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城的女匠人
2017-01-21赵勤
赵勤
一段时间,谈及东莞众人『色变』。这座开放的城市,还有许许多多专注于一门手艺的女子,或开脸、或编篾、或修鞋、或插花,把日子过得踏实而简单。
开脸
阿洁做着的生意有一个古老的名字——开脸。
阿洁的生意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小”的生意,认真说起来绞脸上的毛,修眉毛,绞胳膊、手臂、手指上、小腿上的毛,都是她的业务范围,价格也因为部位不同,毛的稀疏不同而不一样,但最多也不过三四十块钱,最少的阿洁收过5元。阿洁说,那个女人脸上毛不多,坐下来就要绞,绞完才说只有5元。阿洁就只收到5元钱,这是她收得最少的一笔钱。
走过老街,就会看见阿洁坐在小店落地橱窗侧一角的一个红色塑料小凳子上。她脚边放着个打开的小箱子,箱子里面摆放着些瓶瓶罐罐,还有几轱辘颜色不一样的线。她穿着件月白色的衬衣,下面是条黑色的半长裙子,脸上、头发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生意的时候,她常常一脸淡然望着街上来来去去的人,好像也没有要紧的事情,好像有没有生意都不关她的事。
绞脸、修眉一共收10元,一天要做多少个人才能挣到钱呢?我觉得阿洁不够机灵,做生意太死板了。就这么坐在角落里,没有招牌,也不吆喝,谁知道你是做什么的啊,能有生意吗?
阿洁抬眼看着我笑了,你看不起我们这一行啊,再小的生意也是有讲究的。开脸这一行不能像其他做生意的那样坐在显眼的街边,更不能吆喝。开脸要选择背人的地方,且忌讳坐东向西,最好坐南朝北,最差也是坐北朝南。这都是老规矩。
其实开脸这种古法美容很早就有了,《红楼梦》里,下人议论香菱时,说开了脸,越发出挑得标致了。
“对呀对呀,《封神榜》中也有殷十娘为王后开脸的镜头啊。”阿洁见我了解一点开脸,不由得话多了起来。
其实以前都是结婚前开脸,开脸人须是父母子女双全的妇人来做。开脸后,要给开脸人赏封。用新镊子、五色丝线或钱币等,绞掉大姑娘脸上四周的汗毛,再将辫子散开,在后脑壳上挽成髻,插上簪子。姑娘的形象霎时因“开脸”变了样,标志着做姑娘的时代已结束。
阿洁的手艺源自母亲,小时候妈妈经常给左邻右舍的小媳妇拔脸毛,看多了自然就会了。南方女人爱美,有来修眉的、有来绞脸的、也有来绞腿毛的。价钱的多少要看腿毛的稀疏程度,不是很多的那种,两条腿从脚腕到膝盖,一共20元。
正说着,一个女人径直走过来,也没有讲话,直接坐在了阿洁面前的小凳上。阿洁先用粉在女人的面部、头发边缘处涂擦,不一会,女人的脸上就是白白的一层粉。她放下粉扑,在身旁的一个盒子里,取出一个线轴。扯出一截一咬牙,断了,一头在嘴里用牙咬着,另一头就拽在手里,变化成有3个头的“小机关”。两手各拉一个头,线在两手间绷直,另一个头用嘴咬住、拉开,成“十”字架的形状。只需双手上下动作,那红色双线便有分有合。两线贴近女人的脸面,扯开、合拢,左一下,右一下,绞那个女人脸上的细毛。
阿洁一边干活,一边看我。“你要不要来试试?你的脸上尽是毛。”我捂着脸,好像那个绳子剪刀已经绞到了我的脸上,凉丝丝地痛。见我这副样子,阿洁笑。“难道你们结婚都不开脸的吗?这样毛烘烘的就嫁人了?”
