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先生的枪
2017-01-19宋向阳
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迁安县城,提起大先生和二先生,几乎人人皆知。大先生宋顺生医术高明,待人和善。二先生宋顺兴豪爽仗义,喜欢结交朋友。他们的祖上从山东来的,在迁安县城开了一家大药房,取名“德盛堂”。父亲去世之际,拽住大先生的手叫他照顾好弟弟。宋顺生庄重地点头,老人才算含笑而去。
那时的迁安县城不大,四面土城环绕,楼门由治安军把守。城内有一百多家店铺,多为外地人所开。城西苏家胡同有几户东北人的院套,没有任何招牌,却是个人来人往之地。二先生常常一钻进去就懒得出来。大先生为了看住兄弟,怕其惹祸,专门雇了一个会些功夫的人给他跟班,此人叫四海。
世道越发不安宁,日本人打进了山海关。大先生的心绷得更紧了。早上吃饭的时候,他再次叮嘱兄弟道:“顺兴啊,鬼子离咱一天比一天近了,你可得处处小心,别生什么枝节。”二先生眨巴眨巴眼睛,纤细的手指伸进油光瓦亮的头发里朝后拢了拢,漫不经心地说:“知道了。”然后便想离身而去。宋顺生咳嗽一声,又说:“我的话你可不要当耳旁风。”二先生突然停下脚步返了回来,胳膊压在桌子上,一字一句地说:“哥,要不你给我买把枪得了,既能防身又可以护家。”宋顺生正在饮茶,听了兄弟的话猛地愣住,茶水洒到了长衫上。
二先生领着四海又钻进了苏家胡同,那里有他的相好翠玉。
翠玉十几岁就被卖到了妓院,先是干些倒茶扫地的活,没多久就被人破了身开始接客。二先生自打认识了翠玉,仿佛一下子找到知己,哪儿也舍不得去了。翠玉不光人长得漂亮,性格也温顺。她有个喜好,不论春夏秋冬总穿白鞋,因此人送外号“小白鞋”。四海在心里也偷偷恋着翠玉,但在二先生面前却不敢有半点造次。
这天,二先生又进了翠玉屋里。四海偷偷往里瞄了一眼,只好在隔壁的房间和翠玉的小姐妹红儿在一块调笑。四海很抠,舍不得给红儿半块胭脂费,却要乘着主人的豪气,占红儿的便宜,免不了与红儿搂搂抱抱。红儿虽然有时会生出一丝反感,奈于二先生的情面,只得逢场作戏。
二先生和翠玉温存过后,偷偷地告诉翠玉,“我要有枪了,往后谁也不敢欺负你。”翠玉睁大水汪汪的眼睛,问:“真的?你没有骗我吧。”二先生大咧咧地说:“我要天上的月亮,大哥都会搭梯子摘去,枪算什么!”翠玉叹口气,搂紧二先生竟落了泪。二先生急了,伸过绸缎的袖子为她擦去泪痕,柔柔地说:“你别这样。”翠玉又道:“听说日本人很凶,他们杀了很多人哪,咱们怕是打不过他们呀。”二先生摸了摸翠玉的小脸,用手做了一个“枪”的手势,对着门口比划着,半只眼假装瞄着准,嘴里发出“啪啪”的声响,又一字一句地说:“咱有枪,怕他们啥呀。”翠玉听了,双手环住二先生的脖子,甜甜地笑着把唇贴过去亲了一口。二先生搂着翠玉,得意地笑出了声。
回到家里,二先生对大哥开始软磨硬泡,说要是不给他弄把枪,他就自己到外面买去。宋顺生答应兄弟找找试试,又背地里嘱咐四海,千万要看住二爷不要乱走,更不准惹事。膀大腰圆的四海冲他一抱拳说:“大爷,你就放心吧。”
没过多久,日本人便打到了几十里外。迁安城中乱成了一锅粥,很多人都逃走了。二先生偷偷卖了家中一件古玩,去苏家胡同赎出了翠玉。翠玉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要往外走时,见红儿在一边正偷偷地抹泪,心里升起伤感,和红儿搂在了一起,也落下泪来。过了一会儿,翠玉又给红儿留下些钱,便随着二先生走了。红儿站在窗前,望着翠玉和二先生匆匆离去,神情越发黯然。
二先生把翠玉领回了家,说:“哥,她是从口外逃难来的,看着可怜,咱就收下当丫头吧。”大先生看了一眼,从桌子上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地饮下几口,说:“都啥时候了,咱自己都顾不了自己了。”二先生瞪大眼睛说:“你不答应也得答应,咱家又不缺一双筷子。”大先生叹口气,算是答应了。
