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海涛 其实,我收藏的本意就在于分享
2017-01-19王薇
王薇
汪海涛的收藏动力源于一种对艺术发自内心的热爱,为此他将大部分的时间与精力投入其中,且乐此不疲。于他而言,遵从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永远是选择一件作品时的重要依据。相比于商业回报,他更看重的是收藏所带来的精神享受;相比于将艺术作品束之高阁,他更愿意将它们呈现给同样喜爱艺术的人们。汪海涛相信,优秀的艺术作品能为生活制造欢乐,也理应得到传播,而收藏的本意正在于分享。
艺术汇:你的当代艺术收藏起步很早。最初是如何开始的?
汪海涛:最早要算到80年前后的“星星画会”,我买过严力和马德升。再后来就是云南重彩的丁绍光和蒋铁峰。他们创作的云南重彩也算是中国当代艺术的萌芽,或者是一个过渡期的艺术现象。谈到80年代在国际上产生影响的中国艺术,还不能完全抛开云南重彩。它也讲究变形,以及色彩上的处理。它的装饰性决定了它的阶段性历史使命。我的早期收藏就是从这一批作品开始的。
艺术汇:“跟传统划清界线”一直是你的一条收藏准则,但这里所谈到的传统显然并非是以形式作为划分的依据,那么能否谈谈你对“当代性”的理解?
汪海涛:更多的是一种观念上的划分。我重视的还是作品与当下时代的关联性。当代性意味着全面记录当代文化,客观反映时代精神,引领展现未来趋势。说到未来趋势,我觉得艺术还是会向着更生活、时尚、简约、抽象的方向发展。我们这个时代已经产生了具有强烈时代特征的文字,比如网络语言,而且普罗大众很乐于接受它。这个时代也同样会产生与文字相对应的新的艺术语境,力求达到与时代风貌的趋同。
艺术汇:青年艺术家的作品构成了你收藏的一条重要线索。你认为相对于前辈艺术家,或者说在创作上更为成熟的艺术家而言,促使你更倾向于收藏青年艺术家作品的原因是什么?
汪海涛:我喜欢青年艺术家的作品,他们的作品更能感动我。跟前辈艺术家相比,他们作品的时代性更强,语境更新,观念更前卫,个人风格更突出。每年中国艺术院校培养出的专业艺术人才超过一万多,经过优胜劣汰,最后可能有不到百分之十的人能够从事艺术职业,但这依旧是一个很大的资源优势。
在这个网络共享的时代,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全世界最好的艺术创作、最新的艺术流派、最前卫的艺术观念,青年艺术家的视野一下子就被打开了,相比老一辈艺术家他们也更能接受这些新鲜事物,因为他们的本能就是使用这个时代的语言。
艺术汇:你也经常会到国外参观画廊、美术馆、博览会。在你看来,中国青年艺术家的作品从艺术角度及市场状况,与同类国际艺术家的作品相比较,是怎样一种情况?
汪海涛:从艺术的角度来说,他们的作品非常优秀。尽管他们从事创作的时间还并不很长,但是他们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却很强,艺术上的进步也是很快的。而且艺术创作这种事,有志不在年高。实际上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创作的黄金时段就是他们这个年纪。尽管经验、技巧、成熟度可能还有欠缺,但20岁到30岁正是才能、精力、想象力最好的阶段。我自己也走过这种创作的路程,当然是文学,所以有这个体会。
有些门类,比如抽象雕塑和Naive(天真幼稚画风)可能就是中国年轻艺术家的短板,因为这些跟一个民族的审美习惯和幽默感是有关系的。中国式幽默可能很难生成西方式的抽象雕塑和Naive畫风。其实他们的老师在这两项上也都不大灵光,这些学生完全靠自学,可能要有个过程。但看过大量国外艺术作品之后,感觉中国艺术家整体水平真的很强,绝对不比国外艺术家差。我甚至问过几个国外美术馆和老牌画廊的负责人,他们由衷地认为中国中青年艺术家的总体水平比国外同代艺术家更好。
如果说有差距的话,就是观念上的差距。中国的当代艺术体系还没有建立起来,现在的体系比较牵强附会、支离破碎,在这样一种体系中,想要完全建立科学理性的知识结构,我觉得不太可能。况且很多东西是建立在为商业服务的基础上,比较实用主义,青年艺术家也会因此受到局限。此外,由于英文水平的问题,他们接触国外的学术性文献有限,这是一块儿大短板。翻译过来的文献是有限的,是有个人取舍的。但未来随着翻译手段的进步,以及自身语言能力的提升,他们有可能会跨越这个门槛,获得更大的突破。
