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那些与你有关的温暖
2017-01-24苓芜
苓芜
没有你的照顾,我妈不会有这几年的自在和快乐,我的孩子也不会如此健康快乐地成长。
妈妈是个“老小资”
第一次见你,是在一个中学的校门口。你的煎饼摊子并不起眼,还有些滑稽,烙饼车的格局像是寝室里的上下铺,上面是烙煎饼的锅,下面是一个破旧的低音炮。《二泉映月》这首曲子虽然老套,却能替代吆喝声帮你招揽一些学生。舀面、烙饼、甩鸡蛋、收钱、找零、装袋,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如果我是一个普通的食客,可能也会在饿的时候光顾你的生意,可你偏偏是那个即将和妈妈在同一屋檐下生活的人,我实在无法把这个煎饼摊子和我那“文艺范儿”的老妈联系在一起。
在和爸爸离婚前,妈妈也没那么“文艺”,确切地说,是没有时间去“文艺”。爸爸有着体面的职业——工程师,可生活中却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对于他们的分开,我早已看淡,他们没有必要为了我而守着一桩乏味的婚姻。
爸妈离婚后,我和妈妈生活在一起,因为爸爸给了足够的经济保障,生活并没有特别艰苦。除去上班和照顾我,妈妈终于有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了。
读大学那几年,妈妈像是要把逝去的岁月全都过回来,她养花、养鱼、做糕点、练瑜伽,去摄影论坛上研究怎么能拍出有立体感的画面,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充实极了。
我笑妈妈是“老小资”,也逗她可以找个懂她的男士对酌。妈妈摇头:“不找了,一个人挺好。”所以,我根本无法接受卖煎饼的你。同时我也好奇,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竟让我的老妈动了心?
是客人还是亲人
再次见到你,是在妈妈的家里。我给你开门时,你露出尴尬的神情,进屋后像是一个初来拜访的客人。
看见我的男朋友也在,你开始和他唠家常。当妈妈端着果盘来到客厅,我拽着男朋友的衣角,向里屋走去。我以前和他说过,我爸爸是工程师,而你这个卖煎饼的,确实和我没什么关系。
过了一会儿,我去厨房的冰箱里取饮料,经过客厅,看见你给了妈妈一个油花花的小布袋,妈妈摸了摸,又推回去:“老孙,你这是做什么?”你搓着手,急切地说:“这是我这个月的收入,先放你那儿帮我存着。”说着,你取下妈妈身上的围裙,“你歇着,陪两个孩子说说话,厨房里的事交给我吧。”
四菜一汤上了桌,你憨憨地对我们说:“四个人吃四个菜有点简单,还好量大。”我承认那些菜的味道确实很好,暗自猜想你的煎饼应该也别有一番风味。我抬头看了一眼妈妈,她只顾低头吃饭,脸颊上有着驱不散的欢喜。
看着妈妈开心的样子,我开始打破僵局,讲了几个工作上的趣事,还有我和男友从相识到相恋的经过。你自始至终都耐心地听着,那些是你从未涉足过的领域。当我的话匣子打开后,你的话也就多了起来。
吃完饭,你制止了我要收拾碗筷的动作,执意要自己来,还说闺女嫁人后,陪妈妈的时间就少了,没结婚之前多陪陪妈妈。
这时,男友站起来,说:“那我和叔叔洗碗,小月陪阿姨。”你却抢过碗筷,“不用不用,谁也不用。一会儿我收拾完,小伙子陪我下盘棋。我现在一边洗碗一边构思棋局,可不许进来搅局哦!”