这天晚上,大先生把兄弟叫到卧室,突然吹灭了蜡烛,递给他一样东西。二先生欢喜得蹦了起来。大先生嘱咐他千万要守住秘密,不要到处显摆。二先生大咧咧地说:“哥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大先生还想嘱咐几句,见他的心早已不在这里,便不再唠叨。
二先生乐颠颠地跑到翠玉的房里,还没及掩上房门,就低声告诉翠玉:“我有枪了!”翠玉顿时惊得花容失色,胸前的双乳直颤。二先生叫四海在外面把风,然后掏出一把精致的家伙嗖地晃了晃。翠玉感觉眼前刷地闪过一道光芒,心即刻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紧了。
“给我摸摸,中呗?”翠玉嘴唇哆哆嗦嗦地说。
二先生往后一跳,把手里的家伙迅速藏起来说:“那可不行,要是走火了会出人命的。”
翠玉仰起粉红的小脸,用一双楚楚动人的眼睛望着他,央求道:“二哥,你就让我摸摸它吧,摸完了我的心里就踏实了。”
二先生想了想,自己抓住翠玉的手在枪把上轻轻摸了一下,又闪电似的躲开了。翠玉的手先是凉了一下,旋即又有了温度。她像一只小猫,倚在了二先生的怀里,慢慢地闭上眼睛,呼吸均匀。
这天早晨,大先生有事要出去,临出门前把二弟叫到跟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正色道:“现在外面越来越乱了,你待在家里,千万不要出去瞎绕。”二先生使劲地点着头说:“大哥,你就放心吧。”大先生从库房提了一些药,便出门了。二先生送走了大哥,嘿嘿地笑了笑,顽皮得像个孩子似的跑到翠玉房里,没等进来便大声叫道:“翠玉,快快——”
翠玉吃了一惊,问他:“二哥,你干啥呀?”
二先生一把拽住她的手就往外跑。翠玉向后拖着,问他:“二哥,你可不要胡来呀。”二先生停下来,伏在她的耳边说:“今天是建昌营庙会,你不想去就算了。”翠玉啊了一声,说:“你敢。”便又返回屋里打扮一番,才跟着二先生和四海坐上马车奔迁安城北去了。
建昌营庙会已有五百年的历史,由于寺庙众多,引来邻省的人都来参加,格外热闹。二先生和翠玉他们几个人融入到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就像几粒石子落进了大海。二先生给翠玉买了一串糖葫芦。翠玉咬了一口,又递到他的嘴边。二先生顺势咬了一大口,满嘴的甜蜜都浸到了骨头里。四海见了,心里泛起一股浪花,脚步慢了下来,在后头不远不近地跟着,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们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很晚,院里都掌了灯。大先生坐在院中央,一脸的不悦。二先生心里打了个颤,牵着翠玉的手刚要躲开。大先生咳嗽一声,叫道:“二弟,你过来,我有话说。”二先生一吐舌头,朝翠玉使了个眼色。翠玉低下头,匆匆地去了。四海犹豫一下,垂着胳膊站在了那里。
“二弟,你们干什么去了?”大先生的眼睛像利剑一样扫了过来。
二先生笑了笑,假作轻松地说:“哥,今儿个建昌营庙会真热闹啊。”
大先生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拍了一下桌子,说:“你把我的话都当耳旁风了吗?”
“没有,没有,哪能呢?”二先生说。
大先生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二先生的跟前,说:“二弟呀,日本人就要进咱门口了,我不让你出去,是怕你出事儿啊,你咋不明白呢?”
