袜底酥
2017-01-19高巧林
□高巧林
袜底酥
□高巧林
我从小就在锦溪镇上的外婆家过。
外婆家的房子坐落在老街边一条鸡肠子般弯弯曲曲的窄弄里,三开间,七路头,黛瓦斜盖,翘角垂脊,青砖粉墙,木窗石阶,古朴而优雅。门前是青苔茵茵的天井,天井中央蹲着勒痕历历的古井栏,古井栏那边是另一户人家。
那人家姓陆,平时跟外婆家合用一个天井,共饮一口老井,亲亲热热胜似一家。而让我特别在意的是,陆家有位跟我年龄相仿、长得漂漂亮亮的女孩—陆雅倩。
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天井里飘过一缕缕诱人的食品香味。
我问雅倩:“是什么香味?”
她说:“我妈妈正在烘烤袜底酥。”
我追问:“什么叫袜底酥?”
她说:“就是形如袜底的面酥饼。”
……
我既好奇,又口馋,最后,如同小蜜蜂嗅到了花香,一步步走向香味源头。
“小五,尝一个。”雅倩妈妈从锅里取出一个烫手的袜底酥。
我轻轻说了声“谢谢”后,迫不及待地张开馋馋的嘴巴。
毫不夸张,这是我打出娘肚以来所品尝过的最美糕饼—酥松爽口,葱油溢香,咸甜相宜,回味无穷。
也是这一回,我从雅倩妈妈那里第一次听到袜底酥的传说。宋孝宗赵昚率军路经锦溪时,因戎务缠身过度疲乏而食欲不振。陈妃念想,江南水乡土地肥沃而物产丰饶,百姓人家心灵手巧而美食众多,不妨去镇上街头走一趟,或许能找到夫君中意的食品。果然,陆氏人家的一位主妇特意为之赶制色泽金黄、口味独特的烤面饼。只是过于匆忙,主妇把酥饼胚子揉成了不圆不方的袜底状。殊不知最后,那烤面饼从赵昚口中得了个雅俗共赏、流传至今的名字—袜底酥。
雅倩知道我特别爱吃袜底酥,所以一次次地把我叫进她家,然后从印花铁皮箱里捧出一只只袜底酥,让我吃个够。
特别让我感动的是,她的这番慷慨一直延伸到了我们的上学路上—多少个早晨,我和她沿着咯咯磕响的石板街走向学校时,她准会悄悄地从书包里掏出袜底酥,或每人一只,或一只掰成两半。一天,我在上体育课时感到浑身疲乏,四肢无力,直至不支昏倒。不知什么时候清醒过来后,我竟然还在下意识地咀嚼酥软香甜的袜底酥。体育老师说,是陆雅倩的袜底酥击退了我的低血糖。
或许,真是从这一天起,陆雅倩留给我的印象不只有外表上的漂亮,还有心灵里的温柔与善良!
高考前的一段日子无疑是辛苦而紧张的,但对于我和她而言,因为常常借着袜底酥的香甜,坐在凉爽爽的天井里一起复习功课,也就多了几分轻松与愉悦。
可惜最后,我考上了,她落榜了。
去省城大校报到那天,她扑闪着水汪汪的眼睛,颤颤地送给我一大包用印花蓝布包裹起来的袜底酥。
太好了。这一大包袜底酥不只给我带来独自享用的口福,也是我跟大学同窗友好交往的优质媒介。
雅倩知道后,立即通过邮局,又给我寄来一大包袜底酥,包裹里还附上一封信,信中说,她已经从她妈妈那里学到了袜底酥制作工艺,并借助锦溪镇方兴未艾的旅游产业,在老街上开了一家袜底酥产销店。
记不清,雅倩给我寄了多少包袜底酥。
也记不清,雅倩第几次给我寄袜底酥时,我终于痛下决心,给雅倩回了一封信,叫她以后再也不要替我邮寄袜底酥了。
是的,如果继续让雅倩给我邮寄袜底酥的话,就太对不起她了—班上有一位跟雅倩长得一样白嫩漂亮的王姓女生特别爱吃袜底酥,而我呢,又偏偏乐意将袜底酥留给王姓女生。
……
大学毕业后,我和一同留在省城工作的王姓女生结婚了。
婚后,妻子不时说我外婆家的袜底酥真好吃,还叫我什么时候一起去一趟锦溪镇。
而我呢,总是沉默无语。
直到去年清明节,父母捎信说,外婆的坟要动迁了,让我务必回家一趟。
那天,我一踏上阔别十余年的锦溪老街后,就将寻觅的目光扫向老街上的一家家袜底酥产销店。
可是奇怪,怎么也寻不到陆雅倩的店。
无奈,我只得悄悄地询问一位锦溪老乡模样的中年人:“陆雅倩的店开在哪里?生意好吗?”
谁料,中年人告诉我,陆雅倩的店本是开得红红火火的,但自从那年跟一位去省城念上大学的意中人分手后,就再也不开了。
我一听,顿时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