我和妈妈正在卧室说着话,你过来敲门,手里拿着一杯水和两片降压药,看着妈妈服下,你才退出房间。
说实话,在你身边,我觉得妈妈像变回了小女孩,那是我从不曾见过的样子。以前的她总是一刻不停地忙碌着,现在她只需安心地做好自己。
感谢你那没眼光的前妻
过了一段日子,我和男友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有一天妈妈去菜市场时,你塞给我一个牛皮纸袋,打开一看,是五沓崭新的百元大钞。
“孙叔,你这是干吗?”我不解。
“这是给你的嫁妆。”你笑着说。
“不不不,你的钱我怎么能要?我妈会给我的。”我推辞。
“丫头,拿着吧,这些年,你妈妈一个人带你,她能有多少积蓄?这些钱,就和你妈说是你自己攒的。嫁出去的女儿,自己手里得有点儿钱,喜欢什么不用求别人,自己买给自己。”末了,你又补充了一句,“别告诉你妈妈,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
你说的这一席话,确实令我动容,但是我始终不信你能平白无故地给我这么些钱,且不说这得站上多少个清晨和黄昏,就是那些话,也不像是一个整天对着面粉和鸡蛋的卖煎饼的老头儿能说出来的,一定是妈妈教给你的。
等妈妈回来,我拿着那个牛皮纸袋放在她的床上,笑嘻嘻地说:“老妈,你不用这么费心思收买自己的女儿,我已经接受孙叔了。”打开纸袋,妈妈露出吃惊的表情问怎么回事,我笑得歪倒在床上,说:“妈,我都知道了,你不要再演戏了好不好?”妈妈哭笑不得:“我是你妈,要是想给你钱不能直接给你吗?”
这时,我才恍然醒悟,你说的都是真的。
后来,妈妈告诉我,这是你存给自己儿子买房子付首付的一部分钱。你还说,男孩子,如果手里钱少,可以自己去赚,可是闺女家,没有些积蓄,在婆家是没有底气的。
婚后不久,我有了身孕,为了照顾我的一日三餐,妈妈又把我接回了家。你去书店买了几本孕期营养类的书研究起来,我对你说:“不用麻烦,交给我妈做就好了。”你说:“只要你不嫌我烦就好,这些我做了,你妈就可以歇着了。”
一天夜里,我被强烈的烟味儿呛醒,循着气味找到了在客厅抽烟的你。你面向窗外,半开着窗户,烟灰缸里已经堆满烟头,肩膀一抖一抖的,听到我走近,赶紧抹去眼角的泪水。
第二天,我和妈妈提起此事。她叹了口气,说你的前妻一直嫌弃你,所以连儿子结婚都没告诉你,你把钱送给他们的时候,你儿子只说了一句“谢谢”就扬长而去。
见你坐在沙发上眉头紧锁,我坐在你身边,笑嘻嘻地说:“孙老头,你得感谢你那没眼光的前妻,这样才有机会和我妈在一起。”
下辈子再见
是缘分更是天意,孩子的生日竟然和你同一天。你不知从哪儿变出个金锁放进了襁褓里,嘴里一直念念有词,这是给我乖孙的。妈妈也笑得合不拢嘴,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家就有一老一小两个寿星了!
你拍着我老公的肩膀说:“以后可要对小月好些,她为了生这个孩子,遭了不少罪。”那表情和语气俨然是一个不容拒绝的父亲。
我出院后,你比以前更忙碌了,每次来我家看宝宝,都是妈妈一个人。妈妈说,每天吃过晚饭,你又到一个离家较远的高中卖煎饼,等学生们下晚自习,生意很不错。
我让妈妈劝你别这么拼了。妈说,怎么没劝过,可你说,你这辈子什么也不会,只会努力让全家人过得更好。
孩子周岁,我们一家三口去妈妈家。我们拿着订好的蛋糕和买给你的电动剃须刀刚进门,你就拿出一个大红包和一把你自制的小木枪给孩子。问你有什么生日愿望,你说,午饭前还想出去卖一会儿煎饼,运动运动回来能多吃一点儿。
妈妈给你系上围巾,说:“那我们等你回来一起吃。”
菜都上齐了,你还没回来,我老公就出去找你。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你的噩耗。
为躲避城管,你骑着烙饼车在马路上逆行。目击者说,这个老头儿是不是脑子不好使,车撞来时,他竟然用自己的身子去护煎饼摊?
妈妈咬着自己的嘴唇,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落,她说:“就这样一直睡着也好,老孙他这辈子太累了。”
可是你知道吗?我还有好多话没有和你说,没有你的照顾,我妈不会有这几年的自在和快乐,我的孩子也不会如此健康快乐地成长。我还没吃过你的煎饼,甚至没有给过你一个合情合理的称呼。我知道,你肯定又要说,你根本不在乎什么称呼。
还好,我知道你在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