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妆
2017-01-20韦延丽
□韦延丽
卸妆
□韦延丽
朋友打电话祝贺他时,他正在处理一起婆媳纠纷。婆媳俩扯着大嗓,你来我往,唱念做打功夫丝毫不比京剧演员逊色。接完电话的他没来由地火冒三丈,大吼一声:“别吵了,再吵我就收拾人!”婆婆一愣,变脸比变天还快,说:“敢情你跟这贱人一伙呀,你来收拾瞧瞧,我不把你皮扒下才怪。”他一下子软了,轻轻地说:“不用你扒了,我回去就扒。”
他果真回去就扒了警服,并特地锁进箱底。仿佛要锁住处警时的窝囊气。说实话,他平时就不太爱穿警服,觉得穿警服跟套紧箍咒一样,浑身不自在,坐不能坐得弓腰驼背、站不敢站成枝丫八叉;连笑,也得考虑火候,笑大了,怕别人说狂妄,笑小了,又怕别人说皮笑肉不笑。可偏偏负责接处警的他,必须天天着装,像极了孙悟空的紧箍咒,想脱也脱不了。要说人吧,也真奇怪!儿时,他做梦都想穿警服,几经折腾,后来如愿考上了警校,警服一穿就是十年,穿得丢了初时的自豪,穿得外向的他性格内向,穿得现在的他换了便服就踏实。如今,这警服说脱就脱了,他反倒生出意想不到的惆怅。老婆说:“这下好了,你不是能写东西吗?组织上真是慧眼识金啊,让你一小民警当文联副主席!”他瞪了老婆一眼,说:“你懂什么!”老婆便摇摇头,走开。
他胖,肉乎乎的,便服穿在身上,像捆着一个肉粽,这是他以前从未发现的。镜前的他,免不了想到警服,量体做的,只精气神就将他的肥肉遮了下去。更别说警服的方便,那么多的口袋,只要将东西往里一扔,便可以昂首在大街上,面对湍急的人流,目光如炬,一身清爽。而到文联上班后,他每天不得不揣个鼓鼓囊囊的皮包,扎眼不说,那天,他将皮包忘在了车上,车窗玻璃被砸了,这是他穿警服时从没遇到的耻辱。痛定思痛,他决定不拎皮包,也不顾形象了,将皮包束之高阁,将钱塞进袜子,但不久他又觉得别扭,弯腰掏钱时的尴尬、众人诧异的目光,似乎都在嘲笑他的不伦不类。
正好,文友赠送自己写的书给他。文友是个环保人士,很客气,将书装在一个环保袋中,双手捧给他,他当时没在意,握着对方的手,啊呀啊呀地表示感谢。
回到家,他还是没怎么在意,取出书后,顺手将袋子扔在车的后备箱里。直到有一天,他上银行取钱,因为数额不小,才突然发现这个袋子的好处。
袋子是肉色的,比警服口袋大多了,虽然土里土气,但他可以将一切零碎的东西放在里面而不弄丢。更重要的是,它的作用出人意料。
这不,自从用上了这个袋子,他发现早市的菜价降了许多。当然,这和他的穿着也不无关系,他不穿警服了,混在众多买菜人中,不扎眼,卖菜人一看他和他手里的袋子,也懒得漫天要价。即便如此,他还是要讨价还价,在这以前,他是不会讨价还价的,怕卖菜的说警察斤斤计较。现在好了,他可以报仇似的讨价还价,再也不从警服袋里摸出百元大钞让人家找零。他的袋子里,有零钞,人家找他硬币,他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拒绝,而是笑吟吟地扔进袋子,转身递给下一家。这时,跟在旁边的老婆会笑笑,说:“不穿警服怎么那么好呢?”
当然,脱下警服也有不愉快的时候。
高考那天,提不起笔的他突然想到街上找灵感。他走啊走,灵感没找到,却遇上了堵车的长龙,喇叭声到处撞击空气,向龙头龙尾蔓延。附近旅馆人影晃动,不知咋的,他突然想起了旅馆里乡下的考生,他甚至想到了乡下宁静的夜晚。他习惯性地上前疏通,指挥车辆倒让、前进,仍是轻车熟路,就在他指挥最后一辆车时,女司机却把头故意转向身旁的男伴儿,说:“他以为他是谁呀,来这里充交警,就不听他的。”
说完,还挑衅似的扭头看着他。他憋了半天的火突然蹿到嗓子眼儿,说老子还真的就是警察,不过说“警察”两个字时气瘪了。后来还是车上的男人说服女人倒了车,道路才得以畅通。
或许尾气吸多了,回到家,他隐隐觉得胸闷,倒头便睡。不知睡了多久,急促的敲门声将他惊醒,邻居吴大婶喊:“李浩,你以前不是警察吗?楼下烧烤桌上马尿喝多的小子疯了,吵得我女儿睡不着啊!你帮忙管管吧,不然明天的考试泡汤啦!”说得他一身的热血上涌,几步冲到楼下,喝令几个小子不要吵。一个醉醺醺的小黄毛站起来说:“你谁呀?敢管闲事!”他说他是警察,几个小子就哈哈地笑,说:“你还警察呢,老子打的就是警察。”说罢,抄起板凳朝他砸来,血流了他一身。事后,几个小子不但不出医药费,还反咬他冒充警察。
躺在病床上的他刚得知这一切时,越想越气,正欲拔下针头找那几个小子理论,老婆推门进来了,说:“我都知道了,跟他们论不清,还不如看看电视,解烦。”说着,调到了他喜欢的戏曲频道。电视里正播放《穆柯寨》,打斗场面十分精彩,翻跟斗、舞刀弄枪……他手里的遥控器不由得跟着舞起来。老婆见了,笑着说:“呵!入戏了。”声音说得大了些,他一怔,手里的遥控器掉到了病床下,这才想起,原来他没在舞台上,他已经卸了妆。
(原载《啄木鸟》 河南李金霞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