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势网络流行语模因的传播要素与社会性
2017-01-26葛厚伟别君华
□文│葛厚伟 别君华
(作者单位:滁州学院外国语学院 中国传媒大学传媒研究院)
网络语言是指发源于网络空间,既应用于社会化媒体、新闻类媒体、虚拟社区等网络应用,也流通于现实生活中,用于社会交往的语言。网络语言是基于传统语言体系基础上的变体,它具有强大的感染力,能够吸引受众参与到语言的复制、传播中。由于社交媒体的发展,人与人之间传播的交互力量为网络语言的创新提供了庞大的创造力,既丰富了传统语言,又形成独特的具有青年文化特征的网络语法。如何界定网络语言取决于两点:一是该语言是否最初发源于网络空间;二是该语言是否具有不同于传统语言的语法规则,具备能够明确识别的互联网基因。
网络语言中极具感染力的网络流行语常被称作“模因”(meme),是指网络语言中某一时期内流通最广泛、使用最频繁,常常具有“一夜爆红”特质的、像“病毒”一样迅速传播的词汇或句子。网络流行语由于语句短小精干、发源的特殊性(常常由社会热点事件引发)或富含意义的特殊性、多义性(往往是反讽、戏谑、嘲笑)以及反映社会心理的普遍性而广为流传。并且,网络流行语能够“反映网民对某一公共事件和某种社会现象的看法、态度和评价,传达了民情民声,记录了社会进程,是网民公民意识勃兴的结果,也是网民积极融入社会、关注民生、发表意见、参与社会进程的体现” 。[1]
模因并不是互联网文化的直接产物,但互联网却使网络流行语模因有迹可循。本文试图从网络流行语这一新媒介时期特殊的文化现象出发,探讨网络流行语中强势模因的特征和流行原因。
一、模因理论和网络流行语的模因内涵
1976年,英国生态学家理查德·道金斯在《自私的基因》中,以“模因”(meme)命名文化传播的单位。道金斯从生物基因进化,包括竞争、选择、复制、变异的过程出发,通过类比建构了最初的文化模因论框架。模因“通过模仿的方式进行自我复制,为了实现自我复制并进而实现传播”,[2]不同模因通过相互竞争,抢夺人类有限的注意力资源。此后,布莱克摩尔在《模因机器》中扩大了“模因”的内涵,认为模因是“任何通过模仿而被传递的东西”,[3]她以人类是否参与模仿为标准,界定对象是否为模因,她认为作为选择主体的人类和模因自身的特性两者结合决定了模因能否流行和成功程度。
在互联网文化中,模因“被用来指称网上迅速传递并在传播中逐渐变化的内容单元,包括某个用书面文本、图片或其他文化形式呈现的想法” 。[4]因此,本文在文化达尔文主义的框架内,探讨网络流行语的模因内涵。网络流行语具备“优胜劣汰”的结构,成功的模因更能吸引人们参与复制和再创作,甚至被主流媒体采纳在更广的范围内传播,延长生命周期。
具体来看,网络流行语具体分为热词和短句两类。学者汤玫英主要依据语汇的视觉符号表达将网络热词划分为10个类型,“包括符号图形、谐音替代、词语缩略、词义变化、外来词、拆字、叠音、乱码、造型语和感叹词”。[5]有些热词还会直接采用全拼音拼写、首字母拼写的方式,来规避官方对涉黄、涉政等敏感词汇的技术审查。以上几种热词书写策略主要运用改变符号能指的方式,在贴吧、微博等虚拟社区和社交网络中长期使用,形成一定惯用性和特定的语用智慧。
热门短句往往由社会热点事件触发,明显具有公共性:一类来源于事件当事人或官方评论的句子,例如“我爸是李刚”“蓝瘦香菇”,这种形态“不再是字面的直接衍生,大多来自公共事件、社会事件和文化事件,与当代中国社会转型期的政治、经济、文化、环境及人们的情感心理密不可分”;[6]另一类来自于互联网群体传播文化的集体智慧,例如凡客体、甄嬛体、耽美文化、屌丝文化专用语等。网络流行语模因共有的特点即是符合受众心理期待,引发受众共鸣。经由意见领袖、主流媒体转发使用后的流行语,传播覆盖率更广,能够进一步吸引受众复制、创作。生命周期长、生命力顽强的模因脱离原语境后词意泛化,语境适用性增强,更加灵活和实用。社交媒体的交互式传播方式能够最大限度地激发受众的创造力,网络语言在此基础上不断创新,丰富我们的表达方式并促进传统语言体系的不断发展。
