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经济范式变化对国家创新体系的影响和启示
2017-01-24李哲
李 哲
(中国科学技术发展战略研究院,北京 100038)
技术经济范式变化对国家创新体系的影响和启示
李 哲
(中国科学技术发展战略研究院,北京 100038)
随着新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的酝酿,技术经济范式发生着深刻的变化,体现在:作为关键生产要素的新兴技术呈现群发性和融合性特征,需要更加稳定、包容的公共研发平台;全球产业分工的结构性变化将导致企业竞争压力明显增加,需要由核心企业主导的更加敏捷、低成本的创新网络;创新资源配置主体和方式多元化,需要更加多元、协同的创新治理结构;个性化定制需求逐渐旺盛,需要更加前瞻、深刻的用户参与;传统的劳动力成本优势将逐步减弱,需要更开放、宽松的人才“红利”释放机制。在新的技术经济范式建立完善过程中,也必然需要新的政策设计完善国家创新体系,这体现在适应创新主体变化、夯实基本创新制度、强化创新链后端政策、关注技术制度互动等方面。
技术经济范式;国家创新体系;科技创新政策
技术经济范式是在一定社会发展阶段由技术创新引发主导技术结构变化,进而对宏观和微观经济结构和运行模式造成变革的过程。占主导地位的科学技术将以革命性的方式迅速实现产业化、市场化,不断对整个经济结构进行呈几何级数的渗透扩散,并逐渐改变原有的生产方式、管理方式、营销模式以及整个经济增长形态,由此决定经济活动新的范围、规模和水平。当前,中国正处在经济发展方式转变的关键时期,也是传统技术经济范式和新技术经济范式交叉重合期,随着新兴技术和新兴产业的迅速发展,技术经济范式呈现出的新特点,从创新活动的参与主体、组织方式等方面对国家创新体系产生影响。
1 技术经济范式的理论渊源
范式(Paradigm)概念最早是由著名科学学专家托马斯.库恩在其代表作《科学革命的结构》一书中提出的,本义是指科学理论研究的内在规律及其演进方式[1]。技术创新经济学家G·多西将这个概念引入技术创新研究中,提出技术范式概念,将其定义为“选择技术问题的一种模型或模式”[2]。1988年,技术创新经济学家弗里曼和佩雷斯于在《结构调整危机:经济周期与投资行为》一书中共同提出了技术经济范式的概念。这个概念不仅吸收了上述两项概念的内涵,而且在创新经济学和演化经济学领域进行了拓展创新,从科技创新与经济结构之间的互动关系的视角对“技术经济范式”进行了深入透彻的分析和阐述。弗里曼和佩雷斯认为,技术经济范式的主要特征是“具有在整个经济中的渗透效应,即它不仅导致产品、服务、系统和产业依据自己的权利产生新的范围,也直接或间接地影响经济的几乎每个其他领域”。也有学者认为,技术经济范式是由科学技术的重大突破而形成的一定社会发展阶段的主导技术结构以及由此决定的经济生产范围、规模以及水平[3]。
可见,技术经济范式是基于科技创新与经济结构两者之间的互动关系,这体现在横向的技术渗透和纵向的技术生命周期两方面。从横向角度看来,任何一种技术经济范式的发展时期,占主导地位的科学技术将以革命性的方式迅速实现产业化、市场化,并将不断通过科技革新的渐进性发展对整个经济结构进行呈几何级数的渗透扩散,并逐渐改变原有的生产方式、管理方式、营销模式以及整个经济增长形态。
而从纵向角度看来,任何一种技术经济范式的形成和发展都是在上一轮技术经济范式充分实现其自身潜能的基础上并充分吸收其积极成果通过不断扬弃积累演化的方式实现其自身的发展。如果上一轮技术经济范式本身没有充分实现其潜能,那么新的技术经济范式也不可能发展起来,因为上一轮技术经济范式还有巨大的市场发展空间没有被释放出来。此时,市场对新技术经济范式的需求并不旺盛,市场上的投资也仍然集中于上一轮技术经济范式。
2 技术经济范式变化的影响
2.1 作为关键生产要素的新兴技术呈现群发性和融合性特征,需要更加稳定、包容的公共研发平台
任何技术—经济范式都是在科技创新与经济结构两者互动的关系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而实现技术创新与经济结构两者发生作用的最直接因素即是“关键生产要素”。“关键生产要素”的主要特征包括:①成本较低并且相对成本迅速下降;②在长期内几乎无限的供应能力;③在整个经济系统中具有广泛的应用前景。正是因为以上三个特征,所以任何一种技术经济范式的发展都具有更新速度快、应用前景广、渗透能力强的特点。任何一种技术经济范式的形成发展过程同时也是对整个市场经济结构和运行模式的调整更新。近年来,创新要素大规模加速流入经济大循环,科学技术日益成为经济发展的主导要素,并成为创造、发展和延续经济增长周期的核心力量[4]。以新一代信息技术、新能源、生物技术等为代表的新兴技术已具备了关键生产要素的特征,对其他新兴技术和产业的促进作用非常明显,而且在智能电网、移动医疗、新能源等领域这些技术正在发生耦合效应。
