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青春已成往事
2017-01-24
文丨全媒体记者 孙 莉
当青春已成往事
文丨全媒体记者 孙 莉
1968年的深秋,远隔北京万里之遥的遵义已有了些许凉意。
这个城市最热闹的“市中心”丁字口,几十辆解放牌卡车静静地停着,车身贴满了“上山下乡光荣”“炼一颗红心,滚一身泥巴”等标语。几个小时以后,一批年轻人将搭乘这批卡车,奔赴遵义各地的农村,去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农村是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可以大有作为。”
一
卡车徐徐开动,车上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有的在呼喊,有的在尖叫,有的在流泪,但所有人的手里都不停地挥动着那小小的“红宝书”。
刚满14岁的小罗挤在卡车里,背着母亲为他准备的一床被子,左手提着两个用票买来的搪瓷盆子。他要努力垫着脚尖才能让送行的亲人看见他的脸,送行的人群中有他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当然,还有许许多多送行的爸爸妈妈,他们一边喊着“毛主席万岁……”一边追赶着卡车,想多送孩子一程。
街道两旁的欢呼声随着卡车的远行渐渐消失,小罗含着泪,不敢流下来,家里兄弟姐妹四个,父亲一个人的工资要养活全家,哥哥插队去了绥阳,母亲对他说,去了乡下,还能吃饱。
汽车在蜿蜒崎岖的公路上颠簸了几个小时,最初高谈阔论的声音渐渐安静,车上的人都变得沉默寡言,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有人开始晕车呕吐,但车并没有停下来,继续在山路上盘行。
天快黑的时候,汽车在一所学校停下来,小罗和车上的知青一起被安排在一间教室休息,吃饭的时候才知道,这里是仁怀茅坝,他们要去的地方离这里还有十几公里,那一晚,他们就在教室的课桌上睡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匆匆吃过早餐又开始赶路了。
车子颠簸了十几公里,突然在一个桥头停下,司机告诉知青们,这是公路的尽头,前面没路了,车开不进去。
桥的那边,是一片欢呼声。
桥头上站着各大队、生产队选派出来的代表,他们把早已备好的大红花给知青们戴上,简短的欢迎仪式后,各个大队陆续把分配给自己的知青带走。小罗与其他知青一起,在大队干部的带领下,穿过了近十公里的险要小路,怪石嶙峋,从山脚到山顶,小罗已累得气喘吁吁,说不出话来。
小罗最后到达的是后山公社,这是仁怀海拔最高的地方,山风刮来,小罗觉得全身寒冷。
就在这样的恍惚中,小罗正式成为“知青农民”,开始了他的知青生活。
11月份的天气,阴雨连绵,这时的农活主要是种小麦。当冬季来临的时候,唯一的农活就是“土变田”,也就是把那些水源有保障、地势较好的土,改造成田,待来年种上水稻。
青春就在与土地的交织中完成了蜕变,男子汉的成熟就在离开家的那次行程里完成了历练。
几十年以后,当年的小罗如今已是一家民营企业的老总,生意做到了全世界,风风雨雨一路走来,每每遇到坎坷,他总会忆起当知青的那段岁月,他说艰苦铸就的青春是财富,坚韧是给予自己一生的回报。
二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风潮席卷着那个时代的中国,那样的年代,选择是无力的。
曾在湄潭插过队的知青黎明说,千军万马一条路,无论是当官的子弟还是百姓的孩子,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都得背着背包,离开家门来到陌生的农村。
只是在这一群年轻人心中,有的怀揣着梦想,有的肩托着希望,还有的充满对未知的恐惧。不过广播里天天播放的,是祖国的召唤,这或多或少让这些稚气未脱的青年们有了些使命感。
黎明插队的地方叫山岗大队,那里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溪,溪水在山涧流淌。