二、网络流行语的模因结构与进化
网络词汇和短语能否大规模流行,从其自身特点来看取决于其模因结构是否易于复制,能否吸引受众大规模参与网络流行语的传播。接受美学中的“召唤结构”恰恰是优势网络流行语模因的内在结构特点,文本中的“空白”吸引受众参与流行语的复制和再生产过程。并且,再生产过程使网络流行语模因不断进化,得以进化的模因其适用情境、适用对象都会更加广泛,融入人们日常表达的网络流行语丰富了人们的表达方式,建构了网络文化的共享空间。
1.网络流行语模因的文本“空白”和召唤结构
20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德国康士坦茨学派接受美学的代表人物伊塞尔提出“空白”的概念,认为文本中总是存在一定空白。因为“空白”的存在文本成为一个召唤结构,召唤读者参与到文本中,运用自身的审美经验和情感、想象力对文本进行解读,并进行再创作,使文本的审美价值得以实现。网络流行语的模因成功基于其内在的召唤结构,“模因式成功通常基于不协调、不完整的文本,引入疑惑或问题,以此呼吁用户参与”。[7]词语内部的不协调使其意义中空,呼唤受众积极进行意义解读和再创造,并广泛挪用,流动于多重情境中。
例如“绿茶婊”一词就是通过组合两个内容矛盾的词汇,使表示清新的“绿茶”和污化的“婊”连结生成矛盾的修辞体,通过强烈的对比打破词意紧密顺畅的语言结构,创造单个词内的不协调,以留出空白。空白松动了组成词之间的关联性,为受众的再创作预留空间,受众将“鸡汤”“心机”“道德”等词语替换原流行语中的“绿茶”,构成“鸡汤婊”“心机婊”“道德婊”等新词汇。其内在的召唤结构所预留的松动空间使之具备广泛的适应性,网络流行语在得到大量的复制传播到广泛的语用情境后,其内涵也经历一个泛化的过程。
2.象征、隐喻与社会心理
网络流行语的表述常常运用隐喻和象征手法,用以策略性地回应社会公共事件。象征、隐喻手法在19世纪30年代西方现代艺术思潮中象征主义流派中广泛运用,不论波德莱尔的《恶之花》、梅特林克的《青鸟》,还是艾略特的《荒原》,都擅长运用象征、隐喻手法,打破现实主义叙事的连贯性,在倒置、重复、联想中表现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人与社会分离的精神危机,以及资本主义发展物质产品的丰富导致的人的异化。运用隐喻和象征手法的模因流行语,作为传统语言的变体,社会镜像般反映网民对社会公共事件的深刻关注和回应。
长期以来,传统媒体单一的“我说你听”的传播方式使其不能全面反映社情民意,而互联网的内容审查和技术监控又无法满足网民的表达需求。民意诉求的压抑使网络空间产生了对抗公权力的负面情绪,这种负面情绪往往一触即燃,极易引发网民抗争行为。因此,网民积极发挥创造力,运用象征、隐喻的方式规避审查,并适度反讽公权力,在网络语言中构建了一个自恰地。强势流行语模因能够一定程度上满足网民的表达权、参与权和监督权,也是网络民主的体现和进步。
但这并不意味着强势网络流行语模因总是带有反抗意味的,隐喻性和象征性较强的流行语给予网民更多更灵活的意见与态度,体现了网民对社会良性秩序的向往和社会公平的期待。
3.网络流行语模因的模仿、再创造与进化
网络流行语常用谐音、缩略、叠音等方式使语言更加灵活、更富有表现力。新奇的表现方式能够吸引受众的有限注意力,使其选择具有吸引力的网络语言,主动参与复制和传播。社交媒体群体传播的强交互性为流行语模因提供了介质,模因与群体传播模式异质同构,在模仿、复制、再创造的过程中不断进化。
