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节操地挣钱

陈静

马力是我的发小，有一天大半夜，他突然给我打来电话。刚一接通，就听见他在那头气势汹汹地咆哮：“你快给我起床，咱们今天不醉不休！”我一个激灵，脑子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身体却已一个鲤鱼打挺，就势爬了起来。

小酒馆里，马力一见到我，就跟走失儿童见到亲人一样，抓着我的手死活不放，我刚要怒斥，却看见他眼睛里竟然有两股液体滚滚而下，我一下哑巴了——他竟然哭了！

等到马力冷静下来，我才慢慢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原来，他有一个跟进将近两年的重要客户，之前为了和对方套上关系，他费了不少心力，调动了几乎所有的人脉和关系，光策划案就亲自点灯熬蜡地做了不下五个，好不容易对方才有了合作的意向。谁知道，有个同事不知从什么途径听到了风声，不仅偷偷给了对方更低的报价，还骗对方说马力已经换岗，所有工作都交给自己全权负责，对方接洽的人也没有多加核实，大笔一挥就签了合同。马力事后得知自然是气疯了，找到同事大吵一通，同事却装得很无辜的样子，表示完全不知道这是马力的客户。马力找到领导，领导一看合同已签，便也和起了稀泥，只说这是内部沟通问题。简单说，马力好不容易做出了一手好牌，却在临门一脚时被人截了胡。

我听后长舒了一口气，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原来是被小人暗算抢了客户，虽然憋屈，但是怎么也不至于痛哭流涕啊。马力一听我的话，又快哭了：“你知道这单生意我要是签下来，能挣多少吗？”之后他对我说了个数字，我一听，好嘛，这要换了我，现在肯定已经拎着砖头去找同事拼命了。我顿时怒火中烧，跟马力一唱一和起来：“不能饶了他！”“没错，绝对不能轻饶！”“必须让他付出代价！”“对，照死里抽！”

嘴上痛快了一通后，马力忽然不说话了，过了好久，才悠悠地长叹了一口气：“唉，你说，咱们这样三观正常有底线要节操的人，为什么总也斗不过那些不择手段的人啊？”我愣了半天，只觉得悲从中来，是啊，这个世界是怎么了，为什么越是什么都不管不顾的人，却越能一次次在损人中实现利己，而越是遵循规律、讲求道德的人，却常常被人伤害和轻视。

很多年前，我的一位女同事平日业绩极其一般，但是在晋升的时候却出人意料地入选，倒是那些工作能力很强的骨干统统靠边站。事后我们才知道，她平日里偷偷搜集了很多类似“谁某天在办公室说了一句领导的坏话”之类的材料，然后专等着某个节日拎着厚礼登门拜见领导，把自己辛苦搜集的资料添油加醋地汇报上去，还不忘顺便描述一下自己每天多么兢兢业业，以示忠心。

我越想越悲凉，只差和马力抱头痛哭一场。

从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和马力开始致力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准确地说，是去学习做个坏人，既然好人没好报，那我们索性也去坏一坏。于是，什么厚黑学、宫斗戏我俩看了不止一遍，就连干家务都得让电脑播着《金枝欲孽》或《甄嬛传》当背景，时刻学习斗争经验。

一个月后，我和马力觉得自己差不多可以出师了，但又有些心里打鼓，便特意叫了毛小丽出来。毛小丽同样是我们的发小，而且前些年自己开了家小公司，干得很是风生水起，一个人应承四方却游刃有余。想来她在耍弄心机玩手段方面，绝对比我们要经验丰富，而这也是我们特意叫她出来的用意。

谁知道，毛小丽听了来龙去脉，极其特别异常相当地鄙视了我俩一番：“你俩还是踏踏实实勤劳致富吧，坏人这条路你们走不了。”

“为什么啊？”我们很不服气。

她呵呵一笑，然后喝了口水，给我们列举几大理由：

一、内心转型没有你们想得那么容易。首先，作为一个三观正常、节操尚存的人，你不可能脸不变色心不跳地做出那些缺德事。小说《基督山伯爵》里的男主人公不比你们仇深似海？报仇成功后，照样自责不已。作为一个有节操的人，即便你表面上再假装无所谓，却终究骗不了自己，闹不好别人没受伤，你已经自我谴责得不行，不损人也没利己，白忙活一场。

二、别和小人缠斗，因为在卑鄙这个领域，他们的经验远要比你丰富。别以为看点阴谋学就能学会腹黑，你毕竟是中途跳槽，干自己不擅长的事不可能那么得心应手，而你的对手，却已经在这一领域钻研了好多年。小人们最阴狠的一招，并不是给你脚下使绊，而是希望把你彻底激怒，让你丧失理智什么都不顾地跟他们死磕，之后他们便会凭借多年的丰富经验，轻而易举地打败你。而在这个过程中，你失去的东西远比你想象的要多。

三、再难再苦，也别做让自己看不起的事。比起被别人轻视，更可怕的是被自己看不起。别以为很多事情可以事后弥补，底线这个东西，只要放低过一次，很难重新提高，而节操一旦打碎了，也就再也没法拼凑完整。就好像某位当年为了博出位而脱了衣裳的女星，就曾在颁奖典礼上痛哭流涕地说：“我将过去脱掉的衣服终于穿上了。”可见多年来她被往事折磨得有多难挨，即使她后来拍了无数正经片子，却仍然常常被人提及旧事。一个人做的事情倘若连自己都难以接受，那么别人也就更没有原谅你的理由。

毛小丽的一番话，顿时让我和马力傻了眼，可是细想起来，又觉得很有道理。是啊，我们所做的这一切原本就有赌气的成分，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自己将要为“不择手段”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而毛小丽却给我们迎头泼了一盆夹带着冰碴的冷水，那代价如此沉重，果真并非自己可以承受。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有些不安：“那怎么办？眼睁睁看着自己继续受欺负？”

“唯一的办法，就是不遗余力地让自己强大起来，说文艺点，就是要拥有别人抢不走的东西。他们可以抢走你一两单生意，但却永远抢不走你拉来客户的能力。当有一天，你把自己经营成了一个辨识度极高的品牌时，不仅你的客户对你有了忠诚度，不再会轻易被别人的一句话蒙骗，你的领导也会比以前更加维护你，而不是各打五十大板后再劝你忍让。而且，此时的你在对待不择手段的人方面，也比以前有了经验，当你在不断变强变聪明时，对方也就渐渐不再会是你的对手。”

这便是我至今所听到过的“在一个不择手段的世界中，有节操地挣钱”的最好办法了。身处黑暗时，倘若将自己也变成黑暗，得到的结果只能是被彻底湮没，而唯有将心底的光明愈发放大，才能在黑暗中博出一片光亮，在人群中凸显自己的特殊价值。

我们实在无需为了别人的道德缺失而改变自己的良善，也不必为了一时的失意而妄图去寻找一条获得财富的捷径。小偷群里从来难有富翁，因为他们只会窃取，不会创造，而富翁即使被偷走了全部身家，却依然拥有东山再起的能力。对待这个世界上的不择手段，最好的还击不是将自己变成和对方一样的人，而是在坚韧中让自己足够强悍，才能去保护自己所该获取的东西。

（董兴权荐自《中外书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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