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享单车：变局中驶向理性

本刊记者 杜悦英

群雄逐鹿的疆场，总会有人折戟。之后有人弃甲退出，其余人等继续为求胜前行。如今，共享单车（官方正式名称为“互联网租赁自行车”）行业正在将这一铁律生动演绎。

竞争者中，有的已尝败阵。近来，国内几家共享单车企业接连因经营不善陷入困境，消费者也陆续发现押金、预付资金退还无门。据央视报道，目前已有6家共享单车企业经营异常。

有的再下新城。12月5日，联合国环境署将2017年度“地球卫士”（商界卓识奖）授予摩拜单车，表彰其在推动绿色出行、缓解空气污染和应对气候变化中作出的巨大贡献。这是该奖项设立13年来，首次有中国企业获此殊荣，也是摩拜单车自创立以来获得的最高荣誉。

喜忧之间，共享单车行业发展处于什么阶段？未来又将何去何从？

竞争格局：变与不变

“京城街头的自行车，一半都是共享单车。”今年3月份接受《中国发展观察》采访时，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创新发展研究部副部长田杰棠研究员这样说。彼时正值适宜户外骑行的春季，共享单车企业扎堆，猛投新车和用车免费两大攻势下，共享单车用户激增。如今9个月过去，时节已是隆冬，又遇企业退出，但在田杰棠的研究视野内，这些变化并未产生太多影响，骑行人数和骑行频率基本同前。

全国范围亦是如此。交通运输部科学研究院城市交通研究中心副主任吴洪洋研究员提供给本刊的数字显示，截至2017年11月，全国共有共享单车运营企业70多家，投放车辆总计约2300万辆，与2017年4月相比，增长了一倍以上。他认为，现阶段整个行业在向更加规范、更加可持续的方向发展。作为创新型产业模式，共享单车在经历了前期爆发式的快速扩张阶段后，进入理性稳定发展阶段。

具体到企业层面，“现在可以说，摩拜和ofo两家已经占据行业主导地位，但整个行业的竞争一直很激烈，战局仍然不稳定。作为企业，一点不能掉以轻心。”摩拜单车首席专家周亚做出如是判断。

变与不变的背后，是共享单车这一新生事物存在的多维度价值。这些价值，恰是共享单车整个行业的核心竞争优势。

“老工具（传统自行车）加新技术（互联网技术），二者结合，共享单车实现了交通领域商业模式的创新，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这种创新堪称伟大。”田杰棠对本刊分析，从国家政策层面看，共享单车是绿色、创新、共享理念的践行者；从消费者需求角度说，共享单车是短途出行及“最后一公里”接驳需求的最佳解决方案，是现有城市公交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吴洪洋看来，共享单车的发展对城市交通体系的作用是革命性的。除了在缓解城市交通拥堵、降低交通污染和碳排放、构建绿色出行体系等方面发挥积极作用外，也有力推动了分享经济发展。他对本刊表示，“共享单车+公交（或地铁）+共享单车、全程共享单车”的出行模式已经逐步成为城市交通体系中运行效率最高的方式。调查研究显示，共享单车令城市交通运行效率平均提升了15%-20%。此外，基于共享单车海量骑行大数据分析，对城市规划设计、城市交通组织管理、停车设施规划、智慧城市建设、城市安全防恐都起到了重要的技术支撑作用。

新兴业态也给制造业创造了巨大的市场空间。摩拜单车的智库部门——摩拜政策研究院提供的数据显示，共享单车行业至少带动了160万辆以上自行车的制造生产。

押金问题：客观对待

几乎每个退出市场的共享单车企业背后，都有一群愤怒而无奈的消费者。押金、预付资金讨回无门，退出企业备受诟病，对整个行业亦产生负面影响。共享单车企业收取押金是否合理，所收取押金应如何处置，如何保障消费者押金、预付资金的权益不受损害，成为行业当前无法回避的痛点。

