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孝义薛颉堡村城堡式“田家大院”初考
2017-01-24殷谦
殷 谦
(山西省文化旅游研究院,山西 太原 030002)
山西孝义薛颉堡村城堡式“田家大院”初考
殷 谦
(山西省文化旅游研究院,山西 太原 030002)
位于山西省孝义市下堡镇的薛颉堡村(今称“昔颉堡村”)遗址,虽然和所有山间村落并无异致,不同之处在于它是我国战国时期的大儒以及圣贤之一田子方的故里。更令人称奇的是,薛颉堡村还坐落着一处城堡式遗址——田家大院,始建于元至正年间至明初年间,兴盛于明万历年间,清代至民国间经过不断扩建和修葺。田家大院曾是明庆成府宗室成员——镇国将军之一的辛月坚的母亲田氏家族所在地,为我国目前唯一现存时间最早、面积最大的明代城堡式宅院,整个大院依山临水,岭嵤蕴秀洁之媚,草木藏柔艷之色。薛颉堡遗址和田家大院遗存丰富,具有重要的历史学术研究和文物考古,以及古村落保护和旅游开发等多重价值。
山西省;孝义市;城堡式宅院;田家大院;田子方;古村落保护
一、城堡概况
说到中国历史文化遗存,有句话说得很切实,“地下看陕西,地上看山西”,据统计,山西现存古建筑一万八千余处,其中山西大院古建筑遗存就特别引人注目。但是,一提到山西大院文化,人们无一不将它们和晋商联系在一起,晋商家族曾显赫一时,而保留至今的大院建筑也是闻名天下,比如我们耳熟能详的大院有山西祁县的乔家大院和渠家大院、山西长治的申家大院、山西灵石的王家大院、山西榆次的常家庄园、山西太谷的曹家大院等。
这些大院建筑气势恢宏,若不是富商大贾,在当时的社会能够拥有这样一座大院那几乎是天方夜谭。可见晋商在当时的中国赫赫有声,而这些大院的主人富比陶卫,作为晋商的代表,在人们眼中的形象更可谓是赫然耸现。在封建社会,人们经商致富后,往往都会建宗祠、盖豪宅、修族谱,目的是为光宗耀祖,就当时的文化环境来看也是一种孝道的体现,不仅仅在山西,就是全国其他地方亦有类似于这样的豪门宅院,也许因为现在遗存不多,鲜为人知而已,就目前的发现来看,任何一个地方的宅院建筑,也从来没有像山西这样的数量和规模以及气势。
事实证明,并不是所有的“超级大院”都出自富商大贾之手,笔者在山西孝义市下堡镇薛颉堡村发现的田家大院就是一例。这也是我国目前唯一现存时间最早、面积最大的明代城堡式宅院,整个大院依山临水,岭嵤蕴秀洁之媚,草木藏柔艷之色。
田家大院为长方形的古堡式民居,城堡内布局为规则的几何形,高大厚实的夯土版筑堡墙,且全部采用青砖包砌。该城堡仅开一门,未设瓮城,后期设有数量不等的羊马墙用以保护城垣。田家大院城堡由十五个相对独立的分院组成,占地面积约23000平方米,现存元末明初堡墙近百米,一座明初较完整的堡门,另有完整的窑洞式院落15处,房屋193间,还有残存的多处碑刻和题记。
据考证,城堡式田家大院始建于元至正二十八年,即明洪武元年(1368年),兴盛于明万历元年至万历七年(公元1573-1579年),中道衰落,又至清代“康雍乾”时期复兴,并经过后期不断扩建和修葺,才达到如今的建筑规模。
“堡”是军事防御设施。清·薛福成《书金宝玗团练御贼事》曰:“古于用兵扼要设守之处,大者曰城,小者曰堡、曰戍,又曰围。”又《十六国春秋辑补·卷四十·前秦录·苻登传》载:“据险筑堡以自固”,多指堡垒和碉堡。堡类建筑性质各不相同,除军堡外,又分镇堡、村堡和庄园,我国古代时北方的堡寨聚落,皆以自然村落为单位,即使无战事,也有明显防御目的,或用于防匪防盗,堡内普遍由庙宇、戏楼和民宅等建筑组成。然而城堡式田家大院却更为迥然,它的显著特征为堡就是院、院即是堡,它虽然具备城堡的所有特征和功用,但从它的建筑布局和设计理念来看,并不是有意用于防御,而事实上它能够完整地保留到现在,也说明它并未经历过什么战事或者侵掠。
庄园式田家大院具有规整的布局,虽然它矗立于乡野山间,但其规模之大、设计之独妙,使之与众不同,与一般诸如乔家大院和王家大院等因血缘与地缘而起的传统民居有明显差异,不论从建筑风格还是建筑面貌上皆独具匠心。田家大院于中国传统民居来说尤为难得,它不仅展示了古代传统审美观念和人文精神,而且承载了丰富的晋地乃至整个黄河流域的建筑文化,为我们留下了珍贵的建造智慧以及经验,成为我国北方传统民居发展史和建筑史上不可或缺的宝贵实例,并为研究中国传统民居和建筑提供了重要价值。