市场方面,我觉得问题比较大。相比国外中青年艺术家而言,中国同代艺术家的作品市场定价是完全缺乏性价比的,也是不具优势的。这和中国大的商业环境有关,要建立一个成熟、公正的秩序环境需要一个过程。在这次香港巴塞尔上,有很多藏家就把关注点转移到了西方艺术家的作品上,而中国艺术家的作品却受到了冷落。我觉得这是好现象,说明中国市场成熟了,是一种进步。另外,也显露了中国的短板。虽然我们的选择余地还是很大,但是一旦跟国外同年龄、同水平的艺术家做横向比较的话,价格差距会让你停滞,会让你把一部分的关注度分拨出去。
此外,过高的价格还会带来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就是把中国艺术家的市场绑定在了本土,导致他们很难真正走出去,最终只能成为“中国制造”和“中国专卖”。很多当红艺术家在国外做个展的时候,一定要把价格下调,甚至下调一半到三分之二,因为他们知道原来的价格国外藏家不会接受。同理,我们的一些画廊在国外博览会上的销售业绩很低,除非调整价格。这使人对未来产生不确定感。这个问题如果得不到解决的话,会影响到中国艺术家的发展。我对青年艺术家的担心也更多的在于他们所处的商业环境和商业秩序,如果缺乏一个好的引导就会把他们的前程耽误了。
艺术汇:青年艺术家的未来创作发展在某种程度上具有不确定性。这就意味着,在你大量收藏的青年艺术家创作的作品中,不排除有一些作品的创作者现今所显现出的杰出才华也许在未来不会延续的可能性。那么,你是如何看待在这种情况下收藏青年艺术家作品所具有的积极意义的?
汪海涛:你讲的这种情况是完全可能的,有些艺术家的后劲不足,江郎才尽,因为搞艺术还是讲究天赋的,这是我一向的观点。面对这个问题,我用了另外一种方法。现在人们都在运用大数据平台,在遴选青年艺术家作品这件事上,我也借助了这样的方式。具体来讲,我会关注比较成熟的、有品牌的青年艺术家的推广平台,比如“新锐奖”和“青年艺术100”。这两个平台都是很学术、很严谨的。它们有自己的品牌、自己的系统,而且这两个奖都以自媒体或纸媒作为依托。另外,由于它们的品牌效应,众多的青年艺术家会很认真地参与进去,把自己的精品送进去。从这个层面来讲,这就是一种大数据的方式,我把它称为“大数据优选法”。相当于他们运用品牌效应、机构优势,在全国优秀青年艺术家这个层面上进行了一次优化。我是享受他们的成果,在他们的基础上选择自己喜欢的作品,根据自己的判断去做取舍。我不指望我所收藏的这些艺术作品的创作者都能成功,如果有百分之五的胜出率我就很满足了,百分之十我就中奖了。这样的目标是不难实现的。
收藏分很多种。有一种收藏是别人都说好,自己觉得不喜欢,还有一种就是自己喜欢,别人不以为然。那么如果让我在这两种里选,我选第二种。当然,如果能够做到自己喜欢,别人也喜欢,这就是很高的褒奖了。很多人看过我的藏品之后觉得我的收藏还是有道理的。和现在收藏中出现的同质化潮流不同。其实,同质化收藏的根源还是因为收藏者的热情过度集中,而焦点却不是艺术,是钱。只要坚持自己的趣味,努力开放艺术视野就不会随波逐流。而我始终坚守的一点是,绝不会仅为升值去买任何一件自己不喜欢的作品。
艺术汇:你曾谈到,对美学价值的判断是你收藏的重要依据。它超越了你对作品的经济价值考量。那么。这个美学价值的判断标准是什么?它又是如何确立的?
汪海涛:我理解这个美学价值包含两层,一种是艺术作品的审美判断,还有一种是艺术作品的学术评价。换一个角度来说,在很多年前我就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是什么原因让一件艺术作品传世?概括而言,有两个核心条件。一、同代或者隔代的核心收藏家的审美判断。比如美术馆、博物馆。二、同代或者隔代权威批评家的学术评价。当然,学术评价会影响到核心藏家的判断,核心藏家的动作反过来又会左右、干扰学术评价,二者是相辅相成的。至于要以两代为界,是因为有些作品在第一代时并没有被认知,要等到第二代才见分晓。连续两代的肯定,作品就传世了。
我其实是比较强调主观的,自己喜欢是一个大前提,实际上“喜欢”的里面也包含了很多因素,比如自己的一些储备。对艺术作品的感觉也是一个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感性判断不是凭空的,而是经过准备、润养、沉淀的,它已经包含了理性的铺垫,慢慢形成了自己的体系和线索。
艺术汇:在决定收藏一件作品之初,你是否以对作品的充分理解作为收藏前提之一?