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物权法》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担保法》等相关法律规定，押金属于一种特殊的“动产质权”。《物权法》第二百零八条规定，动产质权是指“为担保债务的履行，债务人或第三人将其动产出质给债权人占有的，债务人不履行到期债务或者发生当事人约定的实现质权的情形，债权人有权就该动产优先受偿”。

吴洪洋解释，共享单车运营企业收取押金，目的在于对企业和用户之间的租赁合同起到一定的担保作用，既可以督促使用者正当使用共享单车，也可以确保发生不当损害时，承租人或债权人可以优先受偿。因此收取押金是合法的。但是，运营企业要对押金专款专用并接受相关部门的监管，不能随意动用押金，要确保押金退还及时、畅通、有效。

“在共享单车使用过程中，对于不依法退还押金的行为，原则上消费者可以采取法律手段追索。”田杰棠说。此外，他也提到，服务行业收取押金或者办理储值消费卡是普遍行为，远不止共享单车一个子行业，但消费者对这个行业的问题尤为敏感，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区别对待”。“比如在饭馆办了储值消费卡，后来饭馆倒闭，卡里剩下的钱取不出来，大家习以为常。为什么共享单车的押金退不回来就特别接受不了？”消费者在进行任何消费时，都应当有一定的风险意识。“这才是理性的消费态度。”他表示。

12月12日，中国消费者协会发布《致酷骑公司及相关责任人的公开信》，其中提到，希望共享单车服务企业尽可能地采取免收押金的租车方式。吴洪洋对此表示赞同，认为在条件还不具备的情况下，可先加快实现“即租即押、即还即退”；强调运营企业实施收购、兼并、重组或者退出市场经营时，必须制定合理方案，确保用户合法权益和资金安全。

相较而言，田杰棠更倾向的是收取押金，“即租即押、即还即退”的方式。他认为，共享单车免收押金理由并不充分，“租赁行业的规制是可以有押金的，比如租房子付押金，这是社会普遍认可的。使用共享单车也是租赁行为，为什么不能让企业收取押金？”他强调，“消费者要求返还押金，质疑运营企业动用押金，都是可以理解的，正当权益必须维护。但是，一个行业出现问题，我们要理性看待和解决，决不能把一些共性问题归咎于共享单车这个行业和这种商业模式，否则有失公允”。

公共空间：共同营造

虽然划出了共享单车停放区域，但部分使用者依然乱停乱放，一些区域的人行道被挤占至仅余一条歪歪扭扭的盲道；部分路段自行车道与公交车道重合，站点上下车者与骑行者容易发生冲撞……共享单车多了，满足了一些人的短途出行需求，却又影响了另一些人的公共空间利益。愈演愈烈的问题如何破解？

一个事实是，长期以来，我国自行车行车空间和停车空间大幅度减少，机动车出行需求得到满足，却影响了自行车出行者的利益。吴洪洋表示，根据调查研究，我国城市路侧停车位中60%以上是施划在非机动车道上的，大量非机动车道被压缩或取消。田杰棠说，在城市基础设施规划和建设中，对自行车停车设施的规划建设大大不足。基础设施规划建设滞后与停车、行车空间不足的矛盾进一步突出，加之相关问题上的“懒政”行为，直接导致部分区域共享单车无处可停、无处可行，城市管理极为混乱。

接受采访的专家和业内人士表示，共享单车乱停乱放问题，不是只靠某一个利益方能够解决的，需要政府、企业、媒体、社会组织和公众共同治理。比如，城市政府要推进自行车停车点位设置和建设，要制定适合本地特点的自行车停放区设置技术导则。对不适宜停放的区域和路段，可制定负面清单实行禁停管理。对城市重要商业区域、公共交通站点、交通枢纽、居住区、旅游景区周边等场所，应当施划配套的自行车停车点位或者通过电子围栏等设定停车位，同时要加强对共享单车停放的监督，明确相关主管部门的执法职责。此外，要加强对共享单车使用规范和安全文明骑行的宣传教育，通过共享单车平台推送、公益广告、主题教育、志愿者活动等多种方式，引导用户增强诚信和文明意识、遵守交通法规、遵守社会公德。