二、建筑特色
城堡式田家大院堡门的建造独具特色,显示了当时作为主体的田氏家族积极的文化价值取向、健康的审美情趣,以及雄厚的经济实力。
城堡式田家大院的堡墙高大而厚实,堡墙基座宽达6米,中间部分宽达3.5米,顶部宽度达2.5米,这主要起到了防御的作用,外部全部用青砖包裹。
堡门由两部分组成,上部为雕饰华丽的门楼,下部为略带收分的条石砌筑的墩台,下方为青砖砌筑的拱形门洞居中作为通道,其高度与城台总高比例为1/3,门洞上方有具有标识作用的额题池,池中题有 “安善”二字。
一般来说,城堡门的额题多为地名,而庄园式田家大院的额题却与众殊。安善,有“安吉、安好”之意,如隋炀帝《赐书召释慧觉》:“法师安善,寒暑惟宜。”清龙启瑞《上梅伯言先生书》:“伏维遯迹休闲,兴居安善。”又有“安分、良善”之意。它的堡门额题既不是地名,也不是诸如“田堡”“田家堡”等村落名称,而是对整个堡子和居住在大院里的人给予的肯定,斯地乃是安善之地,斯人乃是安善之人,同时也寄予一种美好的祝愿,希望斯堡能够安吉安好。
堡门上的门楼虽然已经不在,但可以推断出设于门楼中的有一正两耳“硬山式”建筑,如观音殿、关帝庙、文昌阁等。从现在发现的情况来看,这里还有观音庙、龙天庙等建筑残存。
田家大院内上保存有基本完好的窑洞式民居,院门基本完好,建筑细部设计精美,有砖砌的十字透花,俗称女儿墙,砖壁上雕有匾额、照壁等砖雕,还有檐、斗拱、枋等木雕。堡内建筑多为窑洞式民居,装饰端庄而雅致。建筑构件以及五花八门的装饰纹样非常考究,如石础上依稀可见手法纯熟的“麒麟瑞兽”和“花鸟鱼虫”等浅浮雕,具有很好的艺术性和观赏性。
上屋正对影壁,有大影壁,或者两面较小的影壁,这些都体现了建筑上的风水观念,在建筑上反映了阴阳学说。“天虽不优人暗,辟户储必取明”(见《管子》),在我国古代,民间建造房屋都讲究要有充足的阳光,而勘舆家把居所称之为“阳宅”,而将死人所在称之为“阴宅”。在建筑上,不但要讲究建筑的“数”,还要讲究建筑的“气”,所谓数,即数字,乃为“阴阳”之代表: “ 阳卦奇、阴卦祸” (见《周易·系辞下传》)奇为阳,乃单数;偶为阴,乃为祸。“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见《周易·系辞上传》)故而人们一般喜欢阳而厌恶阴,在民间建筑上一般都采用奇数制。
我们随便走进田家大院的某一处小院子,就能发现它的上堂房屋的开间数一般都是三、五间,而下堂的一般都是六间,上堂和下堂房屋数量加起来为十一间,仍然是奇数。
“室大多阴,台高多阳。”(见《慎子》),古人主张人所居住的室内面积不要太大。而田家大院的每间房屋的面积并不算太大,这也反应了田家先祖具有丰富的阴阳学知识。数字亦代表吉或凶,就开门步数,《鲁般经》曰:“宜单不宜双,惟一步、三步、五步、七步,十一步吉,余凶。”以田家大院为例,其中一宅院的台阶数,有下十九级和上五级组成,总体来看也是奇数,被视为是吉祥。
为了使宅院阳气充足,田家大院的先人们对房屋的方位和朝向,以及高低和前后,甚至色彩等,都有很多的讲究。如普遍所说的“坐南朝北”,如“前堂后寝”等,这里指住宅,堂一般是客厅,而寝则是卧室所在,田家大院民居是窑洞式建筑,上堂房屋为客厅和长辈所居住的房屋,而下堂的耳房则是晚辈住的房屋,田家大院有些大户人家,甚至有三层建筑,最上为家中长辈所居,中为主人所居,下为下人所居,每所建筑在阴阳和风水学说上都发挥到了极致。
堡内有很多庙宇,还有戏台和宗祠。已知的就有龙天庙、关帝殿,地藏王庙、观音庙、真武庙等。清乾隆四十二年该村生员任鸿运所撰的《金妆圣像完葺重修功绩碑记》载:“圣像俯察地基,未免有遗漏,泡饮者因扵今年春,復合村施金八十余两,将圣母、十王神像俱重金以肃观瞻……”从中透露出的信息来看,这里不止一两处庙宇,碑记中所记载的是重修龙天庙的功绩,龙天庙为道观,观内有玉皇殿、圣母殿、东岳十王殿等。