十几岁的少年没有时间去看天空的鸟和河里的鱼,偶尔放牛的时候,会在草地上坐着遐想,想的是那些不远也不近的关于回城的梦想。
与黎明一起下乡的,还有当时的几个“官二代”,大家一起捡牛屎粪,打谷子,担谷子。刚去的时候,不会挑担子,好不容易捡的牛屎粪打倒了,会连忙用手捧起来。
黎明说,那个时候,没有官二代,没有富二代,都是知识青年,来到农村这片土地,就是要向贫下中农认真学习。
农村劳动,每天都是要记工分,工分的评定主要是根据性别、年龄、体能以及主要从事的农活来定。男劳动力比女劳动力高一些。黎明说,为了多挣工分,再苦再累,也都咬牙挺住。
日晒雨淋、酷暑严寒的洗礼,黎明和他的队友学会了翻土打田、割麦收谷、薅秧除草,手上结出了茧子,肩也磨破了皮。
城里长大的孩子,无论来自怎样的家庭,在这里都一样,努力干活,争做表现,越是苦的、累的,大家都争相去做。
偶尔轻松的时候,黎明会约上知青小菲去小河边走走,看花草茂盛、赏绿树参天。黎明说,那个时候根本不会刻意去谈什么爱情,只是相伴,走过青春的时光。
后来的后来,黎明和小菲先后回到城里,结婚生子,相携相扶,过着幸福的时光。
黎明说,其实知青的那段时光很平常,不过是人成长过程中经历的磨练和熏陶,没有轰轰烈烈,但学到的东西却是一生不可缺少的财富,那是现代人无法体验的一种心境,是知足,是感恩,是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做事的品格。
如今,黎明已是一家媒体的老总。他说,工作几十年,那段蹉跎岁月给予他的情怀让他终身受益,他特别感恩这个新的时代,所以倍加珍惜,珍惜工作,珍惜家人,认真脚踏实地过好每一天。
感恩,是黎明常挂嘴边的一句话。
三
关于知青上山下乡的“青春无悔”或是“青春有悔”的话题曾经引起人们的热议。在绥阳当过知青的老胡有他自己的看法。
“知青岁月不应该用肯定或者否定去评论,‘无悔'自有血色浪漫的光荣历程,‘有悔'自有不堪回首的往事。无论怎样,青春和热血谱写的那段日子至少让生命成长的速度加快了。”
16岁胡晓昌下乡时还未初中毕业,因为瘦小更显单薄。小胡插队的地方是绥阳县郑场镇,离遵义坐车要半天时间,这是他最喜欢的,因为终于不用再听父母整天啰哩啰嗦的唠叨了。
当贴着大红标语的卡车停下时,小胡第一个跳下了车,有些激动,还有些好奇,终于自由了!
接下来的日子,小胡才慢慢感觉,越来越想家了。
遵义话中有一个词叫“活路”,很生动地道出了生活的意义,必须干活,才能有活下去的门路。
从春播到夏收,从夏种再到秋收秋种,一年的时间,小胡基本学活了地里的农活。
数着日历,转眼就进腊月快过年了。
大队给知青们放了假,每人还分了十斤大米和二十斤的红薯。老胡说,临回家的那一晚他几乎没睡,天刚蒙蒙亮,他和几个知青就出发了。天下小雨,路很滑,他们翻了两座山,满身泥泞走了三个小时才到镇上。数数身上的钱,舍不得买车票,于是搭了一程的拖拉机又开始步行。
到家时天已漆黑,肩上的米和红薯依然扎扎实实扛在肩上,一点没打湿。老胡说,这一辈子他都清晰记得母亲开门时的表情,惊喜中那满满都是心疼。
母亲一边擦泪,一边赶紧烧水煮面。
那一碗面,特意加了两个鸡蛋,放了很多猪油。因为没有多的衣服更换,小胡冲洗完就赶紧钻被窝了。
可能是太累的缘故,他和母亲聊着聊着就睡着了。半夜醒来,外屋昏暗的灯光还亮着,小胡裹着被子出来,只见母亲已把泥泞的衣服洗干净,一件一件拿着在火上烤,一边翻着衣服,一边流着眼泪。
那一夜,小胡再也没睡着,青春的叛逆在那个晚上好像突然就结束了。
两年后,小胡因为表现优秀,被推荐进了工厂。一直以来,母亲火炉前为他烤衣服的背影一直留存在他心里,此后的几十年,他一有空就会回家陪母亲,每年春节,无论在哪儿,他都会带着家人陪在母亲身边。
……
再回首,青春已是过往,属于历史,无法复制,而且也不可能复制。青春的激情与泥土一起发酵,酿成了坚韧;青春的旋律与田野合鸣,学会了成长。无论历史怎样去诠释生活,年轻的肩膀都承担过太多的责任与磨难,他们的人生注定是不一样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