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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象平原(组诗)

2017-01-19马新朝

扬子江 2016年6期
关键词:平原村庄

马新朝

大风

风太大

有很多事物,飘了起来

我用石头压住我的房子,灯火,文字,姓氏

黎明,我独自站着,像一只锚

压着了水,山又飘起

高度

平原空空,一个声音也没有

黄昏像一个道场,夕阳

敲着木鱼。

什么也留不住,即使一滴鸟声

万物隐遁,人在散落

像内心的贫困

远处的小树林相互推诿,争吵

谁也不愿长高

村庄睡着

平原上没有高度

即使响器和驴叫,也像流水般

贴着地平面行走

一千年前的圣人,身子越压越低

板结,生锈的土地,是一篇展开的平庸散文

没有高潮,也没有结尾

我试图使用这些散落的光线,做材料

建一座思想的塔台,让它高于我们的肉身

却找不到奠基的石头

法王寺,与古柏

力和魂魄,在钟声里

荡漾,复活,上升

大殿前,有着某种神示

从人的角度看,从黄昏的角度看

古柏更像黑色的峭壁

握在神的手中。我读着你

作为一个人,一个肉体,一个

短暂的生命,我读着你

你不要有优越感,我小小的心脏里

也住着神的气息,并经过

无数次的闪电刀劈

也像这个黄昏般陡峭

我与你,只是不同的存在方式

和表达方式,我不要你

三千年,或两千年的高龄

我只要你:树干和枝叶的和谐

以及站立在人间的姿势

过程

冬日的黄昏

河水断流,露出连绵的沙丘

铺向远方,有时隆起,镀着夕阳

有时又模仿一些哭声;无常,像一些

幻影。这些沙粒细小,微黄,晶莹

像一个个的嘴唇,或是眼睛,被一阵风

吹起,又落下,像是在不断地赶路

脚步有嘤嘤之声。我不知道它们

是谁,沙子里还有别的什么

然而在它们中间,一定会有一些元素

来自我,来自我久远的过去

或是现在;或是来自某一场烟尘

溅起的事故。它们是我多次的破碎

多次的散落,先是失意,倾斜

然后倒塌,再缓慢地

成为细沙

崤函道上

一条路死了

不再有一个思想通过

它的首尾被砍断,只剩下

中间的这一小段,扔在向西的一个

斜坡上。一本长满了荒草的旧书

无人翻阅

一条路死了,村庄四散

只有一些风化的石壁,仍在西望长安

看太和殿的圆顶上,旋转的黄金

控制着当年移动的车轴

打碗花封住了

诗歌和经卷,白脸山雀从前朝飞来

一路哭着,看三五个怀古的人,三五种

幽怨,汇集在这里

一条路,学会放弃自己

一定与那些远山,湖泊,村庄,灯光,桃树林

联盟过,抗争过,只是那些血和羞辱

无人知晓

傍晚,山羊在石化的车辙里喝水

细品着枯草上的铭文,老羊倌坐在高处

怀抱赶羊鞭,看三五个怀古的人,三五种幽怨

在暮色中荒芜

岩石

它穿着岩石的衣裳

把已有的嗓音,衣袖,面容,掩藏在岩石中

我曾在山下的人群中

见过它,它有着黄昏的尖下巴

灯火的痕迹

火焰

这些年,村庄在下沉

往土里沉,风里沉

响器喊住了它

乡村头顶上

响器在走,在哭

蘸着血,一遍遍地擦洗着黄昏的屋脊

响器沿着土坯墙

抚摸着那些含有泪光的杨树叶

和虫鸣细微的断裂处,用铜色的细丝缝合

响器在风中拦着我

在我身体里放下一些紫色的金属

以及姓氏,俗语,墓碑上消失的名字

今夜,沿着铜质的小路回来的

是又一次活过来的亲人们,他们重新

把田里的苗扶正,让鸡鸭入笼

响器是村庄里一再论证的中心

是魂,是命

是一再燃烧的火焰

我看到那么多的逃离

我看到村子里那么多逃离

在身体里进行

它们走了,树木带着鸟声

清水带着水缸,黑夜带着灯光

那么多小虫子在收拾行装

从冬到夏,漫长而细致的逃离

使骨头变黑,远方更远

最后的羊群也隐入

白色的符咒。雨水和生殖

下了广州,小河里的黑色素

透过庄稼的根须,向

天空喷射,向人和村庄喷射

他们走了,屋脊兽抽走了

魂魄,只剩下一个黑黑的空壳