田家大院依山就势,地形起伏多变,外围与吴山形成环抱之势,与自然生态融为一体,使田家大院拥有一方独特的自然环境。大院内主体部分是元末明初和明、清以及与民国年间的建筑,民居和街道等都具有鲜明的特色,堡内除田家祠堂为公共性建筑外,其余部分皆为民居。
从目前的建筑群现状大致可看出,田家大院在清代“康乾雍”兴盛时期的布局状况——“三维”是其整体空间结构的主要特征,即自然地形结构与人工结构相互融合,充分体现了人与自然相互依存的紧密关系,中国传统的“天人合一”的环境观和生态观在这里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晋中地区传统的窑洞式结构为建筑空间提供了延伸的可能,它使建筑与街道之间,自然环境与建筑群体之间相生相成,衔接紧密,因而形成了族群式整体空间的构成,并与自然地貌巧妙地融合起来,形成了和谐完美的统一体。
田家大院的大部分建筑呈不规则的形式,自由灵活,因地制宜,竖向布局与地形紧密结合,布局巧妙,丰富多样。大部分民居建筑都是下层洞顶作为上层房屋的基础,下层房屋为上层房屋的回院,洞顶上又加盖房屋,成为上院,上院又再向后,建设明窑或暗窑,这样就形成了“窑上有房,房向成院”的格局,以及 “窑、屋、楼”相结合的特殊的民居群体。
田家大院由诸多“合院式”住宅组合而成,四周的房屋都被连接在一起,中间围成天井,这种庭院属于传统意义上的标准“四合院”, 奇特的是,即使单体的宅院,表面上看去被高大的院墙隔开,似乎是各是各家,而其实不然,笔者发现每个单体的院落实际上并不是完全独立的,在正方东西两侧都开有用青砖封死的暗门,而且每个单体的宅院都有这种暗门,这就意味着田家大院大小15处院落其实都是互通的,若遇到紧急情况,东西两侧院墙的暗门就可以被打开,每个宅院的人都可以在第一时间组织在一起,相互照应。
田家大院的建筑奇特,大对数厢房都没有前檐廊,立面略显呆板,但这种形式的建筑大大提高了通风和采光的功用,更加实用。宅院通风纳气,承接日月精华,阳光雨露,宽敞的院落空间不但是气流的汇合处,对流的空气使人呼吸保持新鲜,既能吸除尘埃,又能排泄雨水,也成为居民的活动场所。
整体来看,田家大院的建筑可谓“贵而不丽,雅而不俗”的特点,层楼叠院,气势不凡;看似独立成居,实则珠联璧合,“门中有门,院内有院”,看似富贵无比,但又有不显山不漏水的低调,给人一种主人故意藏锋敛颖的感觉。毋庸置疑,从这些庞大的建筑群来看,田家大院无疑也遵照了贵贱分级、尊卑分等和内外有别、上下有序的封建社会建筑礼制,同时,尊祖重教的家训传统在这里体现的尤为明显。
田家大院的砖雕和木雕颇具特色,无论窗棂、雀替,还是翼拱、门檐,尽皆秀美精致,上马石、拴马桩、抱鼓石、柱础、踏跺等石雕也是造型各异,精美绝伦。
田家大院在内庭空间处理方面也颇具特色,回廊朝向天井,连廊隔成庭院,形成韵味无穷、形状各异,大小有别的空间。柱廊上的斗拱、梁架等装饰,变化多样,极具韵律;花池、小品和井台等布置,随意自然,丰富多采。繁简有度的建筑装饰,其重点主要集中在中轴线上的廊檐和天井、厅堂,以及大门一带,其余皆简约。通过大门跨过二门,方进入庭院,整齐的柱廊整齐,梁架精美,窗扇别致,如柱础和隔扇、屏风和窗栅、澹下和漏窗、雀替和垂花、斗拱和梁楹等,皆绘有花鸟鱼虫和灵兽瑞物;壁画彩绘,砖雕木雕,泥塑石雕等,工艺精致,装饰精純,其色斑斓,栩栩如生。
田家大院是从元末明初开始修建的传统民居建筑,是典型的封闭式院落,上有厅堂,下有正房和偏房,上下严整,层次分明,这正是田氏家族体系中的尊卑贵贱的具体反映。建筑细部如滴水和瓦当等常常会看到一些惩凶避邪的纹饰,如虎头,也有龙头,这些在寻常人家是难得一见的,也是不应该出现的图案。更为奇特的是,从影壁、砖雕木雕等点缀,以及诸如一些院落门额上题着“守先待后”“德臻纯嘏”“忠厚传家”“敦厥素”“居庆恭”等字样来看,田家大院显然不是富商人家,更像是书香门第,棋琴书画和梅兰竹菊是其装饰的主要元素,传统儒学文化在这里有广泛的体现,这些民居中的牌匾和题字也反映了他们的伦理和道德,以及信仰追求和生活观念,富有独特的文化内涵。
以其中一面最大的影壁为例,影壁的内容为梅兰竹菊,影壁上部有五个砖雕斗拱,下部为九个砖雕图案。这个发现给我们带来新的谜团,笔者不禁发问,田家大院的主人究竟是谁?