汪海涛:应当做到相当理解。“喜欢”不是一个简单的词,我喜欢直白的表述,我永远相信两点之间直线最近,我喜欢大话小说,深话浅说,我不喜欢在小事物上用大字眼,小命题上用大概念,所以我经常用“喜欢”这个词,但它包含了很多,当然也包含理解。有些当代艺术作品的观念是开放式的,完全读懂是不可能的,因为好的作品像一个蚕茧,任何角度都可以拉出一条丝,又像是一个有着无数出口的迷宫。你需要有自己的理解、感受,你觉得它很真实、很饱满,这就够了。
艺术汇:你总结过关于收藏的三字经:选对路、上对船、交对人。能否结合自身的收藏经历具体谈谈这些心得?
汪海涛:早期收藏的时候,自己的修养不够,自然而然就走不下去了,经历了四起三落。真正选对路还是在中国当代艺术市场化这十几年中。真正的学术性画廊基本都是这些年涌现出来的。把学术作为大前提,路就好找。
“船”就是画廊,选成熟的、有眼光的画廊。我和国外的画廊也有过一些接触,但最喜欢的是中国本土的,觀念性强、学术品味高、眼光好的画廊,比如站台中国、蜂巢、玉兰堂&Hi艺术、唐人、星空间、博尔励、亚洲艺术中心、北京公社、名泰空间&青年100、空白空间、亦安画廊、空间站和上海的天线空间等等。
收藏这件事不能一个人干,要有人交流、讨论,要互相学习、影响。在这个过程中,与同道的朋友要有交流,但我不希望这种交流和商业利益有什么关联。有些画廊主和我已经是好朋友了,包括伍劲、夏季风、陈海涛、赵力、郑林、房方、张明放、李宜林、华雨舟,等等。他们对我很友好,给我的建议都是很由衷的,我会听取他们的意见。艺术本身就是见仁见智、成岭成峰,这对于我做判断也多一份保障。此外,很多艺术家、批评家、策展人也都是我的好朋友,但我最大的朋友圈还是藏家,共同的爱好和志趣,把我们紧紧地粘在一起,我们之间的交流和互动对彼此都显得十分需要。所以,交对人很重要。
艺术汇:你曾说,“收藏就是一场人生的艺术旅行。目的并不重要。”那么在这个过程中,你所获得的是什么?
汪海涛:获得的东西太多了。到了我这个年纪,名和利都没有太大的吸引力了,自己内心的感受才是更真实、更重要的。人这一生要真的热爱一个事物就会很着迷,这本身就是一种幸福。收藏艺术品就是这样,会让你觉得世界太美好了。我几乎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这件事上。我经常夜里看作品资料。这种坚持、热爱有时到了一种近乎痴迷的状态。但是我获得了太多的享受。我家里的墙上就挂了近200件画作,当由于摆放位置固定而产生视觉疲劳后会进行各种调换。这给我带来了太多美好、太多乐趣,让我的人生更多彩、更有意义,这是种很实在的感受。我在收藏中坚持选择自己喜欢的作品,在这个前提下,作品的声望、价值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艺术品收藏并不是一个纯粹的投资方式,它有升值的可能,但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也不要把升值当成一个终极的目标。这样一来,即使没有升值,还是收获了欢乐,收获了一个美妙的人生。我觉得不亏。
艺术汇:去年,你创建了“哈哈当代美术馆”。能否介绍一下有关美术馆的藏品情况,及其创建初衷、未来功能方面的考虑?
汪海涛:哈哈当代美术馆面积一千五百平米,有好几个客厅、茶室和咖啡厅,展示了近200件大件作品,且经常更换。我们有一个馆藏艺术家名单,以70后、80后为主,大约170人,它能很清晰地体现我的收藏趣味线和审美取向。能让一群真正热爱艺术的朋友在这个有着多元氛围的空间里一起交流艺术,海阔天空的畅聊神侃,暂时忘却世事,真正沉静到艺术收藏的本源之中,去享受艺术欣赏的无限快感。反之,如果只是把收来的作品放进库房太没劲了,对艺术家而言也不公平。好的艺术品能给生活制造欢乐,它应当得到传播。作为收藏者,自己快乐还不够,能跟懂艺术的、热爱艺术的朋友交流,那种快乐才是莫名的。收藏的本来属性和意义就在于分享,所以,创建哈哈当代美术馆的目的就是共享。通过这个空间给自己和喜爱艺术的人带来更多的乐趣,也能够给艺术家、藏家提供一个好的交流环境。仅此而已,真没有什么高大上的想法,这是很simple的大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