运营企业要落实车辆停放管理的责任，推广应用电子围栏、智能锁等技术，综合采取经济惩罚、记入信用记录等措施，有效规范用户停车行为；及时清理违规停放、存在安全隐患、不能提供服务的车辆，并根据停车点车辆饱和情况及时调度转运车辆，最大限度满足用户用车停车需求。

要充分发挥行业协会、学会、非政府组织、志愿者等社会组织的作用，加大对不文明骑行行为的监督，形成规范骑行的良好社会氛围。

用户应当自觉遵守道路交通安全、城市管理等相关法律法规及服务协议约定，做到文明用车、安全骑行、规范停放。

周亚也介绍，摩拜的做法是，通过智能化引导用户共同管理单车，通过大数据和红包车、信用分奖励、其他奖惩措施等引导机制，引导用户停车至智能停车桩附近。

未来发展：多方推进

共享单车是中国最具代表性的创新实践之一，入选“新四大发明”更是世界瞩目。吴洪洋将共享单车的发展概括为三个阶段：起步萌芽阶段（2016年12月前）、快速扩张阶段（2017年1月至8月，交通部等十部委《关于鼓励和规范互联网租赁自行车发展的指导意见》出台前）、稳定发展阶段（意见出台后至今）。无论共享单车行业拥有多少关注度，一个略显尴尬的事实是，从开始到现在，共享单车企业尚无法实现靠提供骑行服务本身盈利。但接受本刊采访的专家和行业人士，均对这一创新模式表现了充分的信心。

田杰棠认为，未来共享单车行业发展有两个路径，一是靠自身主营业务来贡献盈利，利润由使用共享单车的用户来实现。二是通过副产品盈利，比如消费者在骑行过程中产生大量数据，如果能够充分开发利用其商业价值，前景可观。此外，还可开发广告收入。他还提到，共享单车行业在当前阶段最重要的还是培养用户。

共享单车企业无法实现靠提供骑行服务本身盈利，是恶性竞争导致的。各运营企业为了抢占市场，纷纷采取免费骑、红包车等促销手段，导致该问题产生。在未来市场环境进一步规范和稳定之后，“在排除恶性竞争的情况下，共享单车运营企业通过骑行服务本身盈利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吴洪洋说。

对于企业盈利问题，周亚给本刊记者算了一笔账：以目前的运营状况，免费情况下，每天有700万辆摩拜单车，生成3200万单。如果按照正常价格一单一元来计算，每天将有3200万元的收入，“这是个很好的生意”。周亚注意到，不免费时，仍有90%的人会选择共享单车，很少人会因不免费而放弃使用共享单车。

其他业务方面，周亚介绍，摩拜单车已与富士康、陶氏化学等企业达成战略合作，完成在供应链、新材料、新能源、循环利用等方面的布局；还在全球范围内与高通、爱立信等领先的通信物联网企业达成深度合作，初步建成全球最大的移动物联网；此外，利用“摩拜+”平台，打造用户的时尚生活接口。

共享单车行业要实现可持续发展，必须从完善设施、规范停放、服务提升、押金监管、信用建设、社会共治等多个方面全力推进，“这也是当前急需解决的六大问题”，吴洪洋说。

具体来说，一是政府要完善政策法规体系和行业规章制度建设，通过不同形式的标准体系建设提升行业规范化发展水平；二是政府要坚持包容审慎、改革创新、因地制宜、服务为本、多方共治的态度对共享单车行业进行有效监管；三是政府和企业要维护公平的市场竞争环境，避免企业恶性竞争，努力寻求可持续的财务模型；四是运营企业要加大电子围栏、智能锁等新技术的应用和推广力度；五是要加强社会信用体系建设，将企业和用户不文明行为和违法违规行为记入信用记录，加强企业服务质量和用户信用评价；六是要加强用户资金安全监管与个人信息安全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