中国古代民居建筑有着严格的等级制度,尤其至唐宋元明清时期,民居建筑等级制度更加慎密和明朗。笔者查阅《明史·舆服四》发现,其中有百官第宅的各类规定,例如,禁止官民房屋雕刻古帝后和圣贤人物,以及日月、龙风、狻猊、麒麟、犀、象等形象的图案,不准歇山转角,重檐重拱及藻井。而在田家大院,这些规定显然形同虚设,很容易认为主人故意违制,不说其它,除非田家大院的主人是皇亲国戚,否则但就这面影壁就存在很大的问题。制度对各级官员宅第的等级也有详细规定,什么品级的官员才能配享用什么样的规格。在笔者未考察之前,对于田家大院的主人,其后人传说是清康熙时代的田丕黼一夜暴富后所建的,而如此大规模的建筑群,也不是一夜之间所能屹立的,若不经过几百年的经营,即使富可敌国,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它。又据《孝义县志》记载,田丕黼在康熙时代是一介布衣,而清朝沿用了明朝的建筑制度,不说达官显贵,就说布衣百姓,规定颇为苟刻:“庶民庐台,不过三间五架,不许用斗拱,饰彩色……”尤其强调了“不许造九五间数”,对出现“九五”数字更为敏感,而这显然和田家大院的“创始人”为田丕黼之说矛盾。
三、田家大院之兴衰
说起城堡式田家大院曾经的辉煌,势必要提及田氏家族的发展。虽说儒家圣贤之一田子方是薛颉堡村人,亦为薛颉堡村田氏家族的祖先,但城堡式田家大院的落成与田子方没有直接关系。笔者经过考证史料及田家大院田氏后人珍藏的族谱等相关文献,发现城堡式田家大院在孝义市下堡镇薛颉堡村至今已有600多年的历史,其可考的祖亲,有战国时期魏国的田子方,至于子方之后于唐之前已无从考证。
据北宋人钱若水《太宗皇帝实录》以及《宋史》(卷二八○)《田绍斌传》,还有其它相关研究文献的相关记载,田钦祚,北宋太平兴国年间引进使、汾州防御使,汾州人,即今山西孝义市下堡镇薛颉堡村,那时候还没有所谓的田家大院,但他可以说是除田子方之外,自宋以来薛颉堡村有史可考的田氏家族的祖亲之一。
再之后,便是田钦祚的儿子田绍斌,汾州人(今山西孝义市下堡镇薛颉堡村人),生于后唐明宗长兴三年(932年),卒于宋真宗大中祥符二年(1009年),北宋初期名将,“长兵間习战法,太祖召见,累以格闘,立功累遷康州团练使。”
之后是田绍斌之子田守信,汾州人(今山西孝义市下堡镇薛颉堡村人)为内殿崇班、阁门祗候。田陈古,田绍斌孙,宋熙宁二年任灵石县知县。此三代是薛颉堡村田氏家族的“创始人”。
又据家族流传之“族谱”记载,田务滋,生卒年不详,进士出身,任南郡县尉。其长孙田辅监解州酒税,其长曾孙田齐、次曾孙贡元复登进士,“田齐生子田材,田材生子田升,田升生子田云。”又说“田云于南宋末年任台州军事判官提领代州军马,遥援河南府判官,开庆元年,蒙古兵入境,田云回归故里,提拔为汾州府府尹。此后,田云因元残暴,弃官不就,举家迁往孝义县昔颉堡村。”又曰:“田云是昔颉堡田氏立祖人。”
细究此论疑不通有二,其一、秦朝始置南郡,治所在江陵县(今湖北荆州),东汉末年和三国时期,南郡治所又在公安,唐代时无南郡,而为江陵郡,而据此族谱推算,其为南郡县尉,当在三国。况进士科目始置于隋大业年间,与三国风马牛不相及,仅此窃疑其人物有张冠李戴之嫌,若祖为杜撰,况其后人乎?其二、且不论其它,就“开庆元年,蒙古兵入境,田云回归故里,提拔为汾州府府尹”一说,便见其妄说,所以者何?初见“府尹”于北宋,京都开封设,而不常置,在明代也只有应天、顺天两府设置府尹一职,清代于顺天、奉天两府设置府尹,皆为京畿要地,其余各地均不见设置府尹,明代汾州府属一般的地方州府之一,何以有府尹一说?故窃疑“族谱”载“田云”为田家大院之“立祖人”已不足尽信。
