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富国银行罚款案反思银行管理机制

张兴荣+熊启跃

因未经客户授权虚开账户等问题，富国银行被罚1.85亿美元，2016年10月12日，其董事长兼CEO被迫提前退休。富国案引发了市场的高度关注，并对该行造成了一系列负面影响，美国银行业陷入新一轮的信任危机。为避免重蹈富国银行的覆辙，中资银行须从加强公司治理、提升客户满意度、做好员工疏导、强化价值观执行以及舆情及危机管理五方面入手持续优化内部管理。

富国银行概况

富国银行总部位于美国旧金山，其前身为1852年成立的富国公司。公司成立100多年来，经过并购整合，已成长为美国四大银行集团之一。截至2016年二季度末，富国银行资产余额达1.89万亿美元，规模仅次于摩根大通和美国银行，为美国第三大银行，其在美国境内拥有最多的营业网点，在住房按揭贷款市场拥有最大的市场头寸。社区银行是富国的主要创收条线，2015年共创造收入493.4亿美元。

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以来，富国银行是美国大型银行中业绩最好的机构，股本收益率一直保持在两位数以上，净息差长期保持在3%以上，不良贷款率仅为0.7%（2016年二季度末）。2015年末，富国银行市净率达1.3倍，列30家全球系统重要性银行（以下称G-SIBs）首位，其也多年占据全球银行市值排名第一的宝座。

起因

直接原因

根据美国消费者金融保护局（以下称CFPB）提供的报告（2016-CFPB-0015），2011年5月至2015年7月间，富国银行职员在销售中存在以下行为：一是未经授权开立存款账户，并进行非法转账。调查显示，富国银行职员在未经客户授权的情况下开立存款账户153万个，其中8.5万个账户使客户发生费用支出，费用总计200余万美元。费用主要包括关联账户的透支行为，月均余额不足造成的罚金等。二是未经授权开立信用卡。调查显示，富国银行职员在未经授权的情况下开立信用卡56.5万张，其中1.4万张卡发生了费用，共计金额40.3万美元，这些费用包括年费、透支保护费用以及一些利息费用。三是未经授权开通网上银行服务。调查显示，富国银行员工使用不属于客户的电子邮件为其开通网上银行服务。四是未经授权开立借记卡。调查显示，富国银行员工在未经客户授权的情况下申请借记卡并创造PIN码将借记卡激活。

深层次原因

富国银行罚款案的发生是多方面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一是公司治理存在缺陷。富国银行权力过于集中，难以形成有效制衡机制：Stumpf兼任董事长和CEO两个职务，并在雪铁龙和标靶公司兼任董事；独立董事人数与其他大型银行相比相对就较少；董事会一半以上董事任职时间超过10年。另外，高管薪酬激励“短视化”，当期薪酬奖励资金的比例非常高，缺乏足够的递延薪酬机制。

二是价值理念执行不到位。“客户为先”是富国银行的文化信条。富国银行的标志是六驾马车，奉行“永远不要把马车放到马前面”的信条。富国银行编制了详尽的价值观手册，但执行并不到位，此次案件正是对客户权益的肆意践踏，是对其价值理念的严重背离。

三是激励约束机制较为激进。富国银行在交叉销售领域是行业标杆，其曾提出“伟大的8（Gr-eight）”战略。为实现交叉销售，其给员工设定了较高的考核目标，如果员工不能按期完成，他们将面临被解雇的风险；同时，辅之以较为激进的激励机制。如富国银行实施的“刺激转账”（Funding Stimulation）措施，其对于引导客户开户、并在新开账户中形成流水的客户经理给予具有吸引力的激励政策，这是导致富国银行员工虚开账户，并非法转账的直接原因。

四是外部监管“秋后算账”。富国案还暴露出监管当局的“失职”。金融危机以来，美国设立了CFPB（美国消费者金融保护局），以加强金融消费者权益的保护，但投入资源有限，很难支持其功能发挥，富国银行自2011年以来就持续发生类似问题，直到2016年监管部门才有所行动，可见其监管存在明显的不足和滞后。

五是舆情管理及危机应对不到位。富国案爆出后，负面报道铺天盖地，再加上恰逢美国大选，两党为争取选票将富国案大肆渲染，使事态恶化；在此期间，富国银行没有采取及时、有力的补救措施，致使事态进一步升级，最终造成了较大的负面影响。客观地说，富国银行此次罚款金额并不多，且美国其他同业也有类似的违规事件，罚款事件本不应该产生过于严重的影响。

