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毛蒜皮里的幸福要义

王小毛

一

老婆离家出走了！

那天，加完班已是晚八点钟。若是在平常，每天下班回家推开门，总能听到女儿的欢笑声，总能闻见熟悉的饭菜香味。但这一天，老婆雯雯和女儿都不见了。屋子里一如既往的整洁，物品收拾得井井有条，餐桌擦得干净明亮，一小瓶麻油突兀地立在中间，下面压着一张纸， 上面写着：

“你看到这张留言条的时候，我已经到了昆明表姐家了。我和公司申请了年假，近期不回家了。女儿在小玉家，麻烦你去接一下。我不在家的这段日子里，鸡毛蒜皮女儿双亲，就全部交给你了哦！记住，没有大事，别给我打电话。”

妻子竟然真的走了！一时间，我不知所措，呆呆地站在客厅里找不到头绪。过了很久才想起，不管怎样，我应该先去小玉家把女儿接回来。

小玉家离我家只有十分钟的行程。我到的时候，小玉正窝在沙发里敷面膜，她的老公在边边角角收拾孩子们扔的玩具。

“妞妞睡着啦！你今天就别抱走了，明天我帮你送幼儿园，晚上你记得去接啊！”小玉嘱咐我。

我转头欲走，想起她是雯雯最好的闺蜜，想必知道详情，就忍不住问了句：“雯雯怎么突然跑去昆明了呢？”

小玉一把掀开面膜，白了我一眼：“她为什么就不能去昆明度个假放松一下呢？”

我一时竟无言以对。

雯雯想去度假，我没有异议。事实上，我比较难以接受的是，她从前常把“我要把这个家扔了”挂在嘴边，但吐完怨气仍旧抓得牢牢的，如今怎么就突然发狠了呢？女人心，真是海底针啊。

二

七年前，我和雯雯结婚的时候，她还是个文艺范儿的小清新。我超级爱她，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上。在甜蜜的小日子里，我俩把彼此视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彼此都愿意为了对方抵挡一切疾风骤雨，在爱与被爱的往来中，我俩过得很幸福。

四年前女儿出生，生活的重心随之发生了变化。雯雯偶尔也会有抱怨，但多数时候都会被忙乱的生活和女儿带给我们的快乐成功消解。时光缓缓而逝，浓墨重彩的相处风格再也不适合我们了。

一周前，我和雯雯爆发了自结婚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争吵。那天，女儿早早睡着，雯雯一个人在卫生间里洗女儿的小衣服，我窝在沙发里玩网上游戏。忽然，卫生间里传出“啪”的一声，我不情愿地从游戏中抬头瞟了一眼，原来是她刚刚洗好的一摞衣服全都掉到了地上。我没动弹，继续埋头酣战。雯雯弓着腰一件一件地捡，捡到最后一件的时候，她忽然又全部扔到地上，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头嘤嘤地哭了起来。

听到她的哭声，我纳闷地问：“你这是怎么了啊？”

“生活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我过够了！”她哭着说。

哦，原来又是小女生情怀泛滥了，我漫不经心地劝说她：“你都孩子妈了，别老这么幼稚行不行，谁家不是这样？”

她猛地站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怒气冲冲地大喊：“你看看我的样子！再看看你的样子！如果早知道，结婚会把我变得越来越糟，我当初一定选择单身！我也不怕告诉你，这个家，我真的待够了！”

看着她一脸愤然的怨妇模样，我真的想不出反驳的话来。这些年来，她确实变得越来越憔悴，而我变得越来越风度翩翩，这是不争的事实。我只当她想发发怨气，过了这个劲儿，自然就好了。毕竟，类似的生活比比皆是。我妈曾这样抱怨过，我堂姐曾这样抱怨过，我表妹也曾这样抱怨过，但没有一个人最终能忍心扔下老公和孩子去寻找人生第二春、潇洒走一回，第二天一早，太阳照常升起，该扛起来的责任，她们照扛不误。可是，这一次，雯雯显然是玩真的了。

三

雯雯离家出走后，我和女儿的生活质量直接掉进坑里了。我其实并不是多么笨拙的人，曾经也会做饭、洗衣、收拾房间，只是，这些年来，雯雯扛着大旗冲到前面，我早已习惯只经营工作这单一流水线。在默认的传统家庭模式下，她受大环境影响，硬着头皮接下了“贤妻良母”这个角色。家有贤妻良母，是很多所谓美满家庭的标志，但从来没有人肯深入地想一想，过去多数女人不工作也不养家，没有职业规划和梦想追求，才把全部心力都放在相夫教子这事上。这种观念就这样不加改进地沿袭下来，才导致现在的女性不得不面对家庭事业两肩挑的局面。