田陈古之后田泽,于元至正十一年任介休知县。田泽之后田丰,元代镇守黄河义兵万户,曾于元至正十七年率所部加入刘福通领导的反元红巾军。再之后为:田宏,明景泰庚午科举人,授陕西中部县学教谕;田耔,明弘治已酉科举人,田宏之长子,田耘之兄。据明万历《汾州府志》记载:“(田耔)知长清县事,居官鲠直,一介不取,其事亲孝养诚至,及亲没廬於墓所哀思骨立,尝有早霜杀禾㯮,近墓禾不伤,君子以为孝感之应,耔能孝族人,多孝顺者,乡邦推重,为立忠孝祠,与幸颜博并祀之。”从薛颉堡村田家大院田氏家族再后来所立族规来看,可知此渊源,可谓上行下效,绝非无中生有。
田耘,明景泰甲午科举人,教谕田宏次子,初授河南睢州学训导,后至洛阳县知县;田适,明嘉靖乙酉科举人,知县田耘之子,祖田宏为教谕,伯田耔为知县,“至适学有渊源,朴畧自信,授陕西会宁县知县,谢秩还里囊箧萧然,时称三世登科,一门积德云。”田琎,孝义薛颉堡人,明宣德壬子科举人,任四川江津县教谕;田时,明正德庚午科举人,授直隶元氏族县知县;天大壮,明嘉靖丙午科举人,授直隶香河县知县,仕至授直隶棗强县知县……
田家大院的兴旺自此开始。再看前文田氏家族“族谱”中所说之“田云是昔颉堡田氏立祖人”,当为“田耘”,而此田耘非彼田云,后者或因讹传而误入“族谱”。
据史料记载,明朝洪武十一年,朱元璋为巩固天下而分封藩王,其嫡孙朱济炫被封庆成王。“其生也,太祖方御庆成宴,因以为封。”当时,正逢朱元璋于庆成殿举行 “庆成宴”,闻报嫡孙请封,龙颜大悦,遂赐“庆成”二字为朱济炫郡王号。诸多郡王中,唯有朱济炫不以地名为封。其曾孙端顺王奇浈,“正德中,以贤孝闻,赐敕褒奖。生子七十人,嘉靖初,尚书王琼闻于朝。”其后,“嗣王表栾朴茂寡言,孝友好文学。”朱济炫的曾孙端顺王朱奇浈以贤孝闻名,被朝廷褒奖,其子朱表栾又朴实厚道,少言寡语,对人友善,又喜好文学。
明·万历《汾州府志·藩封》(卷三·一、二):“成祖文皇帝载闢疆宇,笃祐宗盟,永乐初,王晋两子并建府于汾,是为庆成,是为永和。”又“按周封同姓亲也,亦仁民焉。汾城建两王府:一庆成,一永和。而庆府子姓较永府十倍”、“庆成王府,在城内同节坊,永乐十一年以汾州治改建。”记载可知庆成府人丁兴旺,同为王室宗亲,但庆成府的人口是永和府人口的十倍之多。
据明·万历《汾州府志·藩封》:“讳济炫,晋恭王第四子,永乐元年册封凢八赐璽书十二年之国,宣德四年薨。葬孝义县刘家里”、“恭僖王讳美埥,庄惠王长子,宣德七年册封,景泰七年薨,葬汾州宋家里。”这些记载都表明,明庆成王府宗亲与孝义有着密切的关系,中国传统风俗讲究落叶归根,如此看来,历代庆成王府宗亲在孝义根深蒂固,生于斯,死后仍葬于斯。
田家大院的崛起离不了一个人,那就是荣懿王朱慎钟,他是悼怀王朱新 庶一子,明嘉靖四十二年以奉国将军改封长孙,于明隆庆六年袭封,田家因其娶田氏女为妾妃而显达,辩见下文。
明万历《汾州府志》记载:“悼怀王讳新 ,安穆王长子,聪敏异常,锐精诵读,题咏可匹盛唐,有《奕善堂集》,郡中名士乐与之游,嘉靖四十三年薨,葬汾孝臣里,万历元年以子贵追封。”又“庆成王朱济炫七代孙。气质敦厚,有贤孝名”。
从考察田家大院笔者发现,其规模之庞大,建筑之宏伟,又书香四溢,除王室宗亲而外,便只有富商大贾才能有这么一座城堡式大院,而田氏家族并无经商者,读书人和入仕者倒是不少。
明万历《汾州府志》对此更有详尽的记载,与庆成王历代诸王不同,朱慎钟不但“敦伦尽孝,乐善亲贤”,“且嗜经史,长诗文”,甚至于“与弟慎鏐、慎鉂劻肃府政,群宗帖服。”为此,地方抚按交薦称其之为“天潢特出”上疏朝廷,皇上对此非常喜悦和赞赏,“特赐玺书褒美”。明万历二十九年大荒,朱慎钟“出金普济”,再度成为典型和模范,抚按两院题举,将他的先进事迹呈报朝廷,圣上再次褒奖他捐资施政,并大赞其“尚义敦仁,规为注昔盖令主也。”特别说明他所为之事,超过了庆成王府过去的任何一位贤德的君主。
