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魂画

王夔

我进去的时候，周如其市长躺在竹摇椅上，脸上显出惊恐的神情，颧骨高耸，舌头伸出来，像是被人掐死的样子。我想，他在死前，一定遇到了相当恐怖的事情，所以死相才会这么惨。屋内没有搏斗的痕迹，死者也没有任何外伤，经过法医解剖，他死于心肌梗塞。也就是说，属于一种不可预期的猝死。

可是，周市长死前的神态总像要告诉我：他的死，不会这么简单。

看到我愁眉苦脸的样子，小丁说：“怎么了？难道周市长死了，对你不是一种解脱吗？”

两年以来，我一直调查周市长的贪污受贿问题，在取证方面，困难重重。虽然我明知周市长是个大贪官，还与黑社会有理不清的关联，但却无能为力。他具有很强的反侦查的能力，比狐狸还精。现在他意外死亡，我确有一身轻松的感觉，但作为一名刑侦组长，哪怕案情有一丝疑点，都应该追查到底。

我叼着一支烟，躺在周市长死前躺过的竹摇椅上，这里是书房。在书橱的上方，挂着几幅字画。正对着的这幅，画的是龙王三太子，他举着钢叉，从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跃起.做出前扑的姿势。虽然模样凶悍，但其眉宇间，隐隐有浩然之气，看得久了，竟看出些慈眉善目、佛相庄严的味道来。这幅画的落款是“灵光道士”。灵光道士我是知道的，他生于清初，以画鬼而出名。而这幅画，画的是龙王三太子，倒显得稀罕。也因其稀罕，收藏的价值一定很大。我又点了一支烟，还是没有任何思路，就回队里去了。

有一天，我在街头逮着了孟大海。孟大海自去年犯抢劫案后，负案在逃。同时，他还是个瘾君子。逮着他时，他正犯瘾，腿脚无力，还得背着他走。一看，靠近周市长的家，我掏出钥匙，把孟大海卸在竹摇椅上。孟大海眼睛半睁着，口水直流，突然他像屁股底下装了弹簧，从竹摇椅上跳起来。我问：“怎么了？”孟大海一脸惊恐，指着墙上的龙王三太子，说：“他……他要杀我。”随后身子重重地摔下去。我看了看墙上的画，一缕缕光线从百叶窗帘渗进来，在龙王三太子身上显出一道道亮线，至于别的，我实在看不出什么。

孟大海像是被钢叉刺中了，说：“我招，我招还不行吗？”

这件事情以后，我更加怀疑，周市长，是被谋杀的，而且与这幅画有着某种关系。为此，我特别请教了心理暗示学家赵教授。他看到这幅画时，脸上露出激动的神情，抓住我的手说，这幅画，他已找寻很久。

他说，这幅画，一直被认为是不吉之画。从清初到民国，已有好几个人在画前死去。按照民间的说法，他们是被龙王三太子的钢叉剌死的。但奇怪的是，死的都是贪官和巧取豪夺的商贾。此画一旦到贫民手中，即被当作菩萨画供奉，而且香火很盛，据说在它面前点着的香灰，能治百病。

说到这里，我感到很奇怪，这幅画到底是凶画还是吉画？

赵教授笑了笑：“凶与吉，完全在你的内心。心若有私，便为凶；心若无私，便为吉。”

现在我可以想象，一个居心叵测的人将这幅画赠送给了周市长，出于周市长喜欢显摆的个性考虑，送画人知道，他必然会将画挂在可以经常看到的地方。

送画人早就知道，周市长患有严重的心脏病，这幅画迟早会要了他的命。果然，市长将画挂在书房最醒目的位置，有好几次，他躺在椅子上，仿佛看到龙王三太子的钢叉刺向他的额头，市长惊惧地跳起来。他死前的那个夜晚，雷电交加、大雨滂沱，市长捧着一本政府文件，怎么也看不下去。终于，一个闪电使书房比白天还要明亮，他分明看到龙王三太子从画上跳下来，举叉便刺，“啊──”市长失声大叫起来。

我甚至能推测到，那个送画人一定是遭到周市长的打击才这么做的，可能就是某个举报人。可是即使我查到是谁，也不可能有充分的证据证明，是那个送画人的阴谋杀害了市长。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市长是被自己的良心杀死了。

还有再追查下去的必要吗？

选自《金山》