在雯雯的“贤妻良母”角色没有崩塌之前，我从来没有正视这个问题。如今，各种大问题、小问题接踵而来，当我开始期望自己有三头六臂的时候，终于能够体会雯雯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对我来说，上班就是休息啊。

每天早上，我需早起为女儿做早餐，送女儿去幼儿园，再匆匆赶去上班，趁着去茶水间喝咖啡的空当用连着幼儿园监控的手机看看女儿的日常。到了傍晚，我需推掉一切应酬，以最快的速度去幼儿园接女儿回家。回到家，要做晚饭，哄女儿吃饭，陪女儿做游戏，给女儿讲故事，哄女儿睡觉……而此时家里已经变得凌乱不堪，用过的碗筷、换洗的脏衣服、绘本和玩具堆得到处都是，等拾掇和洗涮完毕，一抬眼，已经晚上十点多了！累了一天，只想早点睡觉，什么明星美女、娱乐八卦、时尚资讯、手机游戏、IP大剧……甭管它们有多么愉悦人，也抚慰不了那颗因为疲倦而急于归巢的心。

无论多么坚韧的品性，一旦想到这种日子年复一年，想必都会崩溃吧。在过去的几年里，当我下了班，回家窝在沙发里玩手机、感受家庭温暖舒适的时候，我一直忽略了，在这个家里同样还有一个下了班想要窝在沙发里好好放松的人。

人们常说，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四十豆腐渣。但如果真正公平地把大家都推到现实的面前，男人这支花不过是踩在女人的肩膀上汲取养料才盛放而已。

夜深了，女儿进入了沉沉的睡梦中，我趴在她的床边，看着她粉嫩嫩的小脸，忽然想到，将来有一天她也会结婚，也会成为人妻人母，会不会从父母的婚姻中习得这样的认知：我是女性，是妻子是妈妈，就该承担这一切。即便不甘心不愿意，也应该去承受。一想到宝贝女儿疲惫麻木地应付家务琐事和职场的画面，我真的感到好心疼，也很愧疚。

四

一个人在婚姻中的状态会尽数映射到脸上。只不过一周的时间，同事们全都看破了我的窘境。他们会问“今天怎么穿成这样来上班啊”“最近怎么满脸菜色啊”“嫂子出差了吧”……

我在心里默默祈祷：“亲爱的雯雯，你快回来吧，为夫知道错了。”但想到她临走时的决绝，我知道希望非常渺茫，只能硬撑着一天天熬下去。

然而，第八天，雯雯竟然回来了！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是周末，我正费劲地哄女儿吃饭，雯雯拎着大行李箱忽然出现。女儿尖叫着扑进她的怀里，雯雯抱着女儿亲了又亲。母女俩亲热好久，才想起我这个“有你五八，没你四十”的老公。

“哎呀，这吃的什么啊？看着就恶心。”看起来呼吸了大云南的负氧离子的雯雯心情不错，整个人容光焕发。她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调侃我，完全忘记了当初不辞而别的决绝。

我懵懵地看着她，见她把大行李箱拖到客厅中间，从里面掏出一件件礼物，其间她冷不丁地把一个小摆件扔给我：“这是给你的。”

那是一头看起来很蠢很蠢的木雕小猪。我们很有默契地绝口不提她离家出走的事情，直到把女儿哄睡。

我说：“你可真狠心，说走就走，吓我一跳。”

她哼了一声，说：“不然能震颤你的心灵，让你好好反思吗？”扬着脖子的她，非常不屑地看着我，一副现代独立女性的傲娇样子。然而，这种状态持续不到十秒钟，她自己先笑崩了：“好吧好吧，其实我走的第一天就想回来了，但是那样多没面子啊！这几天，我真的是度日如年，好想你和女儿啊！真怕家里变成猪窝啊！”她叹了口气，眼里的神采慢慢消失，接着说：“也许我就是天生的劳碌命吧。”

我的心，猛地疼了一下。坐在我面前的这个女人，曾是我挚爱的小姑娘。在我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曾发誓要让她快乐幸福一辈子，可我们连半辈子都没到呢，她就已经不快乐了。我现在才明白，她不是在抱怨生活很累、日子很琐碎，或者我没有给她大富大贵，她只是难过，为什么鸡毛蒜皮袭来的时候，我没有与她并肩作战，而是躲在不远处旁观。

是的，平常夫妻哪有几时真的需要共同面对大起大落、悲欢离合呢，大多数的我们，只需要面对时光的善意折磨。你是否肯与对方共同抵御大风大浪这种小概率事件，并不能成为相爱的依据；而你肯与对方一起迎对平淡生活的磨蚀这种普遍事件，那才是真正的情深意重。编辑/纤手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