据万历十二年八月二十日皇帝敕谕庆成王慎钟的《敕谕庆成王慎钟》所叙:“朕以元祥大庆恩渥涣颁肆推宗室之贤,特举旌扬之典,近该山西巡按官题称,王敦伦尽孝,乐善亲贤,明道义而祖训克遵,端表率而郡宗咸服,朕甚嘉焉。兹特赐敕奖励以彰有德,庸勸诸藩,王宜益敦素履,永保令名,茂扬睦族之休风,无负展亲之至愿,钦哉故谕。”这是明朝皇帝颁于其的敕谕,说明朱慎钟“敦伦尽孝,乐善亲贤”绝非浪得虚名。
以此笔者推断,为何田家大院有门额题有“敦厥素”、“居庆恭”等宅院,从《敕谕庆成王慎钟》中“王宜益敦素履,永保令名,茂扬睦族之休风”之句就可得知,这并非巧合,而是田家大院确实与庆成王室宗亲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朱慎钟“三十四年薨,谥荣懿,三十六年九月初六日葬王于孝义县独但之兆”。《汾州府志(乾隆)·卷二十三·冢墓》:“明庆成庄惠王济炫及唐妃墓在孝义县西二十里吐京村,济炫,太祖之孙也,永乐元年,就封汾州。明庆成荣懿王慎钟墓在孝义县西北独但村。”此又一证。这里特别交代了庆成庄惠王朱济炫死后葬在孝义县,而其后继者朱慎钟不仅死后葬在孝义,甚至连坟墓都在“独但”此地,上文已论述,“独但”即今薛颉堡村。
薛颉堡村城堡式田家大院曾有的辉煌究竟与明庆成王室宗亲有无关系?笔者经过悉心研究,找到了确切的答案。
笔者在薛颉堡村田氏宗祠珍藏的一口铜钟上有重大发现,这口种铸造于万历四年,重要的是钟面有铭文,记载着近乎99%的田氏家族代表人物的姓名,这对研究田家大院的历史以及田氏家族的历史有一定的参考作用,它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
钟面铭文为:“功德主各施银二分,田大甫、田大玉……;功德主各施银三分,田大才、田公林……;功德主各施银三分、田大赐、李大右、……,庆成府宗室辛母夫人田氏艮八分;田大贤……;功德主各施银五分,田受、田大泽、田公辛……功德主田大棠……施一分;田大明……功德主各施银三分,徐、田大川、田大岭募缘,僧云峯,香老田公合;皇帝万岁,万历四年,四月初八日造,金火匠人岳友贵。”
钟身分为五段,以凸弦纹间隔,上段为钟头,上有钮钉冠状,左右各雕饰龙头;第二段隔开两段,内铸有功德主姓名,外饰一周有枝叶的菊花纹,第三段钟身隔为九块四出长方形,内铸功德主和铸造人姓名,第四段钟身隔为两块,分别为龙凤图案,第五段则有一圈分别雕饰为象征着“金木水火土”的八卦纹,钟口沿边呈弧形锯齿状。
铜钟为“万历四年四月初八日造,金火匠人岳友贵”。铭文内容主要记载一些显贵和田氏家族有名望的捐赠人姓名、施银数目,钟身上还雕有“皇帝万岁”字样。看似一口用于祈福的普通铜钟,其实不然,捐赠人大多数都是田氏家族有名望的人,引人注目的是“庆成府宗室辛母夫人田氏艮八分”这几个字,字数虽不多,但却包含着有价值的信息,说明田家大院及其主人田氏家族与庆成王府宗室有亲密的关系。
据《宗藩条例》记载,明嘉靖九月,庆成王府一位镇国将军娶妾田氏,系其之第四妾,属额外所娶,按明朝规定其子女不应请封,但王府作假,将第四妾田氏所生庶第五子冒作第二妾所生,后来经过礼部查出,皇帝认为这是庆成府教授等官“徇私受贿,朦胧作弊所致”,应对他们“行提审究”,并下令各王府滥娶冒妾所生的子女,“以后不许朦胧奏请封号”。
经笔者考证,庆成荣懿王朱慎钟,他是悼怀王朱 庶一子,明嘉靖四十二年以“奉国将军”改封长孙,于隆庆六年袭封。《宗藩条例》记载的是朱慎钟,他所娶的第四妾田氏正是田氏家族的人。
据《礼部志稿》《明史·太祖本纪》记载,明廷对郡王的继承者都有非常严格的规定,立嫡不立庶是一个绝不能改变的事实,因此常引起宗室内部的斗争。明廷规定,宗室请袭或奏封袭封父爵,稽核尤严,以庶冒嫡是犯法行为,“轻则降为庶人,重则流窜远方。”只有一种情况庶出之子才有希望继承父爵,“如嫡子有故,庶子袭封父爵,定以庶长承袭,若有越次争袭,朦胧奏扰者,将本宗参究罚治”,就连同谋之人也罪责难逃。