二先生眨了眨眼睛,说:“日本人来了,我们手里有枪啊。”
大先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叫他去了,又把四海留下来训了一顿。四海憋了暗气,一个人到后院练拳,下手一招比一招狠。
数日后的一阵猛烈炮轰,日本人大摇大摆地进了迁安城。人们躲进家里不敢出来,很多店铺都关门停业。“德盛堂”的窗外也挂上了板。宋顺生夫人和丫头翠玉每天头都不敢梳,穿男人的旧衣裳;一听门外有靴子响,赶快往脸上涂灶膛里的黑胭脂,然后藏起来。大先生叫二先生把枪搁到安全的地方。二先生说:“要是鬼子来狠的,咱手里没家伙得吃大亏。”大先生说:“要是鬼子看见了你的枪,咱谁也别想活。”二先生抢白道:“可有家伙总比没有强。”大先生说:“光靠你一个人手里有枪,力量还远远不够呢。”二先生只好把枪和子弹藏到了后厢房的墙窟窿里,又让四海和了一滩泥,把它堵上了。
背地里,四海跟二先生说:“啥时候,你也给我弄把枪吧。”二先生说:“你会功夫,拳头就是枪啊,随时都可以出招。”四海苦笑一声,往后再也不提枪的事了。有一回,四海乘人不注意,把那把手枪从墙窟窿里挖出来,自己偷偷搂在被窝里睡了一宿。早晨起来又放了回去,跟原来一样封好了。刚出后厢房,他的背后突然被一根硬东西顶住了。
“不许动,要不我用枪毙了你。”一个声音粗声粗气地说。
“你要干啥?”四海攥紧了拳头,却没敢转身。
背后的人突然大笑起来,原来是二先生。四海尴尬地说:“你干啥呢?要不是我听出你的声音,早就出手了。”二先生说:“原来你也怕枪啊。”四海听了,脸一下子红了。
县城里越来越乱。日本兵开始到处杀人,血腥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令人恐怖。大先生忽然变得诡秘起来,常常在家里接待陌生的人。二先生暗地里跟大哥打听他们的来头,大先生只说在做一笔生意,叫他不要打听,更不要说出去。他只好作罢。
二先生晚上依旧在翠玉的房里住。翠玉在他的怀里总哆嗦,有时还小声地哭。二先生安慰她:“别害怕,我有枪呢,关键时候能干倒几个鬼子。”翠玉听了,身子暂时安静下来。此刻,屋外突然有了响动。翠玉“啊”地叫了一声,身子又筛糠般地抖。二先生推开她,攥着一把匕首刚打开门,外面伸进一根黑洞洞的枪管,一个声音喝道:“老实待着,不准动。”二先生只好先退了回来。
过了一阵,屋外静了下来。二先生又要往屋外冲。大哥的声音传进来说:“兄弟,没事了,你睡觉吧。”
吃早饭的时候,二先生问:“大哥,昨天晚上家里来的是什么人?”大先生装作没听见,依然往嘴里扒着米饭。二先生见了,不高兴地把筷子扔在桌子上,说:“哥,你连我也信不过吗?”大先生手里托着饭碗停住了,目光柔柔地说:“你别瞎想,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二先生便不再言语了。
一天夜里,二先生要出去和几个朋友聚会。四海刚要跟去,被二先生拦住了。四海诧异地看着二先生,说:“先生,你一个人出去怎么行啊?”二先生说:“没事,他们待会儿到咱家门口来接我,家里还一大堆人,你还是留下来保护他们吧。”四海又问:“大先生要是问,我咋回答呀?”二先生瞪了他一眼,说:“大哥出去有事,一时半会不会回来呢。”说完,他就去了门口,有辆马车正候在那里,等他跳上去,便立时消失了。
四海关上大门,在院里不安地走了一圈,不知不觉中到了翠玉的房前,见里面正点着灯,窗户上映出翠玉的影子,他的喉头动了动,眼里像被火烤了,涩涩的。他到了一棵老槐树下,觉得身体里越发热,便脱了上衣,练起了拳脚。过了一阵,他在井台上坐下,心情却无法平复,呼吸更紧了。他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便蹑手蹑脚地又去了翠玉的房前。里面的灯还亮着,传来翠玉哼唱小曲的声音。四海的身上像被无数蚂蚁咬似的,他再次长出了一口气,伸出一只手指想抠开窗户纸看个究竟。正在这时,大先生回来了,见此立即从后面揪住四海的衣领,怒目瞪着他。四海一回头,吓得丢了魂,随着大先生来到前院。
大先生一脸铁青,厉声问他:“你干啥呢?”四海哆哆嗦嗦地说:“大先生,我,我啥也没干啊。”