现在哪里还有几个年轻人出嫁之前“开脸”?不过大多也要化个新娘妆,我想,这应和“开脸”是一个意思吧,都寄托着新娘对美的追求,对新生活的憧憬。
编篾
顺心竹器店在老街上。
说来奇怪,在老街上也溜达好多遍了,就是没注意到它。店面实在是太小了,20多平方米的屋子,里里外外摆满了各种竹编物件。我随手拿起一个双层圆形的小茶篓,细细的竹篾编得密密实实,光洁柔韧。
年轻的老板正在打盹,见我摸摸这个,拿拿那个,闲聊起来。我夸他家竹器编得好,品种多,他说我刚才看的那几件竹器都是街后面一位老人编的,放他这里代销。我好奇怎么样的老人,可以编出如此细致精巧的竹器?老板说老人是重庆大足人,定居本地快20年,经历曲折,无儿无女,靠编竹器生活。
老街后面是曲折的巷道,没怎么费劲就找到了那个小院。敲门进去,院子不大,左边靠墙摆放着一些做好的竹筐、竹篮,一层一层码放得整整齐齐,只留出一条走道。屋子的后面是作坊,里面是些竹篾、竹片和几个加工竹子的简单器械,也都摆放齐整。
老人正在干活,看我进门,招招手,指指身旁的小板凳,没见过你呢?她低下头,专注于手里的活。老人额上几道有很深的皱褶,眼角的鱼尾纹刀刻一般。手里是个小篓的半成品,两根竹篾上下翻飞,左盘右绕。还没有看清,就已完工。
南方的下午,闷热、潮湿,我坐着不动,脸上、脖子已在渗汗。老人安然地编织着竹器,沉静又从容。
老人叫李淑芳,在这个小院居住已经十几年,靠编竹器讨生活。竹器店的老板李生,是她本家的侄子,开店好多年了。店里的大件是批发市场进的,小的物件多是老人编的。
李生说过好多次,让她到店里编,可以招揽生意,可她不愿意。“在店里干活太招摇。”她喜欢一个人在这里静静地干活,“你看这个盖子,要和竹筐扣得严严实实,做这活不用尺寸,就靠手上的感觉。用眼睛数着行数也没用,到头来还是要靠手的感觉,不静心,哪能做得好活呢。”
她的手艺是儿时跟妈妈学的。“当初学这个手艺就是为了赚钱,我们那没啥来钱的路子,就竹子多,只能编竹器换钱。”过去没电,晚上就在煤油灯下编。学编竹器的时候,她喜欢下雨天,雨水打在竹叶上,沙沙作响。老人说着,忽然觑我一眼,眼神里生出一丝羞怯。“我们那里,十里八乡的姑娘,我编的竹器最好看。”六角形的筐最难编,花形的筐也很难,但都难不倒她。老人咯咯笑了两声,一副得意的样子。
修鞋
南方多雨,皮凉鞋泡坏了。朋友介绍我去市场西北角修鞋,就这样认识了女鞋匠。
小小的门脸,墙上歪歪斜斜写着“修鞋”,进到里面,地上坐着修鞋的女人张桂梅。40岁上下,脸色白皙,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围着条皮围裙,带着两只深蓝色的袖套。
她面前摆着一辆补鞋的手动缝纫车,右手边放着一大堆款式各异、质地不一、修好或待修的鞋子。左边紧挨着缝纫车的是个木头工具箱,里面用木板隔成了6块小格挡,里面有钳子、小铁锤、铁钉、胶水和一些皮鞋的零部件。右边墙上钉了些钉子,挂着工具和皮子。只剩下中间一小块地方,摆着一张木头小凳子,给来修鞋的人坐。整个房子刚好够一个人转身,但收拾得很干净,地上看不到垃圾。
不时有附近的居民过来修鞋。女鞋匠一边干活,一边说话,眼神和心思都在鞋上。起针、穿线、上胶,还是先前那样专注,没过多久,鞋子就修好了。
修好后,她会用绒布仔细擦拭一遍,打上鞋油,还给客人时宛如新的一样锃亮。看不见的隐患,她也会主动检查。像医生那样,把手伸到皮鞋内里,探摸各处是否有影响穿着的缺陷。鞋垫是否一直垫到鞋头?鞋里是否有钉尖?总之鞋子交给她,就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
年轻的时候,她在鞋厂的流水线上做过工,也摆过地摊,做过服务员,最后还是觉得修鞋安定踏实。刚开始,她只是在路边摆摊,后来攒够了钱才租到这个店面。
她不像其他修鞋师傅那样什么活都接,换拉链、修雨伞、配钥匙、扎皮包等一概不做,她只修鞋。
没有人来修鞋的时候,她就眯着眼睛靠在椅子上,看来来往往的人脚上的鞋。她在这里补鞋已经有八年了,这里的人几乎都请她补过鞋。来过的人她都能记得上次来修的是哪双鞋,哪里出了问题。
第一次来修鞋的人看见她,总会有点诧异,这么年轻漂亮。但很快就适应了,坐下来,说着鞋子的问题。女鞋匠并不看来人,她的注意力都在鞋子上,她看着、琢磨着……动作熟练,神情专注,仿佛在她的眼中只有要修补的鞋,周围的一切都同她无关。她说她喜欢修鞋子的感觉,一针一线都落在实处。
下班回家前,她会去打一盆干净的水,认认真真洗手,连指甲缝也洗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