在新的技术经济范式形成过程中,多条技术路径正在激烈的竞争,如晶硅太阳能电池、薄膜电池、聚合光伏电池的路径竞争。同时,技术系统演化的非连续性导致了创新过程的动态性和技术生命周期的存在[5-6]。技术演化不是沿相同的路径无限继续的,往往被新的创造周期或不连续变迁所打断,这种技术发展的不连续变迁或根本创新,能够使企业在技术能力、知识、设计、生产技术、工厂和设备等方面的大部分现有投资变得无效,甚至带来公司或整个行业的调整[7]。这种激烈竞争和非连续性对企业的技术路线选择蕴含着很高的风险。
面对这种竞争风险,需要从公共科技投入的角度建立开放、包容的公共技术研发平台。美国布鲁克海文、橡树岭等国家实验室是美国国家创新体系的关键组成部分,是体现国家意志、以国家目标为导向、以学科交叉和综合集成为主要特征的大型综合性研究实体。实验室的经费主要来自政府根据预算法案给予的拨款,也接受来自企业的研究经费和私人机构的捐赠。从实验室运行效果来看,美国的国家实验室是美国进行原始性创新和系统集成创新的重要载体和高技术发展的主要源头。在研发平台建设方面,需要有机集成现有各类基础研究机构的优势,建立面向国家战略目标的协同创新制度,通过对基础研究的稳定支持,保持对多种技术路线的持续创新和选择能力。
2.2 全球产业分工的结构性变化将导致企业竞争压力明显增加,需要由核心企业主导的更加敏捷、低成本的创新网络
国际金融危机以来,全球产业分工和贸易活动产生了结构性变化。第一,新的生产组织模式将促使中国企业在全球产业分工中升级。以往,经济全球化采取的是“集中生产、全球销售”的生产组织模式,而基于移动互联、大数据等技术的分散式和社会化生产方式将使“分散生产、就地销售”成为新模式,这有可能从根本上改变这种经济全球化模式。工业机器人、3D打印等技术的采用将阻止制造业继续从发达国家迁往发展中国家,并可能使一部分制造业升级后逐步迁回发达国家。第二,随着中国部分领域国际竞争力提升,产业分工的变化也延伸到贸易领域,中国与欧美等国在高技术贸易领域的垂直分工,在一些领域可能向水平分工发展。发达国家对华实施贸易保护从传统产业向新能源等新兴产业扩散。在未来的产业分工中,中国与发达国家竞争也更趋激烈,在提高创新能力的同时也需要同步提高创新的效率,降低创新的成本。第三,从产业集中度来看,少数企业主导的趋势加强。目前,跨国公司掌握全球80%的创新成果,每年研发投入占全球的三分之一以上。既得利益者可能利用技术优势进一步巩固地位,形成“技术封建主义”,攫取更大社会财富和权力份额[4]。
由大型企业主导的多层次的企业群是保持创新活力和持续竞争力的关键,包括大型跨国公司、特色本土企业、充满活力的中小企业组成的协同创新体系。这些中小企业在原始创新、商业模式方面的探索将大大降低整个企业群的创新风险,一旦技术或商业路径明确后,可通过被收购、上市等机制将优势迅速扩大到整个行业。中国企业由于财力、研发能力的差距,抵御风险的能力非常低,更需要发挥中小企业在创新过程中的配合、集成作用。在此背景下,主导企业需要大量的中小企业共担创新的成本和风险。未来对企业创新的支持,需要从产业关联的角度围绕龙头企业(重点产品)系统引导中小型科技企业群的发展,发挥企业间在技术开发、应用方面的协作效应,降低整个行业的创新风险。
2.3 创新资源配置主体和方式多元化,需要更加多元、协同的创新治理结构
技术经济范式变化背景下,技术、市场和产业组织方面具有不确定性,所涉及的多方主体,如不同类型的企业、政府、用户等,之间的互动是不完全信息动态博弈,即多方信息的优劣势、行动的顺序、过程中的或然事件都可能对均衡结果产生影响,从而可能存在多种均衡的结果[8]。从技术可行性看,没有人知道哪些是可以被社会接受的,哪些是能取得经济效益的。这就是为什么资本主义在技术革命的最初几十年倾向让市场完全自由[9]。这意味着,不同主体间通过持续的协调互动才能达到一个动态的均衡状态。
在技术经济范式的演化过程中,政府始终发挥着重要的角色。近年,随着中国科技投入大幅度增加,科技资源配置的主体日趋多元化,不仅涉及传统的来自政府部门的财政科技投入,来自企业、研究机构的科技资源也大幅度增加。从资源配置方式来看,除了直接研发支持外,后补助、创新券、科技信贷等新的资源配置方式也更加广泛地被采用。在各类组织范围内部,科技资源配置虽然具有合理性,但就科技资源配置的整体而言,仍然存在着重复投入、低水平的重复购置和建设等现象。
在此背景下,为了提高科技资源的使用效率,需要更加强调多方主体的参与性、合作性,最大限度地调动社会各方面参与科技治理的积极性。这种治理不是政府单一自上而下的治理,而是包括政府、企业、高校、科研院所、创新创业服务机构、科技类社会组织等一系列不同主体的共同治理。值得关注的是,在强调共同治理的同时,也应突出新经济部门产生发展过程中,政府所发挥的不可或缺的、新的角色,例如在移动网络、智能电网、光伏/光热示范电站等基础设施建设方面,特别需要政府设计和实施需求面的政策工具。这种多主体、协同的治理结构将为国家创新体系的优化提供制度保障,并适应和促进新技术经济范式的形成。