大先生啪地拍了一下桌子,伸出手指点着他的脑门说:“二弟要是知道你打翠玉的主意,还不一枪崩了你。”四海吓得往后一躲,坐在了地上,说:“大先生,我是一时犯了糊涂,看在我无家可归的份上,你可千万别赶我走啊。”大先生皱着眉想了想,说:“我再看你一步,你好自为之吧。”四海听了,跪在地上连着叩了几个头。大先生坐在太师椅上,不耐烦地摆摆手,叫他去了。四海喘着气来到井台边打了一桶凉水,从头上灌了下去,像个落汤鸡一般站在那里一阵,又躲到角落里小声地哭了起来。
这天,四海外出买菜的时候,迎面看见两个闲逛的日本兵,立时加快了脚步,想要躲开。日本兵见状,拔腿就追。四海跑进了一个死胡同,正在犹豫,两个日本兵已经到了近前,他们举起枪托狠狠地砸在四海的身上。四海抱着头在地上翻滚着,却不敢还手。鬼子仍旧没有停下的意思,又用皮靴子踹他。四海的头上出了血,流了一脸。他往四周看看,见没有人,心想再不还手恐怕要死在这里了。于是,他横下一条心,施展拳脚把对方打倒在地上不动了。正巧又来了一队巡逻的鬼子,见状都扑了过来。四海实在抵挡不住,被日本兵抓走了。大先生出诊回来,在街上被熟人拦住,告诉他四海被鬼子带走的消息,顿时吃了一惊。回到家里,大先生在客厅里来回走了几圈,眉头皱了又皱,然后便迈着匆匆的步子到了后院找二弟,额上都有了汗。二先生正和翠玉在小花园里嘻闹,见哥哥一副紧张的模样,立时止住。
“哥,出啥事了?”二先生问。
大先生轻轻叹了口气,回头叫他到客厅里去。二先生冲翠玉点点头,便随他而去。翠玉的脸色刷白,心里哆嗦成一团,眼里噙着泪,弯着身子跑回了自己的屋里,往炕上一躺,目光死死地盯住房梁,任泪水缓缓地流出来,默默地叨念着:“这是啥日子啊?还不如早点结束呢。”
二先生听说四海被抓的消息,也是吃了一惊,问:“哥,四海毕竟跟了咱这么久,你得想法子救救他呀。”大先生饮了一口茶水,仰起头来,长长地出了口气,说:“如果四海仅仅是因为和鬼子打起来,花些钱关几天以后,不会有大事,就怕他把咱家别的事抖出来,就麻烦了。”“还有啥事?”二先生问。大先生看了看他,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二先生紧走几步,拽住大先生的衣袖,急急地问:“哥,你还有事瞒着我吗?快告诉我。”大先生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兄弟的手,说:“二弟,有些事你知道的越少越好,哥不想让你受牵连。”二先生听了,恼怒地跺了跺脚,蹲在地上抱住了头,一言不再发。大先生想了想,说:“二弟,最近可能要出事,你就呆在家里,千万不要乱走,四海的事交给哥来办。”二先生抬起头,担忧地说:“哥,你也要注意安全哪。”大先生冷静地说:“这,我知道。”
天还没亮,大先生和夫人就为营救四海活动去了。二先生起来后到厢房看了看,见那个墙窟窿外的泥已经干了,才放心地回了翠玉的房子。
翠玉穿着绿色的衣裙坐在镜子前,脸上竟涂上粉红的胭脂,还画了眉。二先生说:“现在是啥时候?你还敢化妆?快洗了。”翠玉嫣然一笑,说:“二哥,你先听我说,今儿个是我的生日啊。”二先生吃了一惊,他走上前,从后面搂住翠玉说:“对不住你,我都把这事忘了。”翠玉将头贴在他的怀里,温和地说:“我没怨你,要是小鬼子不来,你肯定会给我买礼物的。”
二先生叹了口气,在翠玉的脸上亲了一口说:“等过几天消停了,我给你买副镯子。”
翠玉点点头,仰起脸说:“二哥,你的话我信。”
傍晚的时候,天边突然卷来一大团一大团的乌云,像浪头一般,眼瞅着一场大雨就要降临了。外面的大门突然被踹开了,一队日本兵推着浑身是伤的四海走了进来。二先生匆忙抓起桌子上事先准备好的脏毛巾,在翠玉的脸上胡乱抹了一下,把她拽进炕头的箱子里。翠玉的身上筛糠似的抖着,紧张得咬破了嘴唇,眼里噙着泪水说:“二哥,咋办哪?”二先生啥也不说,立刻把箱子盖上,又往上捂了两条被子,然后自己躲在门后向外瞧。
没一会儿,俩人都被搜了出去。鬼子把二先生捆在了院里的杏树上,翠玉哆哆嗦嗦地站在一边。一个挎刀的头目用生硬的中国话问四海:“这个人是不是宋顺生?快说!”
四海垂着头,咧开嘴嚎哭起来。鬼子头目抽出刀在四海的眼前晃了一下,厉声叫道:“再不说,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四海抬起了头,用哭丧的脸看着二先生,突然身子一弯跪下了。二先生气得咬破了嘴唇,说:“四海,亏你还是习武之人。”“快说!”鬼子头目又喊道。“太君,他是宋顺生的兄弟叫宋顺兴。”四海说完又大哭起来,嚷道:“二先生,没法子啊,我的两根手指头都被他们掰断了。”二先生听了,愤恨地扭过了头。
鬼子头目用刀抵住了二先生的胸口,说:“宋顺兴哪里去了?”