据《皇明祖训·祖训首章》记载可得知,明廷对宗室成员优隆至极,“荣之以爵秩,奠之以宅第,厚之以饩廪”,可谓一人得宠,全族皆贵,薛颉堡村田家有女成为郡王妾妃,其家族成员自然进入特权阶层,就有国家给予的“夸耀乡阊,亦宠极无涯矣”的特权。不仅如此,在当时他们同时具有某些司法特权,与其他皇亲具有相对同等的权力。
田氏家族有女为王府宗室成员,田家大院由此而显达,似乎合乎情理。
田家大院田氏家族继承了其祖田子方的优良品质,尤其将“忠、孝、贤、仁”作为自己以及整个家庭的座右铭,并身体力行,对此有着近乎宗教般的虔诚。明·万历《汾州府志·风俗》(卷二·二十四)记载孝义:“其人勤俭”又《〈一统志〉文献统考》)记载孝义:“民重厚,知义尚信,好文。”《山西通志》记载孝义:“其民有先王遗教,君子深思,小人俭陋。”《山堂考索》记载孝义:“民性敦,厚尚义礼婚丧,邻里相周而不吝。”又《郡志》记载孝义:“民多检啬,徤讼好事,鬼神亦颇尚义。”田家大院的田氏家族就是一例,可谓是孝悌忠信之典型。
如明·万历《汾州府志》所载:“田赋,明嘉靖年岁贡生,七岁去父,恸毁骨立,母尝病,疚奉昼夜不离侧,吁天请代。忧瘁鬓白,仲弟佃自远归,暮罹劫伤,为口吮疮血,亲与同卧起,疮愈始即私居,及入太学,思母不置遂成疾卒,居处恭恪,乡人皆呼为田夫子。知县刘大观奉巡,宪檄表其门曰‘孝行’”。
《汾州府志(乾隆)·卷二十二·烈女》:“田大预妻王氏,年十八,夫殁,子生纔一龄,贫苦无依,矢知守贞,事姑抚子,乡人咸称其节孝。田多霑妻刘氏,年十八,夫殁无子,矢志守贞,事祖姑曲尽孝敬,立继嗣为夫后,苦节数十年。田金蘭妻郭氏,年十八,方娠而夫殁,守节四十余年。田大发妻李氏……”
又《汾州府志(乾隆)·卷二十三·冢墓》:“忠孝祠在府城南,为明都御史辛彦博、长清令田耔建。”
田家多出勇士义士,莫不与忠义有关,如田畲,明嘉靖年凤县教谕,据载,“附险为乱,兵讨不能下”,而“畲单骑谕服,余党悉平”,甚至比三国英雄关羽之“单刀赴会”还要令人称奇。
除此而外,我们可以从田家大院田氏家族多出“教谕”“训导”,除上述之外,如明嘉靖年米脂县教谕田文秀、明嘉靖年凤县教谕田畲、明嘉靖年米脂县教谕田润、明嘉靖年训导田时雨、明嘉靖年训导田蘭、明万历年曲沃县训导田顺和、明万历年虞城县训导田宗易、明万历年虞城县训导田凤鸣、万历年临县教谕田璋、万历年间灵石县教谕田畯、万历年间永宁州训导田成等,由此推断,田家大院的田氏家族在明朝时期因联姻宗室和入仕为官而显贵的。
直到明崇祯年间,田家大院仍然人才辈出,如进士田芳。田家大院因官而显荣,因商而富贵。明朝崇祯时,农民起义军李自成大肆屠杀明宗室成员,致使朱家天下旁落,明宗室成员昔日荣华富贵一时间化为云烟,田家大院亦不例外,明朝灭亡,大院随之萧条,直到清康熙末叶再度崛起。
田家大院田氏家族后继有人,有叫田丕黼者使田家大院重振昔日风光,再度发达起来。因史料缺乏,不知其祖为谁,地方志载其为布衣。田家大院在康熙末叶曾有大规模的扩建和修葺,这确与田丕黼有关。
《汾州府志(乾隆)·卷十七·义行》:“田丕黼,孝义县人,康熙六十年饥,村人待以举火者数百家”,意为饥荒时期,村子里有数百家人等开灶吃饭,此时田丕黼出钱粮赈灾,获得知县张璋的褒奖。
田丕黼之子田继学是贡生,“行善益力,首悁义仓,创立禁约,乡人遵之,数十年无赌博为非者”。家族中有人病了,打算将妻子卖掉治病,田继学听说后,负担起他们的日用钱粮,使得夫妻未分离。田继学还出钱修路,百姓感激他的恩德,为其树碑纪念。
