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校园民谣
2017-01-17行超
文|行超
逝去的校园民谣
文|行超
90年代是一个允许年轻人做梦的时代
校园民谣最风靡的90年代初,如今想来,真是文艺青年们的黄金时代。在那个物质相对贫乏,思想刚刚解放的时代,作为天之骄子的大学生们享受着整个社会赋予知识者的特权——他们可以逃避现实的鸡零狗碎,理直气壮地躲进象牙塔之中,仅仅凭着才华和思想就能受到众人的认可;他们左手一本诗集,右手一把木吉他,仿佛世界就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总之,那是一个允许年轻人做梦的时代。在经历了高屋建瓴、愤世嫉俗的80年代之后,回归现实生活中的纯粹和柔情成了一个时代青年人们共同的精神需要,那时候虽然有崔健、黑豹、唐朝,但是真正属于大学生自己的声音仍旧亟待建立,校园民谣的出现适时地弥补了那个时代音乐类型的缺失。在某种程度上,以文人创作为主导的校园民谣,其歌词所承载的意义和情怀甚至大于歌曲的曲调和演唱本身。对于大学生们来说,“上铺的兄弟”、“半块橡皮”就是他们身边的日月星辰和风花雪月,对于已经走出校园的人们来说,大学时代的友情、爱情和每一个生活细节都是那样值得怀念,而怀旧这剂精神药片自然是永不过时的。
二十多年后,当我们再次看到高晓松、老狼这两位年近半百的老哥们在《我是歌手》的舞台上聚首,不仅让人唏嘘时光的残忍,更重要的是,两人之间巨大的差异恰恰凸显了这个时代内在的张力。作为“弄潮儿”的高晓松尝试了这个时代最新鲜的、最炙手可热的身份,音乐人、作家、导演,选秀节目的评委、网络节目的主持人、互联网公司音乐集团的董事长……他永不倦怠地一次次投入时代的洪流,一次次让自己与这个时代共同进退。然而在老狼身上,时间仿佛静止了,他迟钝而懒散,20多年来只出过三张专辑,甚至连嗓音都没有太大的改变。舞台上的他一开口就带我们回到了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他的声音一如往昔,依然充满着回忆、故事以及一颗令人感动的赤子之心。
如今依然喜欢老狼的歌迷,大多还是青春期与校园民谣一同度过的“70后”、“80后”们,老狼的“静止”恰恰让他保留了少年般的纯粹和赤诚,这是如今面临生存压力的“70后”、“80后”们最怀念的一种精神,当少年时代的天真遭遇现实生活的经验主义,昔日的轰轰烈烈、不顾一切最终成了远去的、再难重拾的美好。这个人到中年却依旧童心未泯的男人,就像少年时代的自己一样,在内心永远值得被珍藏。然而,唱片时代需要的是动人,选秀时代需要的却是震撼。老狼淘汰了,这个时代大概真的不再需要情怀了。在这个舞台上,即使是唱片时代的老歌王张信哲也不得不一次次搬出救兵,为了营造一种令人目眩的舞台效果;即使嗓音和风格独特如李健,也不得不一次次依靠宏大的编曲以及“段子王”、“理工男”的标签来博得听众的青睐。在选秀时代的舞台上,试图用最简单的歌声去打动人,甚至希冀以此对抗令人生畏的复杂编曲、排舞、和声,是最无畏、最易碰壁,却也是最值得我们尊敬的尝试。
早在1994年,大地唱片的《校园民谣1》横空出世,标志着校园民谣时代的开始,不曾想到几乎也成了那个时代的终结。这张堪称经典的专辑囊括了《同桌的你》《睡在我上铺的兄弟》《流浪歌手的情人》等我们耳熟能详的校园民谣代表作,更推出了高晓松、老狼、郁冬、艾敬、丁薇等有着诗人气质的创作者和歌手。此后同样是大地唱片的《校园民谣2》《校园民谣3》却再也没能掀起此前的热潮,也许正像崔健那首久负盛名的歌里唱的那样“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校园民谣的辉煌曾经那样耀眼,同时却又是那样短暂。多年来,我们无数次回过头来谈论它,围绕的不过还是这几个人、这几首歌,再也没有什么新的歌手或者歌曲让我们眼前一亮。曾经是校园民谣推手之一的宋柯在1996年回国后一手打造麦田音乐公司,雄心勃勃地签下了朴树、叶蓓、尹吾三人,围绕他们策划了“红白蓝”系列——叶蓓的《纯真年代》、朴树的《我去2000年》、尹吾的《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次远行》(尹吾的专辑一度被唱片公司搁置,后由歌手自费出版),想要以此再次振兴校园民谣,然而市场反应却平庸得令人无奈,宋柯以及更多的音乐人逐渐意识到,属于校园民谣的那个时代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是什么造就了校园民谣的辉煌,又是什么让它如此短暂?如今当我们再次提起校园民谣,仿佛那已经是一段遥远的往事。20年前,大地唱片出于商业考量而炮制的“校园民谣”这一概念,在今天却成了一种诗意的想象,一种纯粹的、远离市场的音乐的象征。90年代的高晓松、老狼、朴树甚至是更晚一点的水木年华,代表着一种知识分子的人文主义情怀,那时候的女孩子崇拜知识和才华,于是男孩子们便整日写诗、唱歌、谈未来和理想。校园民谣所创造的神话只能属于90年代,市场经济大潮涌来之后,理想主义遭到嘲笑,大学生们已经失去了当年的优越感,这个社会在越来越走向多元化的今天,却形成了一种出奇统一的价值观——权力和财富成了衡量一个人是否成功的唯一标准。没有经济实力的知识分子被认为是无能和懦弱,于是他们开始下海,开始羞于谈论文学、谈论理想和道德,这些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让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在今天变得无比尴尬,让人难以启齿。拆掉围墙的大学校园慢慢地成了社会的一部分,大学生们失去了最后一道屏障,大家都在忙着创业和赚钱,谁还会在夕阳西下时坐在大学校园的草坪上静静地唱一首歌呢?
市场经济大潮涌来之后,校园民谣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有意思的是,也就是在不久前,高晓松作词、作曲,许巍演唱的那首《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在以“80后”为主体的年轻人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网络时代信息传输的便捷性让这首曲调和歌词都算不上突出的歌曲一时间成了无人不晓的话题和谈资。对于那些挣扎在现实生活中的年轻人来说,“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的确是一碗动人的鸡汤,它让我们心安理得地逃避现实,因为在遥远的远方还有虚幻的希望。可是,这看似情怀的背后,隐藏着的却是虚伪、欺骗和消费主义的陷阱。“诗和远方”在今天渐渐地成了一种标签,说起来无不向往,实际上却越来越沦为一种空洞的口号。如今的高晓松再也不是20多年前那个单纯热爱歌唱的年轻人,他渐渐地从一个文人变成了一个文化商人,一边在滚滚红尘中打拼得不亦乐乎,一边又把人们指向远方,这真是我们这个时代最生动的讽刺。
纯粹的歌者在今天显得有些不合时宜,时代淘汰了执拗而拧巴的窦唯,留下了贩卖梦想、机械复制般进行“创作”的汪峰。也许终有一天,校园民谣会像地铁上的窦唯一样遭人讥讽,而它们身上映照的正是这个时代精神的贫瘠和情怀的缺失。对校园民谣的怀念是我们对自己青春时代的缅怀——那代表着热情、纯粹、简单、反功利主义,代表着一切在这个时代正在远去却弥足珍贵的美好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