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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会唱歌

2017-01-18顾晓蕊

新青年 2017年1期
关键词:老石临时工磁带

顾晓蕊

我想说的石头,不是溪水畔或山坡上冷硬的带有棱角的石头。石头是一个人的名字,当然只能算是绰号,至于他的本名叫什么,从没听人提起过,似乎也没人会去在意。

那年我跟随项目部,去某电厂做检修维护,就这样认识的老石,他是后分来的一名临时工。

初见时,几名临时工围在一起粗犷地说笑,只有他蹲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等活。他约50岁上下,长得黑瘦,裹着身破旧的沾满油污的灰褐色工装。许是长年奔碌的缘故,晒得黑红的脸庞刻满沧桑,一双凹陷的眼睛,却深邃而明亮。

我们住的是临时搭建的成排的简易房,正式工两人一间,条件还算不错。临工宿舍在后面一排,屋内靠墙一溜大通铺,相对要简陋得多。

有天清晨,我起床后正洗脸刷牙,传来一阵奇异而美妙的歌声。静静细听,字韵铿锵,时而如溪水漫过石隙般欢快激越,时而如劲风撞击磐石般呜咽低沉。我循声朝窗外望去,不禁惊住了。

那个唱歌的人竟是老石,只见他站在屋前的空地上,身着白衫黑裤,看上去很精神。他唱罢一曲又一曲,唇间轻吐的乐符,如一簇炫丽的火苗,弥散成温暖的笑容。

那样子很可笑,还有些滑稽,我心想,真是个有趣又奇怪的人!

后来的几天早上,听不到老石的歌声,我心里有点失落。没想到有天下班吃过晚饭后,我去离驻地不远的河边散步,又遇到他。他拣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对着山唱,对着水唱,继续练起了歌。

“好,唱得好!”我站在树后失声喝道,意识到不妥,当即用手捂住了嘴,却与他的目光相撞。他显然被唬了一跳,我摆手示意他接着唱,他朝我笑笑,笑意里带着感激。后来我再在河边遇见他,会放慢脚步听上一会儿,也无多言,偶尔淡淡一笑。

工地离市区较远,出行不便。有天周末,我乘车到市里闲逛,买了一大堆零碎物品。返回时一下车看到老石,两人都愣了一下,原来我们乘坐同一辆公交车。

“顾工,瞧着挺沉的,我来帮你拿吧?”老石有些拘谨,低声问道。想着离驻地还很远,我便爽快地答应,“那太好了。”他伸出一双粗糙的大手,在衣襟上快速地蹭几下,这才从我手上接过大包小包。

我们一起往回走,路上,我有些过意不去,主动跟他攀谈起来:“老石,你去市里干啥呢?”

他忙回道:“我买了几盘磁带,练歌用的。”

我哦了一声,侧身望去,留意到他衣兜鼓鼓,又问:“你咋喜欢上唱歌的?”

“我打小爱瞎哼乱唱,家里穷,没人肯教,就自个跟磁带学。”他眯起眼笑了,话多起来,“在外做活不容易,甭管多苦,只要唱起歌,什么都忘记了……”

隔了不久,有天我去主任办公室,在门口遇到他。我热情地招呼:“老石,你也在这里。”

“嗯嗯!”他嘴里嗫嚅着,眼神却是散乱的,脸拧成了一朵枯萎的花。我正要再说些什么,他垂下头,急匆匆地走掉了。

我推门,嘴上嘟哝道:“这个老石,今天有点怪怪的。”

主任抬头瞅我一眼,感叹地说:“他是来请假的!人的命啊,可真难说,总算熬到儿子大学毕业,谁想到碰上车祸。”

我猛然愣住,失神地站在那儿,想:这对他着实是个不小的打击。

三个多月后,老石回来上班了。听别的工友讲,他儿子出车祸后,瘸了一条腿,为了给儿子治病,欠下不少的账。

我依然喜欢每天晚上,去河边走走。他仍会到岸边唱歌,那歌声里,缠着一团雾似的,蒙蒙的,仿佛要沁出水来。

日子如串珠,眼瞅着一天天拨过去。渐渐地,阴雾散去,老石的歌声又变得清亮起来。

很快元旦到了,那天夜里,我和同事正观看电视晚会,忽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我大叫道:“快看,那个唱歌的人,不是老石吗?”

同事凑近电视,看了又看,话都变了音:“没错……真是老石!”

第二天,消息在工地炸开了,收工后,一群人堵到老石宿舍门前。有人高喊,“老石,你上了电视,这下成明星了。”

“嘿嘿,我在河边唱歌,市电视台的一位导演路过听到,让我去录节目。”

“要我说,来一场独唱会,我们给你当听众!”又有人喊。

冷夜里,一弯上弦月如钩。老石亮开嗓子唱起来,那歌声像长了眼、长了腿似的,四处散开。听到精彩处,众人齐齐地鼓起掌来,惊飞了几只鸟,身影射向墨色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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