2.4 个性化定制需求逐渐旺盛,需要更加前瞻、深刻的用户参与
用户已经深刻的参与到创新的开始阶段,在新的技术经济范式形成过程中发挥着前所未有的作用。第一,移动互联网、3D打印等技术推动了制造模式更加贴近最终需求,制造业的“个性化定制”、“柔性定制”将更接近现实,进而引发模具行业、机械制造行业等传统制造业在设计、生产、销售模式上的变化。第二,中国产业转型也将与城镇发展高度融合,为应对全球气候变化,各国提出低碳城市、智慧城市建设,对新能源、物联网、新一代新兴技术等领域产生持续性的需求用户参与成为建设特点。中国城镇化发展、生态文明建设对这些新兴技术和产品提出了明确的要求。第三,与传统产业相比,新能源和节能减排等新兴产业在组织方式上具有不同的特点。新能源工程建设和生产过程中,消费方已经深度参与,需要在工程设计、投资、建设的初期就和最终用户开展合作。在未来的创新活动中,不同于传统的消费意义上的用户参与或市场培育,用户也将成为创新体系中的一类不可忽视的主体,“用产学研”的结合已成为创新体系中主体互动的新趋势。
2.5 传统的劳动力成本优势将逐步减弱,需要更开放、宽松的人才“红利”释放机制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制造业的迅速崛起,主要依赖劳动力等要素成本优势,但这种要素成本比较优势将加速削弱。第一,以先进制造技术和技术系统为代表的新兴技术的成熟在未来将使得劳动力的需求大为减少。第二,中国劳动力成本已进入加速上升阶段,随着工作环境、社会保障、技能培训等方面的法律环境不断完善,中国劳动力价格的提升不可避免,但中国劳动生产率并未同步增长。中国在劳动力成本上升的同时,2012—2015年连续四年劳动年龄人口下降。第三,从劳动力供求关系来看,存在创新型、高技能人员供给不足与劳动力总量供给过剩同时存在。
同时,中国劳动力结构也在发生显著变化,科技人力资源总量大幅增加,科技人才红利有望成为未来新的竞争优势。2010年,中国从事科学研究与实验发展活动人数已达255万人年,超过全球总量的五分之一。2015年,中国科技人力资源总量超过7100人,研发人员超过535万,其中企业研发人员398万。而且,中国科技人力资源结构呈现年轻化特征,30岁以下人员比重高达62%[10]。教育部数据表明,留学生回国人数也大幅增加,2012年中国人才回流人数达到了27万人,同比增长超过45%[11]。近5年回国人才超过110万,是前30年回国人数的3倍。新的技术经济范式需要大幅提高劳动生产率,在创新体系完善过程中,要特别注重通过人才使用、激励等方面的改革加快释放新的人才红利,用科技人力资源替代物质性的生产资源,释放中国新的人力资源“红利”。
3 政策启示
与进入创新型国家前列同步,中国将面对技术经济范式变革及其复杂深刻影响,在新一轮发展中面临巨大挑战。在新的技术经济范式建立完善过程中,也必然需要国家创新体系的同步完善和演进,在科技创新政策设计中关注以下几个方面。
3.1 适应创新主体变化
未来的政策设计中,一是要充分考虑创新主体的差异,根据不同主体、同类主体不同阶段设计个性化的政策。二是对于新出现的主体类型,在其发展初期不宜过早进行统一的规范,应有一段自然发展、分化和淘汰的过程。三是要构建多层次的创新网络,探索公私伙伴关系,促进创新主体协同互动。
3.2 夯实基本创新制度
政府在创新体系中的主要作用,在于建立健全基础性的法律法规和政策,保持体系稳定。第一,落实科技成果转化的法律政策,确保公共科研机构和企业间的高效联系。第二,修订《反垄断法》《专利法》《公司法》等法律法规,研究制定产业准入负面清单、职务发明条例等政策,建立公平竞争审查、商业秘密诉前保护等制度。第三,针对政府出资建设的科研机构制定法规或条例,通过法律形式明确其职能定位、出资人、运行管理机制等基本制度。
3.3 强化创新链后端政策
创新体系的最终目标是实现高质量、高效益的经济产出。当前,中国宏观经济动力机制的转换,根本上需要微观层面的企业发展动力转变,要激发企业依靠创新求发展的内生动力。第一,着力通过环境、质量、要素成本、反垄断等倒逼机制,促使企业把牟利动机转化为创新动机,特别是要有效保护企业通过创新获得的合法利益。第二,通过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根据企业规模、领域的不同特点,分类加强公共创新服务,提供多元化的公共产品,降低企业技术创新的成本和风险,提高企业技术创新效率。第三,通过需求侧政策、释放明确的市场信号,引导企业集成技术、资本、人力等资源,通过公平的市场竞争环境实现价值。