经过受众的不断模仿、再创造、选择、淘汰的网络流行语模因经历了“适者生存”的进化过程,在网络流行语高密度频发的社交媒体中得以存活的模因成为强势模因,进入人们的现实生活交往中。“屌丝”作为强势模因,折射了社会阶层固化导致底层群体尤其是青年群体对于阶层上升流动无望的自嘲心理,在不断地模仿、复制、参与的过程中,“屌丝”含义逐渐泛化,现在既可以指社会底层群体,也暗指像草根一样不断努力积极进取的人。在不断的再创造中,“屌丝”作为强势模因具备了顽强的生命力,融入网民的日常表达中。强势网络流行语模因建构了一个文化共享领域,允许每个人参与其中,共享、传播、建构互联网文化。
三、强势网络流行语模因的社会性
网络流行语的社会性不仅体现在与不同媒介技术时期的强关联,也体现在与社会现实的亲密关系上。网络流行语往往能够与受众的心理产生共鸣,相比传统语言规则能够更加策略性地表达民众的所思所想,这也是互联网民主提供参与权、表达权、监督权的体现。此外,强势网络流行语还是网络娱乐文化的产物,但网络流行语背后其实具备一定的批判性。
1.不同技术时期的网络流行语的变化
美国语言学家布赖特提出的“语言和社会共变”理论认为:“当社会生活发生渐变和激变时,作为社会现象和社交工具的语言,会毫不含糊地随着社会进展的步伐而发生变化。”[8]具体地说,强势网络流行语模因的出现可以追溯到以下两个时期:①我国刚刚接入互联网时兴起的网络聊天室中的网络词汇,“GG”“MM”“恐龙”“大虾”等词语作为网络流行语第一次浪潮中的强势模因,其实用性较强,主要用于网络交流和区分是否熟悉聊天室规则和互联网初期的网络文化。当然,网络流行语发展20年到现在依然具有明显的“区分” 和划界功能。这个时期的上网人群主要集中在年轻学生和中产阶层,从社会现实角度来看,网络流行语出现初期是一种对于接入互联网的新鲜体验和强烈认同。②进入社交媒体时期,我国网民数量激增,在微博和大V意见领袖的相互作用下,社交媒体反映社情民意的功能逐渐凸显。此时的网络语言或网络流行语已经发展出一套相对完备的语法,其兴起多伴随着社会热点事件。强势网络流行语模因具有明显的时效性,高热度词汇反而有时生命周期越短,例如“蓝瘦,香菇”,从2016年10月10号出现在各大社交平台到10月13日基本进入衰退期并陷入传播低谷。而另外一些模因,例如“屌丝”“绿茶婊”“宝宝”等却经历网络热浪的冲洗,留存下来成为网络和现实生活常用语。可见,当网络流行语进入现实生活时,其活跃周期较长,生命力更强,容易成为强势模因。
2.娱乐文化催生强势模因
网络流行语并不平白无故开始流行的,所有的网络流行语都有其社会根源,一方面是和贪污、腐败、暴力执法等社会不公平、不公正现象相关,例如“躲猫猫”“表叔”等;一方面是互联网娱乐文化带动下的狂欢,娱乐文化催动反映自嘲甚至虚无主义社会心理的流行语成为强势模因。可以说,任何一个强势模因都带有鲜明的娱乐性特征,但纠其实质,娱乐性的网络流行语显露出敏锐的批判性。例如“蓝瘦香菇”作为“难受想哭”的谐音,其实是人们在理性现代生活秩序中不敢说出的真实想法,生活的压力、情感的压力、工作的压力借助戏谑的语言表达出来,娱乐成为反抗不如意的机械般的生活的工具。在娱乐的自嘲中,人们获得了压力的释放。可见,强势娱乐模因的流行,实质是社会现实与社会心理的结合的反射。
总之,模因理论对于网络流行语研究是一个重要的切入点,为我们理解互联网文化传播提供了有利的视角。通过分析强势网络流行语模因的内部结构特征和外在社会因素,逐步掌握互联网文化的模因规律,也为主流文化的创新传播和跨文化传播提供了新的思路和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