富国案的影响

对富国银行的影响

对富国银行而言，此次案件产生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一是罚款。富国银行须向三家机构缴付罚金，分别是：CFPB，罚金为1亿美元，且CFPB规定1亿美元不能记作费用进行抵税；洛杉矶检察院办公室，罚金为5000万美元；美国货币监理署（以下称OCC），罚金为3500万美元，三项合计1.85亿美元。由于事态造成的负面影响有限，且消费者的经济损失较小，富国银行的罚款金额并不高，与前期其他国际大行动辄数十亿、甚至百亿美元以上的罚单相比，微不足道。但富国银行面临的诉讼远未终止：首先，其将面临投资者要求补偿市值亏损的诉讼，案件发生以来，富国银行股票市值大幅缩水，如果普通股投资者向美国司法部起诉，赔偿金可能将远超过前期罚款的总和；此外，富国银行还面临员工和客户起诉补偿问题，美国劳工部也表示要对此次裁员事件进行调查。

二是股价下跌，评级展望下调。自2016年9月8日以来，富国银行股价大幅下挫，截至9月底，下跌幅度超过10%。富国银行市值缩水超过200亿美元。作为富国银行最大的股东，巴菲特旗下的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股价下跌超过2%。富国银行可能将因此调整2016年分红计划，市场投资者对于富国银行的信心有所波动。在股价下跌的同时，惠誉于2016年10月4日将富国银行的评级展望由“稳定”下调至“负面”。

三是丧失业务机会。案件发生对富国银行的声誉造成了较大的负面影响，也使其丧失一系列业务机会：许多私人银行客户正考虑将账户转至其他银行，他们认为账户问题可能只是违规操作的“冰山一角”，富国银行可能还存在其他违规行为；在与政府合作方面，案件发生后，加州政府终止了与富国银行的一切合作项目，并把锁定期定为1年，停止叙做的业务主要包括：为加州政府提供投资项目的经纪业务服务；为加州政府发债提供的投行业务服务；此外，加州政府不会购买富国银行发行的股票和债券。除加州政府外，伊利诺伊州政府也宣布停止与富国银行的业务，西雅图市政府宣布停止与富国银行一笔1亿美元的债券承销业务。

四是经营业绩受到影响。此次富国银行裁员绝大部分集中在零售条线，势必将对其主营业务收入产生负面影响。在丑闻爆发后不久，富国银行下调了其2016年的盈利目标，富国银行业绩出现下滑或将成为大概率事件。

五是问责。富国银行解雇了与虚假账户事件相关5300名员工，这些员工相当于总职工基数的1%，其中66%以上来自美国的西南地区（集中在加州、内华达州和亚利桑那州），且有10%以上是支行经理或更高层级的员工。在高管层面，富国银行首席执行官Stumpf辞去了在美联储联邦咨询委员会的职务；10月12日，Stumpf 迫于压力，宣布提前退休；同时，此次事件将影响Stumpf继续在其他上市公司担任董事的资格，富国银行是美国仅有的两家董事会成员在其他上市公司董事会兼职的上市企业。

宏观影响

从宏观层面看，富国案的影响主要体现在：

首先，成为两党获取政治筹码的“抓手”。共和党和民主党希望借助富国案争取更多的政治筹码。希拉里主导的民主党阵营希望加强对大型银行的监管，防止银行规模过度扩张造成的垄断，富国案正好说明现行的监管制度难以覆盖银行经营的各个层面，金融机构存在“太大而不能监管”的问题，这为其进行银行“分拆”政策改革提供了依据。特朗普主导的共和党希望通过富国案抨击当前的金融监管框架，即由民主党倡导的多德-弗兰克法案，同时恢复格拉斯-斯蒂格尔法案。

其次，促使金融监管改革。作为美国的“标杆”银行，富国案的发生引发了市场对金融监管的深度质疑，其将推动美国金融监管改革，如进一步完善高管薪酬与银行长期风险及业绩的挂钩法规，特别是高管薪酬追回（Clawback）方案。追回报酬条款在20世纪90年代便已产生，但一直由企业自愿，很少真正执行。