乾隆二十三年后,连年饥荒,庄稼歉收,田丕黼的孙子田裕櫺、田裕榖、田裕赋,设法赈济村人,安人口发放粮食三年,村人顿顿有饭吃,竟然不觉得粮食歉收……可见田氏家族祖产之丰厚,田丕黼继承祖产之后,加之其善于经营,使田家大院兴旺一时。
直到乾隆时,田家大院日益衰落,通过《汾州府志(乾隆)·卷二十二·烈女》记载中可见一斑。如田丕黼的长子田继儒之妾张氏,在二十三岁的时候,田继儒就病逝了,张氏“矢志守贞,性淑慎,佐嫡事舅姑,尽孝敬”,田继儒“有二子,未壮而殁”,张氏“抚孙成立”。
又如生员田公元之妻任氏,在她二十四的时候丈夫就死了,而任氏“守志,孝事舅姑”,抚养幼子田霈,孙子田建疆,是雍正丙午举人。
田成仁的妻贺氏十九岁的时候,刚生下孩子丈夫就去世了,贺氏“矢志守贞,事姑徐氏尽妇道”,她一个含辛茹苦抚养稚子长大直到成家立业,“乡邻咸称其节孝”。
再如田承增之妻李氏,二十四的时候,孩子刚出生丈夫就去世了,而她的舅姑也老了,家贫如洗,靠纺绩糊口;其弟田承琯之妻张氏,丈夫去世,舅姑老而且病,留下一个一岁的孩子,她“昼夜纺绩,上事下鞠,苦节已三十余年”。
田公温的妻子任氏在二十四的时候,丈夫就去世了,有一个五岁的儿子,亲人劝她改嫁,她指着遗孤说:“田氏四世孤丁,今止此一脉相廷,忍弃而去乎?”后来也是孤身一人抚养孩子,“节操自励,抚之成立”……
据此记载,田家大院田氏最后也只剩下一根“独苗”了,真可谓萧条也。
四、保护与利用
薛颉堡村遗址与城堡式田家大院古迹甚多,风景唯美秀丽,是孝义市境内罕见的人文与自然兼而有之的重要文化遗产。而如此重要的遗址,在今天仅受到乡、村有限的保护,城墙与堡门以及很多诸如照壁、门楼之类的建筑被破坏和损毁。
薛颉堡村遗址与城堡式田家大院正经受着自然与人为的双重破坏,政府和文物管理部门今后应加强对其进行保护性开发,划定文保范围,对有条件修复的遗迹进行必要的修复,暂时不能修复的,维持原貌,就地保护。薛颉堡村人文厚重,自然形胜,具有得天独厚的旅游开发价值,有相当广阔的前景。
[1]明神宗实录[M].台北:“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影印.
[2]明经世文编[M].北京:中华书局,1997.
[3]王士贞.弁山堂别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5.
[4]大明会典[M].扬州:广陵书社,2007.
[5]《皇明祖训·祖训首章》,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264册,齐鲁书社,1997.
[6]《汾州府志(乾隆)·卷二十二·烈女》.
[7]《汾州府志(雍正)》.
[8]《汾州府志(万历)》.
[9]《山西通志》.
[10]《明穆宗实录》卷59.
[11]张廷玉.明史EM].北京:中华书局,1974.
[12]明宣宗实录EM].台北:“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影印,19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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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谦,笔名北野,(1977-),汉族,新疆伊犁人,当代独立文化学者、知名作家,文艺评论家。其主要研究地方历史文化和元代历史文化,曾发表《怀仁城的记忆》(上,下)、《道殿祖师显密思想简论及其籍贯考》《元朝名臣赵璧事迹考论》等学术文章,影响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