门窗松开了闩,虚无进入

狗吠声里有人在黑暗中交易

一两个幽灵,在荒芜的小路上

游荡。世上没有人再记得马营村

它的同胞子女们在异乡的街头相遇

也形同陌路人

预演

词在猫背上睡了

我被夜和无边的沉睡压着

几枝梧桐,在窗外的风中,晃,晃

光影在墙上挽着流逝

像来自永恒。我

翻了一个身——

体内灯火俱黑,没有一个防守

我被偷偷地运走

现实,穿着黑棉袄,坐成黑黑的岸

离我越来越远

南裹头

我喊河

也喊我自己

南裹头,我

喊着,喊着——

拍遍一万里的河啊

无人应答

我喊你,曾经的跑马圈地

遍地生殖

我喊你,诗歌的源头

我身体的滩地

河啊,我在命里遇到过你

我在诗篇中遇到过你

南裹头,你的

琴弦为何凌乱,在黄昏中似流还断

你的嗓音低垂,是散开的

身体,话语,思绪,睡梦

像当下诗人们的词语

细小,萎缩,内向,没有光照

河啊,我喊你

把你藏在蚌壳里的魂魄喊出来

河啊,我喊你

把你睡在沙土中的火焰喊出来

田野的树

无论经历了什么

你站着,便都站着

——霜,还有霜下面的泥土,泥土里的

声音,甚至光,便都站着

从你的躯干里走出

它最先遇到了那个早起赶集的人

与它会合,并扶起

那些倒下的水

光站着,成为另一棵树

不留痕迹

我见过那些穿越

河流穿越天空,鸟穿越石头

忧伤穿越雨中的树

不留一点痕迹

有一个人径直向我走来,他

没有面孔,空茫展开街景

他的身体里,有着背后那座大楼

全部的能量和形式,那黑黑的

能量,黑黑的形式,在楼道的拐角处岔开

散发着羊肉烩面的膻味

一个没有面孔的人

手握着前朝人留下的一些账单

还有豫剧唱腔中的休止符

径直向我走来,我无法躲闪

他像影子一样,穿越过我的身体

不留痕迹,消失在不远处

集贸市场的喧嚣中。而一只只

新鲜的萝卜和芹菜,不知要经过

什么样的穿越,才能

走到这里

期待

平原上,即使用最小的嗓音咕哝

也会有一些耳朵伸过来倾听

——那是因为有着太多的期待

村庄,河流,老榆树,响器

在期待;人,牛羊,鸡鸭,也在期待

平原上的期待都很胆小,一口气就能吹散

无形,无声,无泪

假若你在平原上行走,就会有泥土

突然站立成人或树,询问前朝的失踪案

假若你在平原上遇到接骨木的花朵突然打开

那一定是某个期待打开的姿势

站在夕阳下的那个老人

他在期待什么,他本身就是一个期待

一头驴的吼叫,传得很远

那些因为无助而隐蔽的事物,才得以短暂地呈现

光秃秃的平原上,期待是一种仪式

是一些村庄的记忆或人的起因

傍晚

熊儿河,原来是河

现在还是河,它流水的样子

尽力地模仿着一些喑哑的

思想,有时会跳上岸

站立成一排排的冬青树

傍晚,落日的余辉

从一堵墙反弹到另一堵墙

然后,沉入黑暗

在今天晚报显要的版面上

一具女尸从上游漂下来

看不清她的脸,也没有姓氏

无人认领。成群的乌鸦

在熊儿河的上空,盘旋

像临时安装的移动监视探头

读着这个城市深处呈现出来的隐密

公园的石头条凳上

一群年轻人在喝啤酒

女尸活过来,混在他们中间

从酒瓶里探出鲜红的嘴唇

她说,她随时

都要回到报纸的版面上

一个没有记忆的人

此刻,我对着河水

喊,喊我的名字,有许多牛羊

还有叫不出名字的禽类

在水中抬起了头。这么多的我

何时散落于此?我拨开水

水中空无,又以最快的形式弥合

水抹去了我的过去。此刻,我记不起

前生今世,所有的来路

消失在这幽暗的水中,记忆的大门

全部隆隆地关上,没有昨天,没有历史

也没有爱恨情仇,像脚下的景观草

只有现在,只有此时此刻

没有了思考的能力,没有了深度

只剩下空空的躯壳在风中飘

只剩下此时此刻在世界的表面滑行

对面是中州大酒店,它的轮廓

占据了我,在时光的表面

缓缓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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