3.4 关注技术制度互动
共享经济、数字化等涉及政府治理、市场规则、生产方式、生活方式等各个方面,需要相应的治理水平来保障。一方面,注重科研活动自身的数字化。面向科研项目管理、大型科研基础设施、科学数据版权、专业人才、用户参与等问题实施科研活动数字化行动,明确科研活动数字化的重点内容和政策,提升科技自身的数字化水平。另一方面,注重所有利益相关者间的对话。在公共数据资源开放、基础设施建设等任务的设计和落实过程中,不仅需要政府部门间的协调,也需要在启动之初吸收行业组织、企业、(网上)社区等方面的代表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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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优秀人才回国比例不高 理性看待留学生回国潮[EB/OL].http://edu.people.com.cn/n/2014/0110/c204387-24081244.html.
(责任编辑 刘传忠)
The Impact of Technological and Economic Paradigm Change on National Innovation System and Its Enlightenment
Li Zhe
(Chinese Academ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for Development,Beijing 100038,China)
The full understanding on the technical and economic paradigm is one of the basic factors to improve the national innovation system and to design STI policies.With the new technological and industrial revolution brewing,technological and economic paradigms changes profoundly.For example,as the key elements of production,emerging technologies are mass and the integrated,which need more stable and inclusive public R&D platform;the global industrial structure changes need more low cost innovation networks;diversification of the innovation entities and the way for innovation resources allocation need more pluralistic and collaborative governance structure.With the evolution of new technical and economic paradigm,it needs to design new policies to improve the national innovation system,such as the adaptation of innovation entities changes,reinforcement on law and basic institutions,focus on demand side policies,paying attention to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new technologies and institutions.
Technical and economic paradigm;National innovation system;STI policy
国家科技部战略研究专项“科技创新政策理论与方法研究”(115041)、“三螺旋创新理论研究”(115039)。
2016-12-13 作者简介:李哲(1977-),男,河北邯郸人,研究员,博士;研究方向:国家创新体系、科技创新政策。
F0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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