2002年安然丑闻发生后，证券交易委员会（SEC）对安然公司高管实施了追回报酬处罚。危机后，多德-弗兰克法第954条针对所有上市公司规定了追回条款，然而即使如此，该条款仍然很少被真正实施，且SEC尚未就该条款形成正式规则。目前，只有摩根大通CEO戴蒙由于“伦敦鲸”事件遭受减薪处罚，但非真正的追回报酬。富国案发生后，Stumpf的股权激励奖金（4100万美元）和零售业务高管Tolstedt的股权激励奖金（1900万美元）已被追缴。富国对其高管的薪酬的追回不是基于SEC法律条款，而是银行的内部决定和外部的压力。未来，监管机构可能会实施更严格的追回条款，更重视银行高管的个人责任问题，并且会加速完成拖延已久的关于银行高管报酬的规则。

最后，美国银行业陷入新一轮信任危机。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是更多针对富国银行诉讼和调查陆续展开。包括指控富国银行在知道股票估值存在高估的情况下，继续让员工用退休储蓄投资；调查银行是否存在强迫职员加班、为职员设定难以达到的销售目标以及找理由开除举报银行违规的员工等案件；此外，富国银行的小企业银行业务也遭到美国联邦中小企业局的调查等。二是其他大型银行遭到调查。富国案发生之后，针对虚开账户问题，多家银行遭到了调查，如摩根士丹利因不道德的交叉销售行为遭到马萨诸塞州联邦部长的指控。三是对交叉销售的经营模式产生深度质疑。富国案一经曝光，其激进的交叉销售模式受到市场的指责。虽然富国银行已经宣布停止其交叉销售指标，但民众对于交叉销售模式的存废仍存有质疑。

启示

作为美国的“标杆”银行，富国案的发生造成了不良的社会影响，其教训值得总结与深思。从中国银行业实际看，虚开账户现象在我国曾经多有发生，银行职员借用他人身份证虚开账户。由于中资大型银行网点分布较广，内控和法律合规难度较大，如要避免重蹈富国银行覆辙，须从以下方面入手强化管理：

一是加强公司治理。一方面，要实施稳健的经营发展战略，制定符合当前市场环境的业绩增长目标，根据各地区的具体情况将业绩增长目标进行合理的分解，确保业绩增长目标保持在合理区间，实现银行风险和收益的平衡；另一方面，要不断完善激励约束机制，防止过度追求短期目标而忽视内控和风险的行为，绩效考核中，要重视“递延类”指标的作用，通过强化“事后”约束机制规范员工行为；此外，要进一步优化董事会结构，发挥“一层三会”在公司治理中的作用，提高风险管理水平。

二是提升客户满意度。将“以客户为中心”的理念落实到位。切实保护客户的合法权益，确保客户隐私不受侵犯，不违规向客户提供附加服务并收取费用；有针对性地加强对公、对私业务的部门联动，提升服务满意度，而非推销产品为目的，切实解决客户面临的问题；提高金融创新力度，一方面加强金融产品的创新，向客户提供更为广泛的金融服务，同时，注重渠道创新，如线上平台的开拓，向客户提供更便捷的服务。

三是做好员工关爱工作。当前，国内经济增速趋缓、同业竞争不断加剧，银行经营业绩有所下滑，员工绩效考核压力与日俱增。在此背景下，只有最大程度地关爱员工、提高员工专业能力，才能更有效地应对各项挑战。银行各级管理者及工会等组织应充分发挥作用，关爱员工家庭和生活，开展心理沟通和辅导，缓解工作压力，提升员工忠诚度；对业务完成存在困难的员工，应组织专业的技能培训，提升其业务技能，做到人岗匹配，人尽其才，才尽其用。

四是强化价值观执行。中资银行要高度重视价值观管理体系建设，强化职业道德理念教育，着力解决好价值理念的认识与落地相脱节、语言与行动相脱节、激励约束不及时、不到位等问题。各级管理者要带头宣讲、推广价值理念并以实际行动逐级带动员工将价值理念融入日常工作，将价值观执行融入员工绩效考核中。要充分发挥党组织优势，将银行价值理念塑造与党风建设有机结合，在企业文化建设中发挥模范党员模范带头作用。在关键绩效指标设计上，不仅要关注财务业绩等硬指标，还要兼顾社会责任和客户满意度等软指标。

五是提高舆情与危机管理能力。在当前复杂的国内外市场环境下，不排除别有用心的媒体或做空势力借机炒作，针对某家银行或中国银行业集中予以负面评价，造成市场波动和连锁反应。应未雨绸缪，配合监管机构做好舆情引导，做好风险事件预案，妥善应对声誉风险。

（作者单位：中国银行国际金融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