二先生怒睁着二目,一句话不说。鬼子头目扬起手,狠狠地抽了二先生一记耳光。二先生的腮帮子鼓了鼓,鲜血顺着嘴角淌了下来。翠玉惊恐地睁大眼睛,忽然“啊”地大叫起来。二先生扭头看了看快要掉了魂的翠玉,压了压胸中的怒火,冷冷地说:“我哥早起就串亲戚去了,还没回来呢。”
鬼子头目哼了一声,缓缓地走到翠玉跟前,用手托起她的下巴,阴险地笑了几声,转身问四海:“她是什么人?”
四海咧了咧嘴,小声地说:“她是苏家胡同的人。”
鬼子头目问:“苏家胡同是什么的干活?”
四海眨巴眨巴眼睛,呲着牙说:“她是妓女的干活,专门接客的。”这话一出口,周围日本兵的眼睛都亮了。鬼子头目一扬手,拦住了这群人。他假装挤出一丝笑容对翠玉说:“大先生给八路药品,你知道吗?”
翠玉使劲摇了摇头。
鬼子头目又问:“二先生藏枪的地方,你知道吗?”
翠玉摇摇头,又突然点点头。
二先生跺着脚大声喊:“翠玉,你要干什么?”
翠玉深情地看了二先生一眼,又对鬼子说:“我带你们找枪去。”鬼子头目领人在后面跟着,翠玉再次回头看了一眼二先生,泪水默默地涌了出来。二先生痛苦地叫了一声:“翠玉。”翠玉向前走了几步,突然跑到就近的井台上,纵身跳了下去。里面传来扑通一声,水花溅到了外面,接着便没了音响。鬼子们望着井台边遗落的一只白色绣花鞋,呆住了。二先生声嘶力竭地喊了声翠玉,便昏了过去。
鬼子们开始翻箱倒柜地搜。到了后厢房,四海看见墙上的那团干泥,犹豫了一下,说:“太君,你们千万别杀我,我知道枪在哪里。”就这样,手枪连同子弹都被鬼子拿走了。二先生也被关进了牢房。
半个月后,大先生领着一队八路军乔装打扮进城,偷偷劫狱把二先生救了出来。这时,红儿已经偷偷花钱雇人把翠玉从井里捞上来,葬在了城外的龙山脚下。他们在红儿的陪伴下,一起去翠玉的坟前烧了纸。二先生趴在翠玉的坟上,指甲抠进土里都出了血。红儿也伏在坟前,哭成了泪人。大先生拍着兄弟的肩膀说:“翠玉的身世我早就知道,可她在我眼里却是个干净的人,四海连她一个犄角都抵不上。”二先生攥紧拳头说:“我要用那把翠玉摸过的手枪,亲自毙了四海那个软骨头。”
“那天晚上我给八路军药品的时候,不小心被四海看见,才惹出这么大麻烦。”大先生愧疚地说。
“哥,这不怨你。”二先生站起来,擦干眼泪又说:“可惜那把枪被鬼子搜去了。”
“二弟,其实真正的枪藏在我们心里。”大先生指着胸口,目光炯炯地说。
不久,大先生和二先生都正式加入了八路军的队伍。红儿告诉二先生,四海常常来苏家胡同找她。几个人商量好,准备把四海抓住为翠玉报仇。这天夜里,已经当了保安队长的四海一个人又钻进了苏家胡同。他走进红儿屋里的时候,红儿早就备下一桌酒菜等着他。红儿经过精心打扮,显得格外妩媚。她花言巧语劝得四海频频举杯,最终像一团烂泥醉在了床上,打起了呼噜。躲在隔壁的二先生几个人立即进了屋,把四海装进口袋,塞进马车带出了县城。
到了山谷里,二先生解开了口袋绳。四海睁开朦胧的醉眼,顿时傻了。二先生低头看见四海的大襟里还藏着他那把手枪,一伸手拔了出来,顶在四海的太阳穴上。四海哆哆嗦嗦地说:“二爷,你不要杀我,翠玉是自己死的。”二先生冷笑一声,便扣动了扳机。
二先生把那把手枪埋在了翠玉的坟前,陪着她说了半天的话,然后大步走了。
作者简介:宋向阳,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唐山文学》《奔流》《邯郸文学》《河北作家》《小小说大世界》《河北小小说》《当代小小说》《天池》《金山》《短篇小说》《时代文学》《小说选刊》等报刊,并有作品入选《2013中国小小说年选》(花城版)、《2014年中国微型小说精选》(长江文艺版)、《2014中国年度微型小说》(漓江版)等选本,曾获“河北作协小小说年度优秀作品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