。……政和五年十二月,安化军获白兔。六月,泰州军获白兔。七年二月,达州获白兔”[13]1451。可见,在古人眼里,白兔是就像灵芝一样的稀有之物。
面对白兔多次显现,统治者均以此为祥瑞,正如碑文中所记唐高祖“以系属仙源,心存道教,方启卜年之祚,正膺受命之符”,武则天“务安四海之心,不偃一方之瑞”,遣使祭祀,大兴庙宇,以此来附和祥瑞的出现,以证自己统治的合法性。
玉兔寺的建立,是因为白兔的反复显现。当白兔第一次出现在平阳西北时,唐高祖李渊听闻后便遣使祭祀,可见他并没有把这一来自民间的传说当作妖妄之言,反而在白兔复现后即敕建玉兔观,这与李唐皇帝崇奉道教有关。李唐皇帝无不尊老子为先祖,然而其尊祖和崇道是相联系的。尊祖可以提高李氏家族的地位,崇道可得到信奉道教之人的支持,二者都对巩固和发展李唐王朝至关重要。到武则天时期,武皇一改李姓皇帝崇道的做法,崇佛抑道,地方官员为迎合统治者而或是建寺或是改观为寺,万岁通天二年(697)罗汉现身玉兔观,化导玉兔观道士舍观为寺的传说正是迎合了武皇的宗教信仰。朝廷对玉兔寺不仅赏赐钱物,并令以神山县之税供给玉兔寺,使玉兔寺发展达到鼎盛。赵宋王朝建立后,为稳定和巩固政权,对佛教和道教平等对待,以取得更多民众的支持。对于玉兔寺这样一个在地方上拥有较多信众的寺院,地方官员也积极参与修缮和维护,故而玉兔寺得以流存。
时至今日,玉兔寺已不复存在,但在今天的浮山县依然留下了许多与兔有关的民俗文化,如兔形剪纸、春节时捏制的兔形面塑、元宵节时吃烤灶泥兔、枣山山等,或许可以从玉兔寺的历史中找到这些民俗文化的源流。
注释:
①晋州,隋末为平阳郡,唐初改平阳郡为晋州,后在天宝元年(742)又改为平阳郡,乾元元年(758)复为晋州。
②汾西县玉兔观在神山县玉兔观建立之后逐渐衰落,到宋宣和五年改额“冲祐观”,元大德中重建,明洪武间置道会司于内,并招仙、葆光、虚静三观入焉。
[1]刘昫.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2]刘泽民,等.三晋石刻大全:临汾市浮山县卷[M].太原:三晋出版社,2012.
[3]浮山县地方志办公室.明清浮山县志[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10.
[4]胡聘之.山右石刻丛编[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8.
[5]浮山县地方志办公室.龙角山志[M].内部,2007.
[6]民国浮山县志[M].台北:成文出版社,1976.
[7]成化山西通志[M].北京:中华书局,1998.
[8]宋濂,等.元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6.
[9]郑先兴.论汉代民间的兔信仰[J].南阳师范学院学报,2011(4).
[10]姚炳.诗识名解[M]//文渊阁四库全书:86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
[11]王明.抱朴子内篇校释[M].北京:中华书局,1985.
[12]沈约.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
[13]脱脱,等.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7.
(责任编辑 仇王军)
苏俊芳(1991—),女,山西宁武人,山西师范大学历史学院2014级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宋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